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6年清明前,下了一场大雨,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在街上欢跳唱歌,感谢神灵,终于结束了长达两年的干旱,天启皇帝朱由校在京城观像台拜谢上天,并发罪已诏,天不佑民全是为君者之过。
然而这一年的收成,抵不了前两年的亏空。
华立荣兄弟俩在林钊佑的别院里一关就是两年,他们在黑暗中也并不知道自己渡过了多少时日,地牢四面都是厚厚的墙,窗子连着外面的大山,如果呼叫,也许会有人听见,最初的日子兄弟俩一听到脚步声就大声呼救,希望能有路过之人塔救一二。
而那看守却说:别叫了,喊破天也没有人能听到的,每天这样叫唤,累不累呀,快被你们吵死了。
告诉你们吧,这里后面全是山,从来没有人来过,十里之外全是我们的岗,就算你逃出了这地牢,走不了几步,同样被捉回来。
他们绝望了。难不成,一辈子就耗在这地牢里了?
天启六年,4月初,这天清晨,天未见大明,华立荣在睡梦惊醒,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种长着九个脑袋的鸟,一直对着东城区在鸣叫,那叫声奇特,像人在呐喊,又像鸟在哀鸣。推推睡在旁边的兄弟,华立强嗯嗯叽叽的揉着眼,迷迷糊糊中见哥哥痴痴发呆,便心不在焉地问道:“ 哥,你咋啦?”
华立荣还在自己的梦境里沉思,听到弟弟问,他木然地说:“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一只怪鸟在叫,又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在官道上游来游去的,那东西像个盒子,又不太像,里面还有人,这太奇怪了。”
“唉……,要是申老头还在,或许可以找他解解梦。”华立强一把拉着哥哥的衣服,“哥,难道咱哥俩就这样死在这儿吗,咱们总得想办法逃出去呀!”
想到申老头就那样全家被杀了,兄弟俩还背上了杀人的锅,内心不由得恨恨的,当初既然逃了,为什么还要来粘上林钊佑这个佛面魔王呢。兄弟俩后悔莫及,一大清早地,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哭时,突然听到一声鸟的哀叫声,那声音凄惨,像鸟在哭,又像在喊,像被人追赶着逃命般带着仓皇。
“哥,你听,鸟叫声,好大的鸟叫声” 兄弟俩瞬间忘了自己的悲伤,专注地听那鸟儿鸣叫。
“原来不是梦,竟然是真的”华立荣若有所思地说。
恰此时,牢头送饭来了。
“喂,兄弟,这是什么鸟在叫”华立强问那牢头。
“这鸟啊,昨晚叫了一夜了, 听说是鬼车鸟,这鬼车鸟叫,必定是有灾难降临。”牢头说着,把盛着粥的碗从门缝里递进来。他已经给他们送了两年的饭了,大家彼此成了老熟人。
“这鬼车鸟没叫,我兄弟俩不也是灾难加身嘛”华立荣揶揄道。
“你俩这点事儿算什么,我听老爷说,这鬼车鸟一叫,灾难就降临,上万人死亡才叫事儿。再说了,你俩不还好好的嘛,老爷也没说要杀你们呀,不过,老爷好像都忘了你俩了,一直也没问过你俩的事儿”牢头边说,边又盛了另一碗粥给华立荣。彼此熟了,互相都有了点小小的信任,彼此放松了警惕。牢头盛完粥,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白面馍馍出来,神神秘秘地,偷偷地递给华立荣,悄声说:“这可是我从厨房里偷来的,你俩赶紧吃吧”说完,他像没事人儿一样,去给别的人送饭了。
明顺厂是什么地方,他们当初似乎也听到林钊佑说把人送到明顺厂去,去做什么呢,不知道。
鬼车鸟叫了足足有半月,吵得人心烦意乱,坐牢都坐得不安生。
五月十六日,鬼车鸟突然就不叫了,世界一下子变得这么安静,在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叫声的时候,它却不叫了,这让人又开始要习惯安静的日子,然而安静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为人所接受。
在牢中的华立荣哥俩也感受到了这个安静。
“哥,不叫了,是不是灾难快来了?”华立强不安地说,他们这一生,并没有过远大的抱负与理想,只想随着自己的性子,快乐生活,虽然偷摸扒窃,但他们从不伤人,只因偷听了林钊佑与木钊全的谈话,就莫名其妙地被关到这儿了,他们不想就这样送了命,可是又毫无办法。
“兄弟,那个三只手的口诀,你没忘吧”华立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弟弟道。
“那怎么能忘呢,咱们出去后要靠他混饭吃呢”华立强突然就兴奋了,想到自己的老本行,技痒得不行。
“哥,要不试试,看口诀灵不灵。”华立强说。
“怎么试,这里是在牢房里,又不是在大街上,难不成你偷我,我偷你呀”华立荣两手一摊,一屁股坐在地上。
华立强比哥哥乐观多了,他觉得总有出去的一天,反正现在没事,复习复习只当打发时间吧。
他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此时已是深夜,牢房里没有灯火,牢房外月色如银,华立强念完咒语,很泄气地对着月亮抓了一把,心里懊恼着如果在大街上,他便可以一展身手了。
他突然就觉得手里有了东西,沉甸甸地,是什么呢,他好奇地把手伸到月光下“哥,哥,你快来看” 他兴奋地叫起来了。
华立荣被他的语调感染,赶紧凑过来:“看什么?”
“哥,你看,我刚才闭着眼睛念口诀,当时想,这会儿要是能有口酒喝多好啊,我伸手一抓,哥,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一壶酒啊,这是一壶酒啊”华立强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抱着哥哥“一壶酒啊,哥”
华立荣也兴奋起来,这口诀,从把那些生字全认会了,还没机会试试,原以为要去大街上,去人多的地方才能使用,没想到,可以隔空取物呀,这真是太美妙了,兄弟俩偷偷地又试了几回,一个抓来一只烧鸡,一个抓来一条鱼。不一会儿,牢房里就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这太意外了,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而此时京城里的某家烧卤店里,有只熟鸡不翼而飞,另一家小饭馆里,刚煎好的鱼不见了,店家还以为是被猫偷吃了呢。
兄弟二人对着月光,在牢房里大吃大喝起来。
恰在此时,牢房里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来了。
华立荣警惕地往外面看。
七八个人进来了,把另外四个人一起提走了。
“我是济南知府,你们关押朝廷命官,不怕王法吗?”其中一人一路走一路在大声的喊叫。这是垂死前的最后挣扎,他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口口声声叫着自己是朝廷命官。
华立荣灵机一动,默念口诀,心里只想着这牢门的钥匙,果然,一伸手,那钥匙就在他的手中了。
这真是大喜过望啊,白在这儿坐了两年的牢,早知道那口诀是这般使用,何必在此受这般苦楚。
他们开了牢门,趁着混乱偷偷溜出了地牢。
天空一轮满月,月光如洗,洒在这灯火通明的别院里,满院子的人,兄弟二人对着大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但他们闻到的不是清甜,而是一股血腥味。
此时也辩不清方向,这个别院是相当地大呀,他们只管往那黑暗处走,今晚月光真他妈亮,一不留神就有影子留下。前面押解济南知府的人还未走远,大家的目光都在那伙人身上,他们正欲翻墙而出,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还差一个吗?”走在前面的人说。
“是的,还差一个,那个曾经领头的,也是当今的头,怎么弄他,皇宫里警卫甚多,我们的人进不去”走在后面的人说。
“那其他人呢,都清楚了?”前面那人又问。
“其他的全弄清楚了”后面的回答。
来人越来越近,兄弟俩躲在树丛里,大气也不敢出,屏声静息待他们走过。
本来走着说话的,现在却停在了兄弟俩躲藏的树丛旁边。
一个说: “火雀已经变作鬼车鸟叫了这么久还不够么,不够的话,再制作点异象出来”
“什么异象呢,还是学鬼车鸟叫吗?”另一个小心地问。
这不是林钊佑吗,华立荣心里一惊,这家伙是有点功夫的,稍一不慎,就会被他发现,他伸手捂住了兄弟的嘴,示意他别出声,把呼吸声也要掩藏。
“蠢材,鬼车鸟已经叫了这么久,再加点鬼火,城隍庙里,宫殿上,或者让人感到恐怖的地方”。
“噢,懂了,火雀吐出来的蓝色火焰就很能吓唬人”
“那还不快去”林钊佑低吼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语气。
那人急步离开,没走几步又转回来,“哥,那要弄多少天,半个月够不够?”。
林钊佑一脚踹过去,“你怎么可以这么蠢”。
“不是啊,哥,是火雀……”木钊全欲言又止。
“族里这么多年轻人,还没有血养一只小小的火雀吗?”真是太蠢了,气死人了。
“那蕙城那边的明顺厂,要做这些异象么?”木钊全又问道。
林钊佑终于按下自己的脾气,耐心地给他解释,“蕙城那边离得那么远,又在山里,谁会在乎一批在官府没有登记造册的贱民,京城这边搞这么多名堂,不过是为了迷惑人心,懂了吗”。
“他的儿子,要动吗?”木钊全虽然有些胆怯了,疑问在心里,不问明白又不行,于是谨慎地问。
“就是那个才一岁多点的太子?”林钊佑本来已抬起了脚步,听到这一句,又停下来了,转过身面向着木钊全。
“是,就是那个孩子”木钊全小心翼翼地回答。
“让他们一起去,当年他们屠戮我们全族时,哪一个不是无辜的,现在要他们多牺牲一个孩子,也不为过”林钊佑狠狠地说。
说完这句,两人又同时转身往前走去。
华氏兄弟出得墙来,前面是莽莽山峦,兄弟俩慌不择路,顺着山里小路一直走,至天快明时,确认已经逃出来了,才停下来喘口气
然后一路跌跌撞撞地又往前走。既然在这京城里举目无亲,人间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只能是城郊的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