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他好像动了一下。”
“真的吗?哪动了,我怎么没发现?”
“也好像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我躺在旁边病床,本来疼的没心思想别的,但是听见两个小护士的对话,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昨天才被推进这个病房的男人。不禁自己嘀咕了一句:“昨天不是说他成植物人了吗?”
“是呀,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已经是植物人了,哪会忽然间就醒了呢?”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人,哎”
我刚想再问,护士就推着车出去了。留我一个人看着洁白的墙壁发呆。偶尔看看躺在旁边的男人,他的脸也白的像是医院的墙壁,想象着他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成了植物人,为什么护士说他是可怜人呢?
忽然,头部的疼痛感再次传来,打破了我所有思绪。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渗出,我赶紧按了头顶的寻呼健,紧接着听见护士推着输液车在楼道奔跑。不一会我的右手就被扎上了针,虽然还是很疼,但是这一针让我渐渐冷静下来。听着护士们在我床边急促的脚步声,我苦笑着,还有比我可怜的吗?
又过了两天,他就这样静静躺在那里,每天护士来给我扎针的时候顺便看看他,在本上记录密密麻麻的数据,交接班的时候也会特意说一下他的情况。我还纳闷,他都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怎么也没见有人来看他,难道和我一样,是个无亲无故的人?正想着,走进来一个女人,上身有点佝偻着,径直走到他的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的眼里含着泪水,默默坐在床边,小声说着什么。可能是怕吵到我,所以声音小到我根本就听不清她说的话,只能看她不停抽泣,时不时摸摸男人的脸,时不时擦擦自己的眼泪。这应该就是他的爱人吧,我这样想着。看来他还是有亲人的,比我幸福多了。
奇怪的是女人仅仅待了一个小时就走了。接下来的几天也没有再出现。难道是看他成了植物人,女人怕连累自己,所以抛弃他了?我整天看着白色的墙壁和房顶这样胡思乱想。想自己的遭遇,也猜想他的人生。毕竟他现在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在无数个寂静的黑夜和苍凉的白天默默陪着我的人。虽然他不能说话,也庆幸他不能说话,这样就只能听着我对他的诉说,而不能打听我的点点滴滴。毕竟我不喜欢别人打听我的任何消息。
我俩又一起相伴了几天,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我也松了口气,最起码他不是被抛弃了。女人对着他说了很多话,这次没有避讳我,所以我听的清清楚楚,大意就是对不起男人,又埋怨男人变成植物人,让家庭没有了依靠。依旧是一个小时,女人准时走了。但是她刚刚出门,我好像看到男人的手动了一下。是真真切切的动了一下。我想叫住女人,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喊出口。好像是怕这个人醒后会离我远去一样。
鬼使神差的,我第一次来到他的床前。看着条条皱纹,竟莫名有些心疼。他的手好像又动了一下,不自觉的,我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握住他手的一瞬间,我的头猛地剧痛起来,仿佛有大量画面刹那间涌入,大脑好像就要炸了,我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我躺在自己床上。明明记得前一天晚上是在男人床边的,怎么现在又回到自己床上了。为什么当时我的头那么疼呢,又是谁把我放回来的?百思不解。
但是经过昨天的那件事后,我的脑袋里忽然多了很多画面。依旧是冰冷的白色墙壁,今天看上去却像幕布一样播放着我不曾见过的影像。
墙壁上出现一群男孩,在村外的大水坑边嬉戏打闹。其中一个说:“今天谁敢跳下去,我就叫谁大哥。”众人纷纷摇头说“我才不傻呢。”还没说完,就听“扑通”一声,真的有个男孩跳了下去。孩子们吓坏了,都嚷着赶紧去叫大人救命。这时水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咧着嘴笑道“怎么样,乖乖叫大哥吧,嘿嘿嘿嘿。”孩子们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虎子,你可真勇敢,以后我们都管你叫大哥。”这下那小子更神气了。
以后的日子里,那小子可真是过了一段我羡慕的生活。每天就是带着小弟们逗别人家鸡,赶别人家的鸭子,下水摸鱼,下地偷瓜。被邻居揪着找父母告状是常有的事。他父母也只能是陪着笑脸,说着好话,表示以后会严加管教。等邻居走了,他免不了得接受一顿胖揍。每次挨打他都会保证着以后不会再犯,但只要男孩们到了一起,就又开始调皮捣蛋,不干正事了。
终于,要上学了,父母觉得可能上了学就好了,有老师管着,就会像哥哥姐姐一样懂事,可结果另大家大跌眼镜。不仅学习跟不上,还认识了更多小伙伴,玩起来更疯了,每天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刚开始的时候,爸妈还打几次,后来索性也就不再管他。没有家长的管教,他更是玩的不亦乐乎。
我的头又疼了,撕裂般得疼。疼到不能再盯着墙壁看,疼到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看着手背上的医用胶带,知道护士们可能又为我忙活到挺晚,觉得还挺对不起大家的。越不想麻烦别人就越给别人填麻烦了。
我虽然睡了一宿,可“墙壁电影”的进展却挺快。那小子都长成帅小伙了。混着混着,也上了初中。学校里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是学习好的,专心致志的学习,一派就是像他一样,整天逃课上网,跟老师对着干的。当时好像只有敢和老师对着干的才是英雄。
正看着起劲呢,隔壁床的老婆推门进来。她似乎没注意到墙壁电影,径直走到病床前,一坐下便开始抹眼泪。现在我知道规律了,她每三天来一次,来一次哭一次,每次做着相同的动作,说着相同的话。说完发一会呆就匆匆离开。我在想“看样子她可能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家庭主妇,从来不跟我说话,可能是比较腼腆吧”
因为那女人的到来,墙壁电影突然中断了,后续几天也看不到。我倒是很好奇那小子后来怎么样,不禁埋怨起那女人“没事非得进来打扰我,墙壁电影肯定是因为她的闯入才消失的。”无聊之下,只能下床走走。
楼道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我已经在这个医院待了多久,反正记忆中那消毒水的味道异常恐惧。所以在楼道转了10分钟,就匆匆跑回了自己房间。
走到那个男人床前,仔细的端详了一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安详的睡着,好像没有经过任何苦难一样。此时我竟非常羡慕他。可以无忧无虑的一直睡。忽然觉得他的脸很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我的头又开始疼了,只能回到自己床上等待疼痛过去。真不知道我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医院。
不知什么时候,“墙壁电影”又开始了。
着急去操场打球,跑的太快,虎子碰倒了一个女孩。不是很漂亮,但是在那样一个夕阳有点刺眼的下午,女孩没生气,自己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还朝他笑了笑。说不上为什么,这一笑让他的心忽然就紧张起来。道歉的话还在嘴边,女孩已经走远。他当时想,好像从来没有女孩子对我笑过吧?之前我看到过女孩子笑吗?”可能他以前就只顾着和兄弟们调皮捣蛋了,也可能他的青春期就这样悄悄地来了,谁知道呢!反正从此以后,那个女孩就走进他的心里了。他想方设法的找那个女孩的班级,又怕兄弟们笑话,所以只能偷偷的进行。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摸清女孩的大致情况了。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往女孩的班级跑,看能不能引起女孩的注意。不过好像没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女孩根本就没再看过他。这让他每天胡思乱想,难道是我的错觉,难道是我自作多情?难道是她嫌弃我丑?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他第一次有了烦恼,第一次有了牵挂,第一次受到了感情的折磨。他急了,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得直接了当得问女孩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天是周五,学校马上就要放假,这一周他觉得难过极了。再想到放假两天也不能见到女孩,索性,今天就直接等女孩放学问个明白。于是最后一节课他又逃课了。蹲守在女孩班级门口,一放学,马上就冲了过去。满脸通红的问道: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女孩先是一愣,继而又开心的笑了,回答说:“可以呀,你是哪个班的同学呢?”他既为女孩不记得他而感到失落,但同时又为女孩答应和他做朋友感到高兴。当时两种心情凑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挂在他的脸上,只能尴尬的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2班的,我叫虎子,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看着他的囧样,女孩只说了句:“好,我叫晓静。”便咯咯得笑个不停。从此以后两个人就经常一起上学,放学。虎子也渐渐忽略了以前的小兄弟,不再泡网吧,也不会去地里偷别人家瓜。他好像忽然间长大了,每天老老实实的上课,等着放学和晓静一起回家。父母还以为虎子终于懂事了,能指望他以后有出息呢。但是无奈虎子之前的学习丢的太多,仅凭初三一年的努力还是远远不够。
终于要中考了。当时的县城只有两所好高中,如果考不上,可能就要去念职业中学。而在当时人们的思想里,职业中学都是差生的选择,稍微要强一点的人是不愿意去的。中考前夕,虎子和晓静商量着,考完以后应该怎么办。晓静说自己是一定要考上县一中的。而虎子却没有信心,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毕业以后可能就不能一直守在晓静身边了。为此他颓废了挺长时间。晓静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虎子放心吧,即使以后咱俩不能再在一起上学,你永远也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晓静哪里知道,虎子是想一直守护她,不只是像朋友一样。“她可能还小”虎子这样想,“我要等她长大。”
中考结束了,果不其然,晓静考上了理想的高中,虎子却踏踏实实的落榜了。本来可以花点钱办个借读,但是哥哥在读大学,姐姐在上卫校,家里实在没有钱再给他托关系找人办借读了。开始他还强烈反抗过,用离家出走的方式威胁过。但是后来他爸也是苦口婆心的劝他:“你学习成绩也不好,费那么大劲上县一中有什么意义呢,真到了学校里,能跟得上吗,能考上个好大学吗?”他听了沉默不语,晚上偷了老爸的酒,直接喝了一大口就回屋了,其实在屋里他一夜没睡。想流泪却流不出来。他明白,男子汉大丈夫,决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也明白,即使自己不上学,也能有本事闯出一片天地。但是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晓静,他怕两个人不能一起上学以后,她就会离他远去。但是这是他无论做什么努力都决定不了的事。就这样过了他觉得最漫长的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在院子里挑水浇菜了,爸爸从屋里出来,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背,没说话。他知道爸爸出来了,也没往后看。直到天渐渐亮了,他主动开口说道:“爸,你们不用为难了,我不念了。反正我那朋友们有好多不念的,反正我成绩也不好,但是我有的是力气,我可以上班供哥哥姐姐读书。”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活也没停,头也没抬。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一样。他不知道的是,听完他的话,爸爸默默点起一支烟,双眼泛着泪光。可能是觉得孩子长大了的欣慰吧,也可能是觉得亏欠虎子太多。总之爸爸没言声,独自进屋开始做饭,然后特意做了虎子最爱吃的摊鸡蛋,吃饭的时候,一个劲的给虎子夹。
我又何尝不是呢?1981年出生,说起来是80后,但童年的生活还是有些苦的。初中毕业的我就好像文盲一样,没有正经工作,被迫自己做生意,来自家庭的压力,经济上的压力,让我一直想逃避。想着想着,我又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好像还看见虎子在我眼前。
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小子后来又干了什么,但是无论怎么看,墙上就什么都没有。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他总是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到现在没找到规律。
今天王主任来查房,带着很多实习生,边听王主任指导,边讨论。他们讨论着我,我用眼睛打量着他们,年龄都不大,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几分钟后就开始检查旁边男人的情况,刚讲到一半,我就感觉呼吸困难,头痛欲裂。众人发现我的不对劲,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就听见主任说“快打一针镇定剂”。我就不记得后边发生了什么。
被呛鼻的消毒水味唤醒还真不是什么好事。“今天保洁阿姨又偷懒了,消完毒肯定没开窗透气,哼。”自己小声嘟囔着,不想睁眼。但是好像听见虎子说话了,勉强睁开眼看看。那小子果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