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快请进!”
张立东和张楠非常热情的把韩烈等人让进房间,并且张罗起各种招待用品。
“小罗你去弄个果盘、烤点小糕点什么的,婉婉你跟我去冲咖啡……”
张一明则领着韩烈等人走进左面的卧室。
“这就是我们最开始租的办公室了……”
语气中明显有着唏嘘,触景生情了属实是。
潘子和灏子默默点头,心里惊叹不已——这死孩崽子哪来的这么多套路?真踏马神了!
回到这间民房,字节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刘铭灏跟张楠客套着:“别麻烦小兄弟了,咱们有杯速溶咖啡对付一下就可以,我们忙起来的时候也这样,一切从简。”
张楠笑道:“不麻烦,小罗本身就是我们的厨师,刚开张那会儿就是团队一员,这些都是做熟的事儿。”
“嚯!”
潘子故作惊讶:“你们那么早就建了员工食堂啊?”
张立东笑着接口:“我们最开始招聘的时候,就喊出了‘拒绝地沟油、提供健康的一日三餐’的口号,这房子的厨房一天都没闲着过!”
“细节太用心了!”
潘子竖起大拇指,狠夸了一番。
这边聊的热闹,韩烈跟着张一明去了阳台。
双手撑在窗台上,放眼望去,楼下是非常寻常的居民区景象——密密麻麻的高层,鸽子窝似的窗口,略有锈蚀的栏杆,以及一片狭小的青天。
回到此处的张一明很放松,自然顺畅的以闲聊开口。
“瞧!”
他手指正对着楼下的招牌,感怀道:“那家华润万家超市,承载了我们很多次通宵加班的记忆。
早上回去补觉前,我跟汝波、秋良、saumell总是会去那里弄一盒方便面,加肠加蛋,放到微波炉里打熟,再来一袋花生米,配两罐啤酒,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切入点来了。
韩烈眼底一闪,兴致勃勃的问:“在伱们的未来里,字节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家把务实和浪漫都做到了极致的公司!”
张一明的回答脱口而出。
韩烈觉得有趣极了,再问:“没有具体的标准和规模,只有最基本的属性?”
“是的!”
张一明坚定点头:“我不知道字节能做到多大,但我希望不管它到多大,始终都是我的理想的承载、我们所有人梦想的凝聚,而不仅仅一个可以赚到很多钱的工具……”
韩烈作为心理大师,自然看得出来,老张是认真的。
事实上,老张从99房ceo的位置上辞职的时候,就已经基本实现了财务自由。
这哥们毫无疑问的是个天才。
05年大学毕业,07年就成为了酷讯的技术委员会主席,08年去微软,同年成为第一家微博“饭否”的技术合伙人,09年海纳亚洲主动找上他投出了99房,做到了当时的房产类第一。
现在的他,赚钱肯定没有韩烈猛,但是物质欲望也比韩烈低得多。
正常人是赚钱、享受、提升社会地位,这大哥却喜欢挑战,做有价值的事、实现有价值的梦想。
韩烈意识到,如果从性格三观上面着手,那么其实自己和张一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聊不来,也很难成为真正的朋友。
所以……还是得搞套路!
“你怎么解决务实和浪漫的冲突?”
“我觉得不冲突。”
张一明摇摇头,非常理想化的阐述道:“大家往往会把做容易的事当做务实,其实不是,做正确的事才是务实,短期投机不是务实。
有同理心是务实,有想象力是浪漫。
同理心是地基,想象力是天空,中间是逻辑和工具。
有了这样的一套指导思想,我们就可以把想象变成现实,facerealityandchangeit。”
讲完,他便期待的看着韩烈。
现在的老张,在面对韩烈时,并没有太强烈的底气。
他是天才,韩烈又何尝不是?
如果考虑到年龄因素,20岁不到的韩烈,比30岁时的他更成功。
两支基金一个半月浮盈30亿,单单是管理费和盈利分红就已经超过了他的身家,更不要提其它方面的影响力。
作为一个孤傲的天才,他希望能够得到另一个天才的认可,这是人之常情。
韩烈努力描绘着张一明的性格,分析着他的叙述,心里很快有了定计。
“很好,你替我总结出了理科生的浪漫。”
影帝烈灿烂的笑着,略带激动的加快了语速。
“那些精致而又文艺的歌颂不是我们的浪漫,粗糙而又宏大的新事物才是。
那些充满生命力的、面向未来的、充满可能性的新生事物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粗糙的,我们将它催生出来,向世界发出呐喊,宣告一个时代的到来……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你知道么?
我喜欢金融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这个市场里充满了不确定性。
只有最聪明、最坚定、最勇敢的人才能怀着欣喜去拥抱这种不确定性,直到征服它,把它变成确定,那种成就感,简直无与伦比!
而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摒弃短期投机行为,做到极度务实!
是不是和你的想象正相反?
你可能会以为我是一个金融投机者,但其实并不是,纯粹的投机思维是做不好金融的,抓住本质、穿越喧嚣、尊重市场、认识人性,才能长期稳定盈利。
一明,我们很像!
我比你更理性、更务实,而你则有着我不具备的浪漫,所以你更适合互联网,而我更适合搞金融。
但本质上我们是一类人!
喜欢挑战,向往伟大,想要在这个时代发出属于我们的声音……”
张一明紧紧攥住了拳头。
心里想着:这忽如其来的中二是怎么回事?!
但他并不讨厌。
甚至被煽动得有些心潮澎湃。
“我很喜欢你的总结,抓住本质、穿越喧嚣、尊重市场、认识人性,放在金融市场里是标准,对于我们做产品的人亦然。
只有在这种程度的务实基础上,再向天空释放我们的想象力,才有可能创造出奇迹!”
那肯定的啊……
你个理工男,一看就对“精致而又文艺的歌颂”不感兴趣,满脑子代码,做梦都想着搞出最好的产品,狗烈早把你摸得透透的了,那不是一忽悠一个准?!
张一明彻底被激发了谈兴。
他滔滔不绝的和韩烈讲起了创造头条过程里的种种艰辛。
“在头条还非常简陋,信息非常少的时候,我们就想象着,头条的feed连着一根智能的天线,天线连着无边的信息海洋,每一刷,就会从海洋取回此时此刻你最感兴趣的信息。
如果没有想象力,我们可能只会做出一款对口的热门应用,而不是基于个性化的推荐式信息分发平台。
那是在2012年底,我叫上所有pm和rd开会。
核心议题:要做一个信息平台,看来势必要把个性化推荐引擎做好。我们现在启动不启动这个事情?
当时非常多的同学们担心我们没有那个基因和能力,纷纷表示担心。
我说:推荐我们不会,但是可以学啊!
于是我找到了《推荐系统实践》这本书的作者,问他要一本电子版看看。
他说书还没出版,不肯给我,严重耽误了我们公司推荐能力的进度。我只能上网找资料自己想象着写出了第一版的推荐引擎。
现在,这本书的作者已经在我们公司工作了……”
韩烈听得很认真,并且从中分析出了张一明更多的性格特质。
这位大佬很有一些坚韧不拔的意志。
而且最牛逼的不是他照着简单资料写程序的天赋,而是直指问题本质、喜欢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思维模式。
未来,抖音之所以能在阿狸嘴里抢下电商的肉,正是这种擅长抓住核心矛盾的战略能力的体现。
所以,韩烈必须得让他认可自己的价值,否则根本不可能入局。
闲聊到兴起,双方在客厅中交错而坐,开座谈会。
字节创始人团队历来是一个很喜欢“聊天”的团队。
之前招聘的时候反向请人家来公司开“分享会”,前两轮找投资的时候让投资人谈看法,未来还会拉头条号创作者开大会……
他们非常擅于从外部吸取意见。
张立东和潘子请教管理经验,张楠跟刘铭灏请教公司目前面临的法务问题,聊得热火朝天。
然后,聊天内容自然而然的转到头条的舆论环境。
张一明忽然转头问韩烈:“韩总,当初我做的饭否,就是因为舆论风波而被监管部门关停的。您是怎么看待头条在舆论层面所面对的风险和挑战?”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来了!
重新使用的“您”字,意味着这是正式开始谈判的节奏。
作为公司创始人,对投资人提出的问题。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这个问题是张一明对韩烈个人的考察。
最表层,算是例行请教。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从外部视角看头条,肯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第二层,是考察韩烈有没有“同行的资格”。
如果你对我们的产品都不够了解,又提供不了其它的关键资源,我们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投资?
第三层,是考察韩烈具备“多高的视角”。
如果你很牛逼,麻烦你展示出来,若是能够带给我们启发、思考、指引,不止投资好商量,话语权也不是不可以给。
三种含义层层递进,这是已经不缺投资的张一明,给韩烈单独开的“资格赛”。
韩烈自然也想明白了这点,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
它和之前的闲聊不一样,已经涉及到了字节对核心产品的整体战略规划。
畅所欲言、指手画脚的机会,仅此一次。
然后,在思考中,韩烈又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最深层含义——
有没有一种可能……
张一明也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我的性格,看看我是不是那种掌控欲特别强的投资人?
好家伙,太踏马有可能了啊!
所以,面对这个问题讲浅了不行。
太浅会被人嘲笑,叫字节方面看不起韩老师的素质。
讲太具体了更不行。
作为投资人,你那么有想法,那么有实操欲望,以后会不会突然觉得创始人团队水平一般般,然后抢班夺权,自己亲身上阵?
如果暴露出一种强烈的掌控欲,那么百分之百的要出局。
所以,这个问题几乎只有一个解——
以足够的高度,概括提炼出问题本质,但不给具体解决方案,点到即止,充分尊重创始人团队的权利!
难……真尼玛难!
韩烈心里喊着难,可实际上,整个人都燃起来了。
办大事哪有不难的?
我就喜欢这种高难度挑战!
韩烈精神大振,掏出烟对他们示意:“抽支烟,不介意吧?”
“给我一支!”
老烟枪张立东笑呵呵凑了个热闹,挥散了略有些凝重的气氛。
紧接着,刘铭灏也走过来拿烟,挨个问了过去,又帮忙点烟,给韩烈争取考虑的时间。
潘子不动声色的看着,稳如弥勒佛。
他把自己定位为最后的压舱石,一旦结果不尽人意,便会用他的方法进行最后的尝试。
等到所有烟民都点上了烟,韩烈终于组织好语言,沉稳的开口。
“饭否的失败,我有所了解。讲一句一明你不见得爱听的话——关得好!那个产品,后期确实有点乌烟瘴气了。”
大家都楞住了。
好家伙,你是真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但是,最该生气的张一明,反而并没有在意。
他的心胸很宽广,韩烈早有把握。
张一明点头道:“你的批评有道理,所以我对监管部门并没有怨言,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给我带来了一些阴影。
头条如果只做新闻聚合,自然不用担心重蹈覆辙。
但是我们在1月份的时候启动了创作者计划,未来会跟自媒体大规模合作……你能理解我在担心什么吗?”
“当然。”
韩烈重重点头,然后一番极其连贯精辟的论述,劈头盖脑的向着众人砸了下去。
“在我们国家,任何一个开放的评论区的新闻媒体平台,都要面对来自网民们的‘破坏’。
而头条不但开放了评论,甚至给予了自媒体独立创作权,并且以独特的推荐机制,将内容推荐给大量持有同样观点的人。
所以,头条使用者的评论热情将会明显增加。
一方面,这将有利于提高用户粘性,推高日活数据,拉动用户忠诚,形成难以竞争的爆发式增长。
另一方面,用户的热情和公司的鼓励机制又将反过来催生自媒体向‘博眼球’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这将形成巨大的舆论风险。
而最最危险的是什么?
我们必须清楚的意识到,‘键政’本身就是网民的天性,而意识形态上的根本冲突又导致了这种天性始终都受到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引导……
一旦各种抹黑泛滥,头条有没有可能步上饭否的后尘?
我想是有的。”
惊!
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前半部分,是韩烈对于头条模式的分析,精准深刻。
后面那句,犀利的解释了何谓网民的“破坏性”,直接挖到了祖坟。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妖的吗?!
张立东等人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烈哥要开大,岂会如此简单?!
“我对头条的运营和自我监管没有任何想法,但我对于日渐加剧的意识形态冲突这个话题很有表述欲,小弟姑且一说,大家姑且一听。
什么是意识形态冲突?
大家都能理解,不赘述了。
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激烈的意识形态冲突?
其实这个问题的根子在于我们金融领域。
我先下个结论——意识形态冲突,来源于某个国家对于我们的极限施压。
极限的意思是,这种施压,来自于多个领域、程度极深。
所谓的舆论施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想要具体分析,得先从大处着眼。
大家都知道,某个国家是世界金融霸权国,一贯以金融手段收割全球财富。
在07年之前呢,是我们两国的蜜月期,大量的国际资本投入我国,赚取高额的发展红利,同时我们创造的外汇又大量购买它的国债,为它稳定金融市场。
从金融资本的角度,一来一去,扒我们两层皮。
而从贸易角度,我们提供的廉价工业产品,帮助他们国内保持着长期的低cpi,让他们可以大规模印钞发债而不至于引发通货膨胀。
这又是一重利益。
但是那时候的我们呢,仔细一盘算——哟,问题不大,咱们可以承受得住两层扒皮,而且还有得赚。
那好,那就继续合作。
借他们的资本和市场来发展我们的工业。
所以自80年代起,我们和某个国家就一直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中间偶有波折,但都是细枝末节。
直到07年,他们国内发生了次贷危机。
这个时候,他们为了转嫁危机,开始了漫长而又剧烈的qe,量化宽松。
华尔街金融资本疯了似的向全球输出通胀,而我们扛不住这种大水,算账已经太亏了,所以不得不自保,于是就和他们产生了根本上的对抗性冲突。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奥利奥政府的政策忽然原地180度转向,开始高调重返亚太。
极限施压到底是为什么?
战略目的何在?
本质上就是要求我们开放金融管制,继续大规模购买他们的国债,替他们承受通胀,用我们的财富去填补他们的窟窿。
这种根本性的对抗,不但催生了各种封锁、各种独、各种周边冲突,也催生出了强烈的舆论杂音。
我用杂音来形容,是因为我们的政府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战略定力,坚持以发展为主要目标,没有在细节上纠缠。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杂音不可怕。
从投入的力度来看,某个国家在网络水军引导的舆论偏向中,至少投放了数以十亿计的资金。
饭否是哪年被关闭的?
2009年7月前后,对吧?
那正是水军最疯狂、最粗暴、最直接的时候。
一明,你现在仔细回想,饭否上面各种各样泛滥成灾的对于我们的攻击,到底是网民们自发形成的,还是有狗东西在引导?
我们的人民,真的经受了那么多的不公、积累了那么多的怨恨戾气吗?
亦或者只是某些小小的点,却被有心人利用,强行放大了?
如果你能正确认识到这是一种国家行为,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现代战争,那么你就会明白,头条也好,段子也罢,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面对同样的环境。
创作者的创作自由要保证,评论者的发声自由要照顾,但是,这一切都要发生在一个正确的环境里、一个导向健康的限度中。
具体怎么平衡,会很考验你们团队的微操技术。
挺过去,前景一片光明。
不能吸取经验教训,不能深刻意识到问题根本,麻痹大意,则不忍卒睹的事情有可能还会发生。
我的看法大致就是这样,具体细节,非我所长,需要你们群策群力……”
静。
直到韩烈讲完十余秒,客厅里仍然是死寂般的安静。
张一明、张立东、张楠……
全都呆滞了。
就好像脑子里面有辣么大的一口钟,哐哐哐一顿狂敲,震得脑浆子直冒泡。
神仙,我就是想征询一下平台层面的自查尺度,你把根都给挖了?!
震撼!
太踏马震撼了!
平心而论,张一明等人不是没有意识到水军的存在,但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可以从这样的高度去解读问题的根本。
一方面他们不是学金融经济学的,另一方面,现在的他们也对国际环境缺乏整体认知。
在2014年,真正能够看透这一点的,至少至少也得是国家高级智库里的大师。
韩烈今年才几岁?
“我……”
张一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整个人仍然是麻的。
若是马雲和他聊这些,那么直接拜下去就得了,我服了,还不行吗?
可是韩烈讲这些……
不止有振聋发聩的效果,还有一种特殊刺激——“人与人的智力差距真有这么大吗?我接受不了啊!!!”
嗯,别说他们了,哪怕是非常了解小赤佬的潘子,这会儿都把脑袋贴在了椅背上,使劲往后缩,突出一个浑身颤怵手脚发麻……
谁说人族无大帝?!
我好大儿韩烈就是一个帝中帝!
最终,冷场是被韩烈喝咖啡时的“滋溜”一声打破的。
缓过神来的张立东,“砰”的一声拍了桌子“腾”的一下蹿了起来,兴奋得眼珠子都红了。
“韩老师,来我们公司工作吧!首席战略分析师,非您莫属啊!”
韩烈挑了挑眉,笑容意味深长。
挖我,你们现在肯定不够格。
不如……咱们来聊聊投资?
*******
蟹神保佑,可别再删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