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底长眠,我在你心里长念。
用什么去拥有你,又用什么去忘记。
又或者,如果我们从来不曾相遇,就不必成为,永恒的回忆。
也不会成为,横亘在彼此心头的刺。
十年南北两茫茫,最是相思断人肠。
从十五岁走到二十五岁,十年的相识相知相守分离,我们各奔东西,难以相遇。
那是我曾经最为挚爱的,也以为会是永生挚爱的你,现在就这样坐在我面前,带着让我陌生的表情。
跨过了十年的青葱光阴,我们都长成了成熟的人。
我曾经以为的地老天荒,后来却只是我一个人的,大梦一场。
“是啊,我们认识十年了。”他抬起眼睛,二十五岁的眼睛,再也无法闪烁出十五岁的光芒。
时间微微改变了面容,也悄悄改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她微笑看他,眼神里夹杂着微笑的,无奈的,深爱的,痛苦的情绪。
用什么去挽回爱情,又用什么去挽回时间。
无数情绪像深秋金黄的银杏叶悬挂在枝头摇摇欲坠,此时此刻,被这寒冷的冬风一吹,无数的叶子一瞬间飘摇自由落体,飘飞起舞四散落地,再也没有了,在枝头时的洁净。
“我曾无数次想过,我们会白头偕老,养一条狗,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我会给予他们,我从未有过的,所有幸福。果然,想象和现实,从来都不一样。我这半生,算计,掌握过很多东西,却唯独算计和掌握不好,自己的感情。向来感情没办法算计,不过是,一梦黄粱。”她低头吃了一口榴莲蛋糕,甜蜜的味道充满口腔。
“虽然我毛发过敏,但你喜欢,我也愿意为你去忍耐,那是我最初懂得爱情的意义,就是会为了自己爱的人退让,因为让他开心让他好,才是爱最本质的意义啊。”她又吃了一口蛋糕。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候高一开学,你穿着白色校服,站在国旗下演讲,那时候西城的天气微凉,你真的很耀眼如阳光。站在我旁边隔壁班两个同学说,快看据说这就是那个从安市考来的,安市的中考状元,真是又高又帅成绩还好。我那时候正在低头想事情,被这声音吸引,我看了你一眼,那时候的你阳光干净,我想到了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
粘稠的糖覆盖着柔软熟透的藕,在筷子的拉扯里是全是甜蜜的丝。
“你是那么干净如玉,声音空灵。一个月后,第一次月考试成绩出来,榜首的名字是你,秦鹤。而我,是第十。未成年之前的我,对成绩有着近乎癫狂的追逐,仅仅只是因为,我幼儿园的时候,我妈去工作,我调皮捣蛋哭闹不止,我的姑姑林锦绣曾当着我的面给爷爷奶奶和爸爸说,林杰读书好,我看起来不太像会读好书的样子。我十三岁再回到西城林家,我姑姑又给我爷爷说,林杰考上了西大,是我们家的骄傲,我爸不该带我回来,六岁就拿刀说要砍人的小孩子,以后绝对是很坏的,就像我那外公一样狠。”
“十三岁的我已经不是四岁的时候,我躲在卫生间里听到这句话,我推开门,给她说,林锦绣你这么会评判,请问你当初是为什么没考上大学,连中专都是家里出钱才能读的。你放心,我肯定考个比林杰更好的大学,来证明,你说的都是错的,我要去读北城大学。至于我六岁为什么要拿刀,你作为当事人,难道不清楚原因吗?我外公狠不狠我不知道,至少林家现在的一切,有一大半是我外公出钱出力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姑姑,做人得有良心些,当心我外公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惦记他又没良心,来找你索命把你带走。”
她喝了一口百香果汁,如鲠在喉。
“我喜欢北城大学,不仅仅只是因为,它是全国第一的学府,更因为,他是我苏叔叔的母校。我流着林家的血,但我所有的家庭温暖,都是苏家给的。因为从我有记忆以来,林家的人,就不断在刷新,我对于家人的下限。”
“林锦绣打了我一巴掌,当着我爷爷奶奶的面。那天我爸在公司,不在家,我爷爷奶奶都没有阻止。虽然我姑姑是抱养的,而我才是亲生的,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直接上去反击,将她打到骨折,打进了医院。我从八岁学习散打,仅仅只是因为,我父母离婚的时候,因为我姑姑的几句唆使,我妈挨了我爸几巴掌,那时候的她,才刚刚流产一个多月。爱时视若珍宝,不爱时弃之如敝履。我弟弟明明还有三个月就要出生了,不过他不来这世上也好,就不用承受,和我一样的这些痛苦。那时候六岁的我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对林锦绣说,我和你拼了,我妈已经懵了,她是那样温柔又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平时只弹琴跳舞唱歌的人,根本争不过几个心怀鬼胎的人。直到我小叔回来,他从外面过来抱住我,说小芷不怕,小芷不哭。”
她眼睛红润,他看见她的睫毛微动,那上面挂着,一粒小小的水珠。
“我六岁离开林家的时候,就发誓,我这一生,宁可死,也绝不向,林家除了我小叔以外的任何人,低头。”
“后来,我小叔也考了北城大学。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也要考上北城大学,虽然我十五岁的时候,我苏叔叔和我小叔,都已经不经常在国内了。”
“我把你视为我的目标,可是你就像一个丰碑,每一次,我都考不过你。我是第六了,你始终是第一。真正努力读书的人都知道,永远考第一,有多么困难。因为我们的成绩,永远只在,毫厘之间。大家都很聪明,都很努力啊,那成绩里藏着目标,藏着未来,藏着前途,又好像,藏着未来的幸福。题目那么多,差距是多么难拉开。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超越。”
“我的成绩里藏着我的一口气。”
她眼角反射着灯光,他递过去一张纸。
“直到那年,也是这样的初夏,当我发现你跟在我身后的时候,我回头问你想干嘛。”
“你白皙的脸上微红,说林芷你能做我女朋友吗,我很喜欢你。”
她擦了擦眼睛。
“我那时候很懵,从初中就不断有人说过喜欢我,可我从来不理会。我对爱情和家庭,大抵是没有希冀的,我相信我爸和苏叔叔都爱过我妈,也相信我外公爱过我外婆,可我还是,不相信爱情和家庭,因为他们都曾那么不幸福。那天我的手机里,是我妈发来,我弟弟四岁的照片,和我四岁的时候还是挺像的,虽然我们,同母异父。我妈再婚嫁给苏叔叔后,我确实也看见了,婚姻和家庭幸福的样子。人这一生,总有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阿。”
“我看着那样唇红齿白,眉眼好看的你,说好啊。”
“你的笑容迎着风,你的头发凌乱,你说带我去看荷花。我能看见你挣扎了许久才最终向我告白的决定。”
他又递过去一张纸。
“你给我买了榴莲蛋糕,说这个很甜很好吃。我其实不喜欢吃榴莲,我觉得它很臭,那天我第二次尝试榴莲,夹着奶油的榴莲还是臭,可是很甜。你给我买了好几个,我问你,是不是甜的吃多了,心里就不会苦。”
“你说我不会再苦,因为我有你了。你说陌上人如玉,姑娘世无双,我秦鹤,爱林芷,一生一世。”
他递过去一个蛋糕。
“你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一起考北城大学。你不知道,那天的你,让我多么心动,就像第一次见你时,那么心动。你不仅是我一直追逐的一个目标一口气,你更是我年少青春的时候,也是这一生,第一次怦然心动的人阿。只是我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爱情,因为我们苏家的人,感情的路,就像蜀道那么难走。我们虽然都在精英班,可我们不同班,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可我们不认识。我是多么高兴,你能迎着那样娇艳如玫瑰的红色霞光走到我面前,在我们青春年少的时候,并且承诺不会影响彼此的成绩,有什么事情你会替我担着,你看,你是那样美好的你阿。”
秦鹤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在眼眶肆意打转,他喝了一杯白水。
无色无味,却全是苦涩。
二十五年的苦涩尽数重叠。
“高一结束,文理分班,我告别了一直拖我后腿的物理,终于拿到了一直希冀的文科第一名,也在读书的路上,轻松了许多,因为文科对我来说,着实轻而易举。我那时候喜欢文学,喜欢写散文小说,喜欢张爱玲,喜欢余砚书,你就支持我抽时间写,以后做个作家,你说我肯定会成名,你要靠着我的名气,做我背后的男人。”
“我们的恋爱谈的悄无声息,干净纯洁,互相鼓励,用最好的方式前进,直到有一天,隔着半个西城,被同样买蛋糕的教导主任撞个正着。他愣了许久,才低声说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问了几句只说别影响成绩就行,否则我就叫家长。”
“我们都不曾害怕家里,我们都有底气。十七岁的我,早已经得到了来自林家曾经亏欠缺失的,所有的爱。后来不知道谁举报到校长办公室,你说是的校长,但我们分寸自知,家里也知道,我们年龄到了就会结婚的。你妈就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说哎呀我知道啊,两个孩子成绩好长得好人品好,我们两家也不缺钱,我们可以直接订婚也行的,说的我小妈一愣一愣的。”
“我无数次想过,你一定是上天派来专门给我爱的,你那么好,好到好像没有任何缺点。”
她继续吃蛋糕。
“我们慢慢适应彼此的爱好,慢慢为彼此改变。高二第一学期末考,我因一分之差,考了第二,心里失落,你说下次我肯定还是第一,我长得比她漂亮,我还有很帅的男朋友你。”
“我噗嗤一笑,用手捶你的肩,我学过多年的散打,力气向来不轻,却在碰你的那一下,蜻蜓点水,因为你是我深深爱着的人阿,我怎么忍心,让你受一点痛。已经一米八的你,迎着那样的初雪,忽然低头,吻上了我的唇。轻柔的,温柔的,我瞬间呼吸紊乱,看着你近在咫尺的眉眼,天地仿佛是静止的。许久之后,你把我抱进怀里,说我以后总归是要嫁给你的,你先小小的盖个章。天地之间,雪花从轻柔飞扬然后慢慢变大,落了一地,就像我们的爱情,纯洁美好又厚重。”
“那个冬天,我要去上城参加文学比赛,你问我带不带你。我说不带,你眉眼瞬间寒冷,我说带阿,我带你去见我哥。”
“我们从赛场出来,你站在门口等我,一身白色羽绒服,我瞬间奔向你,刚认识的一起比赛的一个朋友问我你是谁,我说是我男朋友啊。你眉间全是笑,牵着我的手,上城的法国梧桐街很短,我们在嘉上中心等南哥,他那时已经成名,他裹得严严实实进来的时候,我还记得你把我拉到身后的警惕,直到他摘下帽子眼镜口罩,你欣喜的表情,说你很喜欢他的歌。包厢里他说,我们江家,都将小芷看作亲生,你一定得对她好,否则…你说哥,我会娶她的。”
“我从来不曾有任何一秒想过,我不会嫁给你,不会和你共度这一生。日子那样紧张又快速的过到高三,你又在元旦晚会上弹钢琴曲,得到众人鼓掌赞叹。一身白色西装白色衬衣的你,在弹完后又跳了一段热舞,学校众人眼里的你向来是温柔安静的,只有我知道,你那温柔后偶尔的炙热。坐在旁边的陈晓思低声对我说,你们家秦鹤真是优秀啊,完美的男孩。我笑说你们家杨云君也很好的阿,谁让我们俩也是优秀的人呢。我们在那一年约好以后互相给对方的婚礼做伴娘,还要带上你们两个做伴郎。高三我又去了一次上城比赛,还是带着你。你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五,我那个朋友说真羡慕你,这么早就遇见了这么帅又优秀的男朋友,感情还这么好。我们站在江边,游船的灯火很亮,夜里的游客很多,我们一起憧憬着未来,我说养一条狗,你说不行我毛发过敏,我说没关系,房子大,也不是每次都过敏,你喜欢的我也要喜欢,我们要一起度过好多好多年…”
“如果时间在高中生活里循环就好了,那时候的生活很纯粹,只需要读好书就好了,那时候的同学,心思也都干净,大家一心读书,像我们这样读书好的,永远都被老师和同学喜欢着,没有人嫉妒,没有人诋毁。更重要的时候,是那时候我们彼此相爱啊,多么美好和幸福。”
“事与愿违,你保送北城大学,我参加高考。那年的数学让我无语,我在高考里失利,成绩出来的时候,和我想的一样,我和北城大学,距离好像很近,又近乎擦肩。”
“我决定赌一下。我抱着一丝侥幸,报考了北城大学中文,经管,和艺术设计,德语,接受调剂,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也都填到了北城的其他大学,我想和你在一起阿。”
“我爸站在旁边,说你不要浪费你的成绩,南大也很好,南大经管和汉语文学都是王牌专业,余砚书也在南大任教。南城是你妈最喜欢的国内城市,南戏也是你妈的母校。我知道你想读北城大学的原因,人生,一口气重要,时间也也重要,他们在你面前,已经不值得一提,你又何必,还和他们较劲。我没告诉你,我时间不多了,公司以后都得交给你,你想要的都可以拿到了,你已经足够独立,爱情固然重要,可是也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不是吗?如果情比金坚,距离又何妨,出不起机票钱还是怎么。你选南大经管和中文做第二志愿吧,我想活着,看你上大学,我怕我等不到,明年的夏天。以后你想读北城大学,你可以保研考研,读博都可以,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也相信,秦鹤对你的感情,他是个好孩子,他家人也都很好,他是独生子,不会有我们家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比我们林家的人,好太多了。”
“我最终选择了全国排名第三的南大,作为第二志愿,可能是我运气真的不好,最终还是被南大录取了。要和你,一南一北,分开两地。”
“那年我的头靠着你的肩,看那灰色城墙上的斑驳印记,你说,你爸说的也对,我们的爱情固然是坚如磐石的,你最终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不是也很好吗。”
“我曾以为我不会为我爸流泪,可能我我到底流着他的血,填志愿那天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想起十四岁那年,他被我唆使,最终带回几份亲子鉴定时的,啕号大哭。”
“你看,我这前半生,想要的东西,基本都得到了,可是唯独得不到,一个你啊。我曾无数次想,如果填完志愿之后,我没有暂时出国,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得到了很多东西,可我付出的代价,更多啊。你看,人生向来,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从来都没有完美这一说。”
眼泪好像都流汗了。
那用来擦眼泪的纸巾,也都干了,眼泪无色,纸巾只皱了,依然洁白的,像十七岁那年的,漫天大雪。
蛋糕吃完了,菜基本一口没动。
秦鹤的眼泪也跟着一起流干了。
他上前,把她抱进怀里,她还在抽泣,“对不起,我再也没办法爱你。”
一如那个国庆,她离开北城后,给他发来微信:对不起,我再也没办法爱你。我确实深爱从前的你,可是我爱不了现在的你。
是啊,他们再也没办法爱彼此。
他心头被一把大锤砸中,痛到难以呼吸,然后又如释重负,一如十八岁的北城大学,他站在那样人来人往的银杏树下,看着手机里照片中的自己。
那明明是曾经相爱的人阿。
在最好的年纪,因为爱在一起。
后来也因为爱,再也没办法在一起。
她的身体没有条件反射的缩起,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新婚贺礼,不要拒绝,这是我的心意,密码是你的生日。”
“正好,我也有东西给你。”他拿出一个白色袋子“我高中的日记本,放了好几年,一直在想要不要给你,我是应该给你的啊,留个纪念吧。”
她接住笔记本,像接一个稀世珍宝一样。
小心翼翼的摩挲,然后放进包里,带上帽子“我先走了。”
“我送你。”秦鹤站起。
并排走出餐厅,她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宝马正停在停车场,坐在驾驶位的人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虽然这样的打扮,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
那是一种烙印。
爱在深处,永远挥之不去的烙印。
你能隔着人群,在她换了衣服换了妆容,仅仅从动作背影就能认出来的人。
坐上白色奥迪,秦鹤给她系安全带“小芷,我们还是朋友吧。”
她微笑浅淡,带着苦涩“我们永远是朋友啊,我们都是彼此第一个怦然心动的人,也是彼此的初恋,也彼此教会了对方如何去爱,没有什么能将我们的感情分离啊,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共同度过最好的青春,拥有过最美好的爱情,那种爱情是永恒的,永远也不会消失…”
“是啊,对啊。”秦鹤发动了车,忍住了即将掉落的眼泪。
回到南大宿舍,她打开包,那张她给秦鹤的卡,正躺在白色笔记本上面。打开本子,纸张已经泛黄。
第一页:
我在操场梧桐树的角落见到她,她一个人,迎着初秋的阳光低头读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是纳兰容若的词。
我好像,很喜欢她。
凌晨四点,窗台上的海棠花未眠,我还在想她。
…
她合上本子,双眼红肿,小心翼翼的密封,把它连同那朵白玉荷花,放在一起。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的,是那位从她出生时就已经故去的美丽歌手的音乐,耳畔是她悦耳的声音。
《我只在乎你》: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