第140章 瑜亮
作者:适宜与不迟   扶泠纪春最新章节     
    “还要吗?”
    面前人安安静静的将那盏热牛乳喝了,薛扶泠到底有些不忍。
    顾轻虞微微摇头,面上竟带了些莫名的轻松。
    “你的床上有股兰香,身上也是兰花香气。”
    这不相干的话,叫坐在床边的薛扶泠当真下意识的去闻了闻自个的身上。
    可能是顾轻虞嗅觉敏感,她并未闻见自个身上的香味。
    而顾轻虞不知觉间,又依偎过来,靠在薛扶泠的肩上。
    “我知道,你绝对做不出夺人骨肉的事。”
    “我只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像你我一样离开娘亲。”
    顾轻虞这话……
    府内都知道薛扶泠这个主母生身姨娘在尼姑庵清修的事,好似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知道你人品贵重,哪怕我心中再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我也不能反驳。”
    “从前只觉得,妻妾之争,必势如水火,你我二人也不能幸免。”
    “我心气高,一心想将你比下去,甚至还想坐上……”
    “可任由我如何作践,你都波澜不惊。”
    “不搭理我,也不搭理这院中所有的妾室姨娘在齐行度面前争宠。”
    “现在想来,自己又蠢又笨的唱着独角戏。”
    “你活的如兰似菊,高贵又不可亵渎,而我,却逐渐失了原先的风骨,低落到烂泥里。”
    “有时候,心中竟也会无助的想,你和我,既生瑜又何生亮呢?”
    “我的孩子,是我如珠如宝的东西,想来若是叫你教导他,我倒比任何人都放心……”
    “你明白就好。”
    薛扶泠僵硬着身子,又僵硬着说话。
    “你的孩子虽然养在我名下,但还是你的骨肉。”
    “若你日后随时想来看他,蘅缇院绝不会拦你。”
    薛扶泠这话是真心的。
    她知道母子骨肉分离的痛苦,所以,唯不愿拆散亲情。
    哪怕因为顾轻虞叫她吃了好些苦头,可情爱之苦,在薛扶泠的心中,比不上骨肉之苦的万分之一。
    “……”
    “姑娘,顾姨娘好似睡着了……”
    紫竹走近两步,神色复杂的说道。
    薛扶泠闻言微微扭过头,只能看见半张侧脸,却也难掩那艳丽此时变得娴静。
    耳边浅浅的呼吸均匀有序,证明紫竹的话不假。
    她心中同情不了顾轻虞那番“瑜亮之争”的比喻。
    可对于顾轻虞信任自己能教养好她的孩子这话,薛扶泠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敌人比你更了解自己。
    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句话,出自她前几日无意翻到的《孙子·谋攻篇》。
    联想到这个,薛扶泠心中愈发赞叹起古人的智慧。
    圣贤说的话,果然都是有贯古穿今的警醒作用的。
    时人读之省之学之,再杂糅环境以用之。
    “姑娘,我去差人叫雯樱和洗墨来接人。”
    紫竹的提议,薛扶泠并未阻止。
    毕竟,书上还说了,“兵者,诡道也。”
    她不是大圣人,当然不会因为顾轻虞今夜这掏心掏肺的话,就将她之前的所有都一笔勾销。
    为她提供片刻的安宁,已然是薛扶泠能有的最大的怜惜了。
    齐行度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来的时候,薛扶泠正坐在白玉案旁看书。
    “人在里间的塌上。”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薛扶泠头也没抬。
    “……她没伤害你吧?”
    默了半日,那道阴影并未识趣的离开,语气中反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关心和愧疚。
    薛扶泠闻言一顿,随后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起来。
    齐行度真的挺有意思的。
    以前,这句话里的“她”十之八九说的是自己,如今又调转过来,变成了顾轻虞。
    情深几许的青梅竹马,难道真的要变成互相猜忌的兰因絮果么?
    心中升起一丝异常,可瞧见齐行度那张干净的脸,薛扶泠又失了耐心。
    “没有。”
    恼火逐渐占了上风,为顾轻虞不值。
    “困死了,能快点吗?”
    不耐烦的赶人,也不想看见齐行度。
    而齐行度嘴巴张了几回,都被薛扶泠打岔过去,渐渐也明白了她对他的冷淡和不待见。
    只是,雯樱和洗墨等人将不情愿的顾轻虞搀扶回去,齐行度还是没走。
    他没走,薛扶泠也不敢睡。
    怕没了顾轻虞和她肚里孩子的威胁,齐行度又要像上次那样强迫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下意识看向针线簸箕里的剪刀。
    若是他敢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儿,她就拼死跟他同归于尽。
    齐行度沉默着盯着薛扶泠,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紧张防备和下意识的小动作。
    心中不知味,又酸涩的想到她竟然防备自己至此。
    而他,只是想趁此得来不易的平静的见面机会,谢谢她给母亲的灵芝而已。
    “多谢你的药,也多谢你照顾……她。”
    说完,便转身消失在雨夜。
    她是他的正妻,又是这将军府未来的掌家主母。
    他俩的时间应该还长……
    一定还长。
    还有好多的机会来修复彼此的裂痕,先过了这几个月,等齐家攀上了高峰,再说也不算迟。
    直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紫竹几个禀报将院门锁住,薛扶泠心中的石头才彻底放下来。
    不知觉,额角和手心竟沁出了汗,滑腻无比又凉透人心。
    她想找帕子擦一擦,刚有动作,喉中却翻滚着恶心不已,一下子干呕出声。
    “姑娘赶紧喝了这驱寒的汤药吧。”
    紫竹香药以为她是受寒的反应,忙将熬好的药端给她。
    “唉,这个怎么在这?雨飘进来,受潮洇色了怎么办?”
    看到紫竹将针线簸箕收走挪了地方。
    薛扶泠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对齐行度的靠近,竟厌恶至此,满脑子都是想用极端的手段来制止。
    以往,她囫囵着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
    也还能苦中作乐的劝一劝自己,总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她忍不住,也装不了。
    厌恶就是厌恶。
    若是在齐家,在蘅缇院,她便避免不了要跟齐行度相处,甚至履行妻室的规矩。
    而自己刚才的反应,是身和心的抗拒。
    一时半会,连忍也忍不下去,装也装不了样子。
    左思右想,心中浮现了个怎么也压不住的心思。
    这齐家,竟是……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