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轩开车,送两人回去。
陆寒枫坐在后座,把玩着安陌的手,“不解释解释?”
安陌侧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翅膀硬了,都会给我下药了。”
这是关起门来,秋后算账了。
陆寒枫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在她面前晃了晃,像是在解答她的疑惑,“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
“一般的药物对我没作用。”
得益于安陌的血,他的身体对某些药物也有了抗性。
普通的药效对他而言已是无效了。
陆寒枫好心提醒,“你的药没啥用,该扔了,还有,下次干坏事时别再让我抓到。”
安陌听了他的话,开始寻思着她是要抽空研究新药方了,“好。”
她一般都有随身携带小玩意的习惯,像匕首、银针、迷药、弹绳这种,几乎都有派上用场的地方,放在衣服的暗袋里一般人都不会察觉到,在出任务时能省下不少便利。
俗话说,能智取就不动武。
看着安陌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陆寒枫危险地眯起了眸子,“怎么,这次不成,还想继续作案谋杀亲夫?”
安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刚是在点自己,于是回神立即否认,“没有下次了。”
陆寒枫哼了声,不置可否。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偏偏要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成魔都敢杀,偏偏在方元良这败下阵来了。
陆寒枫捏了捏她的手腕,指尖在上面点了点,“什么时候,你的心性退化成这样了?”
犹豫不决,徘徊不定,两人都清楚,这是他们职业的大忌。
安陌低眸,看向了自己的手。
今晚是她的问题。
只不过,方元良现在还不能死。
陆寒枫自然知道她在考量什么,“一个方元良而已,什么时候也有这么重的分量,让你心软放他一条活路?”
“像他这样无恶不作的人,是死是活,是否认罪,对于边境牺牲的烈士都没有影响。”
“你想为你的战友名正言顺地正名,可是安家回归,血族现世,你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实力决定上限,如今你的身后并非空无一人,属于烈士的荣耀和名誉迟早有一天会归还,你一路走来,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最终却止步于方元良。
陆寒枫转头,认真地看着安陌,“背负污名和骂名将近两年,你的战友会名正言顺、清清白白地回归,你也一样。”
“血族一脉哪怕隐世十五年之久,但也是自由的,他们护国安邦,赫赫功勋,我希望你也是一样,哪怕身束名利场,需要权衡再三,也仍是自由的。”
“如今世人并非迂腐之辈,有些道理,他们该懂。”
如果还不懂,陆寒枫不介意再掀起一场舆论,帮世人认清现实和事实。
因为身处其中,牵涉了太多的人和事,这样的回归方式反而束缚了安陌。
因为背负了骂名太久,连报仇雪恨都得犹豫再三,生怕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再牵连昔日战友、家人爱人。
怕自己的一时冲动,再也无法为他们正名。
安陌心底自嘲一声,她不知何时开始,也变成了那种畏手畏脚的人。
陌生得让她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
“我今晚要是杀了他,你该抓我回去。”
方元良通敌叛国之罪不能与安陌蓄意杀人混为一谈,这是两码事。
闻言,陆寒枫轻笑一声,抚上她的眼角,轻轻地摩擦着,“是该。”
他凑了过去,轻咬上她的耳垂,“谋杀亲夫的罪名......想好要怎么哄我了吗?”
“给你个机会贿赂我。”
耳垂处传来的热气和痒意,让安陌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下。
像个色令君昏的昏君,这是安陌此时对他的看法。
他明明知道她指的不是这个,却是故意曲解。
陆寒枫埋头,将额头抵在安陌的肩上,细嗅着那股冷冷的幽香。
“他罪该万死,死了就死了,血族追查人质的下落,成功解救被困人质,你奉命抓捕逍遥法外的通敌叛国之徒,血族和你都是功臣,谁敢说你一句不是?”
有句话陆寒枫说得对,那就是,现在谁还敢说安陌一句不是?
世人皆怕陆寒枫会像个疯子似的,再次将阳城闹得腥风血雨。
陆寒枫浅浅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额头往前抵了抵,吐出来的气息温热,透过薄衣穿透安陌的肩胛骨。
“至于我,自然是妇唱夫随,帮你收尸,顺便毁尸灭迹。”
他的语气略微有些遗憾,“本来我带了人和铁楸过来就地埋尸的,结果你不争气,给了这群人偷懒的机会,他们现在没处使劲估计正闲得慌。”
被自家少爷内涵偷懒的罗文轩:“......”
陆寒枫仰头,眼里有笑意,“你贿赂贿赂我,我现在就让人把方元良拖去就地埋了,免得他们偷懒,顺便省了医疗物资。”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凤眸,知道他在开玩笑逗自己开心,安陌没忍住,抬手捂住了他的双眼,随后一个温热气息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边。
软得像,带着微凉的甜,清冽难耐。
安陌顺着他,问:“这样够吗?”
陆寒枫嘴角弧度缓缓上扬,尽管眼睛被蒙住,但是感官却无限放大了。
呼吸近在可闻,凑近了,女孩身上的那股冷香更加诱人,淡淡的清香让人上瘾。
“嗯,差不多。”
“早知道你喜欢仗势欺人的,我就不装了。”
陆寒枫笑了笑,眼睫在安陌手掌心微微颤动,痒痒的。
“我有钱有势,这次就给你倚仗一下,不过下次还是得收费。”
“借我的势,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一个吻一次,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安陌点头,对他的要求向来没脾气,“好,你说了算。”
车不是回公寓的,而是徐徐开进了一片空地。
穿过空地,就进入了内场。
陆寒枫牵着安陌下车,带她进去。
内场很大,现在空无一人,里面有个训练场,场中央还有个拳击台。
陆寒枫带安陌进更衣室,把一套黑色的格斗服给她,自己拿了一套,“换上。”
安陌看着手里的格斗服,大概猜到了什么,“你要和我打架?”
“怎么?”陆寒枫挑眉,“不敢?”
“那我可叫你胆小鬼了。”
安陌又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否认,“没有。”
只不过,她没想到陆寒枫会在这时候下挑战书,单挑她。
走南闯北这些年,若说论实战而言,她比陆寒枫阅历要丰富。
毕竟军区战神的称号不是白当的,她是真的一路厮杀过来,坐上那个高位的。
陆寒枫轻笑了下,“那就把衣服换上,胆大鬼。”
陆寒枫没进更衣室,就在原地把外套脱了,只着一件底衣,然后把格斗服套上。
“早听说你z国战神的名号了,你今天要是不打这一架,我就白捡这称号了。”
z国战神.......不过是那些人捧杀她的一个称号罢了。
是戴高帽的虚名。
她不在乎这样的虚名,陆寒枫也一样。
只不过陆寒枫这时候对她下挑战,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怎么想找我单挑来了?”
“早就想了,”陆寒枫整理着手腕处的衣袖,将它们往上卷,“你年少成名,跟着陈老在外面历练,回军区之后一战成名,被誉为天才少女。”
“你们仨,一个神枪手,一个综合能力过硬,一个天赋型选手,当年的军区铁三角盛极一时。”
安陌、顾轻言和安然能力出众,伴随着荣誉,但也因此脏活累活干得最多,哪次危险都是他们冲在最前面。
“大家都说陈老好福气,教出了三个乖徒儿,相貌才绝均碾压别人一头,可是自古以来,将军战死沙场才应是最好的归宿。”
“文人和武将向来是两个派别,一个只会纸上谈兵,一个深谙用兵之道。”
“武将战功赫赫,平外忧,定内乱,深得民心,名垂青史,便容易功高盖主,猜忌和嫉妒伴随而来,最终引来杀身之祸。”
“文人执笔,添油加醋,真假参半,精忠报国便成了通敌叛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笔墨一挥便成了一纸诉状。”
陆寒枫的眼里有嘲意,“出生入死半辈子,还不如他们坐高台,随便挥一挥手,笔墨三两章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这才是真正的可悲之处。
“护了这群人半辈子,最后还得被他们反咬一口,你后悔过吗?”
安陌在更衣室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传进来,她穿戴整齐走出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看得见的利益。”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安陌想了想,“你也说了,实力决定上限,是我能力有限,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安陌靠在了拳击台边,“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自己,忠于自己,做到这些,做人已经是成功了大半。”
她的思绪飘回到了从前,继续陈述着。
“小然是我们从熊掌下捡回来的,他父母双亡后,他就与狼崽为伴,从小营养不良,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大病小病不断。”
“我精通药理,给他调理身体,那时候需要一抹长在山顶上的药材,我们就去取了。”
“那片山区没有盘山公路,只能是徒手爬上去,上山就花了三个小时。”
“拿到那株草药之后,天色已经晚了,师父担心我们下山不安全,就留在了山上借住。”
“山顶上的住户不多,只有一条村。”
“我们借住的人家里有个女儿,十三岁,下午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她母亲说,村里有个老光棍,因为没钱娶妻生子就专门挑村里落单的妇女和幼童下手。”
“村里人思想封建保守,又是同一个村里的,怕被人看笑话,惨遭老光棍欺凌过的妇女和幼童就有二十几人,但都只能忍气吞声,想讨个公道的都被家里男人打骂了一顿。”
那里,落后偏僻,男人为尊,女人只是干活和生育的工具。
“村里的女孩长大后会被卖到隔壁村或者山下给哥哥弟弟攒彩礼钱,所以被人玷污这事更不能声张了,否则以后会卖不到好价钱。”
“那个女孩叫招娣,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那个老光棍欺辱。”
“所有人都说老光棍是因为没钱,娶不到媳妇才疯的,精神不正常,可是我知道他是装的。”
装疯卖傻,就为了得到更多的贪欲。
“所以我杀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他被村里人打了一顿,奄奄一息但是那双眼睛却毫不掩饰的贪婪,他还会作案的,妇女都怕他却不敢声张。”
“于是等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我不着痕迹地把银针扎进了他的体内,最后他狰狞着面目撞翻了桌子,脑袋磕在了桌边,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老光棍是磕到了脑袋才死的,所以这事很快就揭了过去,大家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又怎么会追究他怎么死的。
陆寒枫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第一次杀人,感觉怎么样?”
安陌面色平静,垂下了眼皮,“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奈。
她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为什么受到侵犯和伤害的明明是那个女孩子,可是为什么施害者只轻飘飘的一句话被带过,而所有人都在指责那个女孩子?
说招娣贪玩不回家才惹上这等祸事的,说招娣小小年纪不学好勾引人的,说招娣卖不了好价钱给弟弟娶媳妇的.......
唯独没有抱一抱招娣告诉她不要害怕的,也没有人安慰她,说这不是她的错的。
人心怎么可以腐烂成这个模样?
那些窒息的言论听得安陌心口一滞,她听着女孩隐忍的哭腔,看着女孩恐慌不安的脸色,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
受害者有罪论在此刻具象化了。
安陌他们一行人受到的教育和思想,在落后的封建面前,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们像个局外者,旁观着这一场受害者有罪论的辩驳。
“师父知道人是我杀的,我问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然,他们为什么都在指责招娣,而不是那个施暴的男人?
为什么没有人替那些妇女和幼童讨回公道?
男人们觉得丢脸,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侵犯,就只会把责任和怒气撒在她们身上,动辄拳打脚踢,却不会把她们当成妻子和女儿一样呵护。
“师父说,我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不公不正,偏见观念,陈旧思想,我无法每个人都救,也不能对每个人都动恻隐之心,我需要自己考量究竟何为对错,何为是非。”
师父既担心她恻隐之心过强,又忧虑她会变成凉薄之人。
师父想要她明辨是非对错,既不错救坏人,也不滥杀无辜。
“终其一生,我们都无法做到令所有人都满意。”
“但我们一定要挺直腰杆,不忘初心,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
自己有本事了,所遇不公不义,才会有能力讨回公道。
“相比招娣和其他女孩子,我其实要比她们幸运得多,我没有她们遭遇不公却不能声张的无奈和悲哀,也没有她们惨遭欺辱却无力反抗的隐忍和顺从。”
“走到今天这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可惜那些女孩终将困于牢笼无法挣脱束缚,她们都不是我,她们没得选,而我有得选。”
单单这一点,她就已经完胜很多人了。
那天晚上,看到招娣被家人乡邻指责的那一幕,师父师叔师伯都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不是他们三言两语能够影响和动摇的。
那天的师父没有睡,坐在外面待了一整晚,后来一封封的书信往回寄。
再后来,他们一行人每到一个地方,师父都会将所见所闻、当地的事情极尽详细地写下来,让上头尽快安排人下来,查探管理这些当地的乱象。
他们都不是救世主,却还是想尽一份薄力,将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进行缝补。
安陌转头,直视陆寒枫的眼睛,不知道是在回答陆寒枫的问题,还是说她第一次杀人的事,又或者是指放过方元良。
“我从来都不后悔,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滋生,但是光照到的地方,黑暗一定无处遁形。”
很多人都忽略了,光会覆盖黑暗,而不是黑暗吞噬光。
她不被所有人看好,但偏偏是最争气的一个。
从十五年前的贵族没落,到如今的重回巅峰,没人再敢说血族一句不是。
血族不是戴罪立功,而是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荣耀。
那是属于他们贵族一脉的荣耀。
安陌眸色清浅,“都说功高盖主的武将没有好下场,要么战死沙场光宗耀祖,要么奉上军权解甲归田,可好在我们现在生在盛世,总有人记得来时的路,不是吗?”
别人不敢做的事,血族去做,别人不敢动的人,血族动了。
血族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步一个血印才走到今天的。
这些勋章和荣耀,他们承受得起。
陆寒枫笑了笑,认真地回答她,“是。”
他知道她不争不抢,只想要一个公道而已,所以他去帮她争取。
一个公道而已,该还给她了。
陆寒枫撑着台边,一个翻身,上了拳击台,朝安陌伸出手,“上来。”
安陌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被他用力拽了上去。
陆寒枫转动了下手腕,“这次我可不会让着你,也让我开开眼,看看z国战神的实力究竟如何。”
“看看究竟是他们夸大其词,还是你真有能耐,要是你打不过我,我可就把你这名头抢走了。”
安陌活动了下脚踝,缓缓勾唇,“奉陪到底。”
两人都没有相让,而是全力以赴,认真地对待这场单挑。
对对手最好的尊重,是全力以赴。
他们是势均力敌的队友,也会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拳风相交,招招凌厉,进攻和反击又快又狠,带着杀气。
这是一场真正的对决。
三个小时后,两人瘫倒在台上。
除了脸上,身上都有或多或少被对方打到的淤青和伤痕。
大汗淋漓,累出了一身汗,但是身心却是畅快极了。
陆寒枫转头,看着身侧人的侧脸,“还好吗?”
安陌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应了声,“嗯。”
陆寒枫的声音带着调侃,“战神果然名不虚传,招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意,要不是我躲得快,估计你待会要给我收尸了。”
安陌回想了下刚刚两人的过招,下手的程度基本都是点到为止,“你的身手不比我差。”
“那也是你让着我,”陆寒枫捂着心口咳了声,像是心口疼一样,“刚刚踹我那一脚,也得亏我没有心脏病,不然我现在都进医院了。”
安陌伸手过去,替他揉了揉,“还疼?”
他满脸委屈,“你下手太重了。”
安陌帮他揉着心口处,自己刚刚下手确实有点没轻没重,“下次不打你了。”
陆寒枫哼哼唧唧的,顺势靠了过去。
休息了大半个小时,两人去里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陆寒枫牵着安陌往外走,“饿了吗,我们去吃早餐。”
“好。”
折腾了那么久,还打了一架,两人的体力都消耗了不少。
地下停车场里有一个黑布盖着的巨物,陆寒枫安陌站在那里。
“掀开看看。”
安陌把黑布扯开,发现是一架黑红相间的机车。
车身炫酷,线条流畅而富有动感,轻量化的设计,不会显得笨重,反而很有力量感。
“喜欢吗?”
看似乖乖女的安陌,实则喜欢的是刺激惊险一类的运动。
“喜欢。”
她第一眼就看上了。
陆寒枫把头盔拿过来,“送你的,试试。”
安陌坐上去,摸上把手,果然定制限量款,质感就是不一样。
机车在空旷的道路上呼啸驰骋,炫酷极了。
陆寒枫坐在后座,抱着安陌的腰,感受着呼啸而过的烈风,虽冷但却是一阵心旷神怡。
神清气爽,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与狂野的结合。
还记得两年前,他初识安陌的时候,那时候的安陌开机车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眉眼间是自信与张扬。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一眼就足够让人沉沦。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是令人心动的信号。
曾经意气风发的安陌,在今晚过后,好像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