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四川很少下雪,陈博佳金上一次看见雪是在七岁那年。
所以当平安市上空开始零零散散飘落肉眼可见的雪花时,办公室的人都齐刷刷围拢到窗户边,这让陈博佳金想起在十年前在成都动物园的下午。
他跟她就这样站在玻璃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一只红毛猩猩。
不过今天运气有点背,他的爱车凯迪拉克xts副驾驶车门出了问题,任凭他怎么按解锁都没反应。
反正顺路,去趟修理厂,他想。划开手机正准备导航,看到微信通讯录有个红点提示,下意识点开后,不由得一愣,瞳孔收缩成一个小点。
对方发来好友申请:
“学长,我找到了你给美佳学姐的纸条。”
“2012年坐在三教3楼3303教室里那个叫美佳的学姐,你记得吗?那年6月下了场大雨,曾经有个学长很爱你。10年后我们在桌子缝隙里找到了那个学长写给你的情书。”
好友申请通过后,对方发过来两张图片和一段文字。(图片请见本章末——作者有话说)
“学长,很抱歉未经您同意就擅自发了上面微博,几经思考,还是冒昧地添加了您微信。我们在图片中隐去了您的名字和电话,希望不会给您生活带来困扰。如给您造成不便,我们可以马上删除”。
两张图是一张泛黄纸条的正反面,纸条上爬满的了如同蚂蚁般黑色字迹,陈博佳金把手机屏幕调到最亮,费力地地眯起眼睛才能辨认出上面的字,泛黄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
“美佳,今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还是没有当面给你道歉的勇气,所以将纸条偷偷地塞进了你常坐的那张桌子边,那是一个隐蔽的角落。我将我对你的喜欢埋入我的心底,不再让人窥探,不管你是否还在乎我,我还在乎你。我每天都在后悔跟你在一起的那几天少看你几眼,少和你说了很多话,却又庆幸少看了你几眼,没和你多说话,因为那样,我可以不再想你。
当然有些事情我不想反驳,我怕我们之间的误解会越来越深。
我对你是认真地喜欢,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我比不过他,我承认,好吧,我该一个人努力了。”
第二张图片上是纸条的背面:——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这个秘密,请不要惊讶。这是我该做的,在背后默默关注你,喜欢你。如果你有一天想起了我,有话想对我说,可以打我电话152****9338..... 2012年5月25日”
十年没换号,却等来了这个结果。就像他当初选择车牌,会不由自主地把手戳向那个有纪念意义号码——“川i 9338”。
陈博佳金陷进车里,思绪被拉回到十年前。
第一章 邂逅
2012年,据说是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
2012年,成都开往绵阳的绿皮火车还没有停驶。
12.5元便是一张车票的价格,凭学生证享受半价。
价值6块钱的火车,这样廉价又普惠大众的旅行方式,最适合他这种精神和物质都贫乏的大学生。
春意盎然,意兴阑珊,火车缓缓停在了记忆中的那一天。
陈博佳金的led手表表链螺栓不偏不倚地甩到了登车的台阶上,差一点就掉进铁路下面。
当他狼狈又庆幸地捂着散落的零件挤进这列成都开往绵阳的z390次火车的3号车厢,一眼就看见了黄美佳安静地坐在12d靠窗的座位上,透着窗外朦胧而不刺眼的阳光,她小巧而略显稚嫩的侧颜也映着金晃晃的光。
“hi,这么巧?”
他想象着打了个招呼,一声不吭地避开黄美佳,一步步挪到远处的座位上,心跳却在加速。
2012还没诞生智能手表,他推测心跳每分钟在一百零八,就像他后来误判的其他事一样。
背上微微渗出了汗,耳朵开始发烫,他拿出手机,在qq上找到名为“24班团支书黄美佳”的好友。
他对这个头像印象很深。
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安静仰躺在木地板上,脸上覆盖着一本打开的书,长长的头发在地板上披散开来。
——“你好,原来你也在火车上!”
——“上午好,我看到你了。”
——“hi,好久不见,我们在同一个车厢”
——“黄美佳同学,你今天坐火车吗?我看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他想了很多开场白,却都不满意。十年后他看到网络上“社恐”这个词,便不由得忆起曾经的自己。
他终于把信息发了出去,在十二个小时之后。
“你上午是不是在回绵阳的火车上?坐3号车厢?”
他不知道对方何时会回复,甚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理睬她。
毕竟上一条消息还是在一年多前,
好在,对话框终究有了回复。
“???你怎么会知道!”
“我看到你了,我也在。”
“哦,那真巧。”
“嗯,是巧”
然后就没了,一段平淡无聊的对话,对于陈博佳金算上的一次大胆地尝试。他有点兴奋,鼻尖上渗出了汗珠,横生出一个更加狂妄的想法,继续把天聊下去,然后趁机找借口约黄美佳出来“面谈”,类似于别人“约会”那样。
敢吗?
不太敢。
就他这性格,这胆量。
能跟女生主动搭话就已经鼓足莫大的勇气。
有了这个“出格”“大胆”的念之头后,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直到一个奇怪的梦闯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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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看见一扇半开的窗户,光线缕缕从中泄出,剪出父亲侧脸的轮廓,父亲嘴边的香烟忽暗忽灭,吐出的青烟缭绕、盘旋、弥散开去,最后飘渺不见。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父亲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厉声叱问。
“我没有。”陈博佳金背上全是虚汗。
“老公,我回来了!”一个轮廓模糊的齐刘海女生出现他家的大门口。
惊恐、诧异、兴奋、害怕各种情绪纷至沓来,陈博佳金感觉愈发虚幻,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女孩身份是自己的“女朋友”,但却不知道她是谁,只见得父亲脸色铁青,甚至可以看见他布满褶子的脑门上突起的青筋。
“陈博佳金,你这个没出息的卵谈情?(四川方言:懦夫)!”父亲暴怒起来,一发狠竟把手中的烟头戳进了他的眼睛。
在整个画面熄灭之前,他看见了烟丝燃烧的光圈,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红。
眼前灼热滚烫,世界晦暗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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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刚过,黄美佳回到寝室。一个扎眼又突兀的绿色东西刺进她的视野中,原本应该放在地上的塑料垃圾桶此时正倒扣在她的印有hello kitty图案的粉色床单上。
坐了太久的公交车,她一时有些恍惚,以为看走了眼。又走近瞧了瞧,直到看见垃圾桶网状的缝隙里露出白花花又红绿绿的废弃物。
她赶紧脱掉刚在成都荷花池买来小白鞋,爬到上铺清理。万幸的是,垃圾桶的上层都是干垃圾,并没有留得到处都是的汤汤水水。即便如此,在扶起垃圾桶的过程中,隔夜的一次性饭盒还是在床单上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一道丑陋的油渍。
室友黄倩幸灾乐祸地看着黄美佳,本算等着对方开口质问,但她很快失望,被打入冷宫的边缘人物黄美佳并不打算抱怨。
黄倩可就憋不住了:“你昨天没倒垃圾,害得我们寝室被扣了2分,室长说给你个教训!”
类似的事情早不是第一次发生,黄美佳手心渗出了汗,她一紧张或恼怒生气就会这样,她倒不在乎那个垃圾桶是摆在地上还是床上,她只是单纯心疼那条床单,那是她拿着过年的压岁钱花了168元在平安市的当地百货转运站买来的,也是在学校为数不多的价值三位数的家什。
黄美佳脸上渐渐绷不住,她咬着牙将垃圾桶一通收拾,把床单扯了下来拿到一楼去洗,不偏不巧就在一楼拐角处碰到了室长张美玉。
她假装没看见,转身就往洗衣房走,张美玉却喝住了她:“你站住!”。
当做没听见,她径直往前走。
“昨天你值日,不倒垃圾是几个意思啊,查寝又被人扣分。”张美玉怒喝道。
黄美佳克制住了反驳的冲动。昨天着急赶火车去成都参加证券从业资格考试,忘了倒垃圾。但是清洁地面、收拾阳台、整理内务等工作一个没落下,不就是一个小失误吗,张美玉你是真的在乎扣那点分吗?你凭什么把垃圾倒我床上,就为了过这种幼稚的戏瘾?很多话在她脑海过了一遍,然后被吞进胃里,快步走进了洗衣房。
张美玉不依不饶:“你懂不懂规矩,寝室的荣誉是大家争取来的,不能因为你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黄美佳手上的动作快了起来,她想洗衣机快快启动,让滚筒转动的噪音来掩盖住身后的杂音,饭卡刷掉3元现金的时候,她心上“咯噔”一下痛了起来。
“少给我装聋作哑,下次再拖寝室后腿,可别怪我手下留情。”站在门口张美玉清楚看见了黄美佳桶里那张罪有应得的床单,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讥笑便转身离去,黄美佳听到她的脚步声很轻盈,仿佛刚才的训斥是场表演。
她刚刚说错话了,黄美佳心想,“可别怪我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她大概是想说“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或者“我不会手下留情”,啧啧啧,粗人就是粗人,没文化,真可怕,想到这里,心里竟也有了一丝快慰。
但这种欣慰并未持续太久,晚上九点钟,刚从图书馆上完自习的黄美佳从行李箱找出干净床单换上,赫然看到棉絮上还有一块明显的污渍,心尖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后悔因为冲动没有留意到下面的这层棉絮,本来可以避免这种低级错误,至少污渍不会这么明显,她自责不堪。
往棉絮上涂上了一点洗洁精,又用纸巾压实好洗掉难闻的油污,最后好歹是收到一点成效,纸巾染成了褐黄色,但棉絮并未因此干净多少。
这时手机响了,是外婆打来的,每个周末她都会定时给外婆打一个电话,昨天因为忙着去西南财大柳林校区参加证券从业资格考试,暂时忘记了打电话,倒让外婆挂念起来。
外婆手机里的通讯录只有几个人,她不识字,但是却记住了“小孙孙”这三个字。黄美佳叮嘱外婆要按时吃药,外婆说自己去街上药店免费测过了,血压正常得很,血糖也莫得事?(四川方言:没事)。黄美佳说五一节回来看她,外婆说不消不消?(四川方言:不用),车费贵得很,学习忙得很,莫切?(不要)浪费钱。打电话的时候,黄美佳躲在厕所里捂着嘴巴。
又跟外婆聊了些家长里短,她才依依不舍挂断电话。看到qq消息页面闪烁,好奇心起,平时很少有人会给她发信息。
“你上午是不是在回绵阳的火车上?坐3号车厢”
黄美佳不由得一惊,摸不准对方话里面意图。对方是个加过好友之后再也没说过话的男生,她有印象,但她不熟。
“???你怎么会知道!”
“我看到你了,我也在。”
“哦,那真巧。”
“嗯,是巧”
虚惊一场,对方神经兮兮的,黄美佳不自觉地咬咬嘴唇,在火车上怎么不说,非要晚上来这么一句。他在想什么,跟踪狂?自闭症?不对,自闭症不会跟人讲话。变态?好像不是,他倒也不像坏人那种开场白。
“美女,交个朋友?”
“美女,你多大,有没有男朋友?”
这才是黄美佳qq上接到来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再问问他,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咦,又不说话了。
总不会是在害羞吧?一个大男人跟女孩子一样扭捏,这可真有趣。
黄美佳一瞬间好像有了某种感应,对话框那头的男生,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只是害怕跟人打交道呢?
“你下次见到我,能不能麻烦先跟我说一声?”她把字一个个打在了了对话框里,却没有发出去,她本想戏谑对方一下,但随即想到跟这个四字名的男生并不熟悉,仅仅是开会见过一两次面,私下连对话都没有。
不妥。
她把这两句话全删掉了,换成了一个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