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亨四年九月廿四日,耶律贤从祥古山狩猎回帐便晕倒在路上。
“陛下,陛下,您不能丢下臣妾啊,不能啊……”
已经不能开口说话的耶律贤,动了食指四下,看得萧绰俯身听着,“召……进来。”
萧绰已然明白,令亲侍即刻将四位大臣进账,他们是:
北院大王耶律斜轸、大于越耶律休哥,北府宰相室昉,南院枢密使韩德让。
耶律贤又动大拇指,萧绰即刻让皇长子耶律隆绪进账。
四位一见老大,即刻了然于胸,纷纷行跪拜之礼,“陛下英明!”
耶律贤又动一下大拇指,却朝身上指了指,萧绰不明,却看着大拇指的方向对着自己的袖口。
掀开一看,原是一张锦帛,上面写着:
军国大事,悉听皇后决断。
耶律贤滴下两颗胖泪,就见萧绰给四位大臣看了一眼。
“臣等悉遵圣命!”
泪眼已经模糊,萧绰哭道:“陛下,不可以,臣妾对不起陛下,陛下,您不要离开臣妾,臣妾一个人做不好啊……”
大于越耶律休哥回道:“臣等定将尽心竭力效命皇后,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臣等臣等定将尽心竭力效命皇后,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一句话,听得耶律贤怔望了好久,食指在萧绰手心里轻轻划了划,这就闭目驾崩,享年三十五岁。
“陛下……”
萧绰一声哭喊,耶律休哥赶忙止住,“皇后不可,大局未定,不可如此伤心,臣请皇长子即刻登基!”
“报!”
大侍官进来就哭着跪下了,“报告皇后,各宫帐部族首领已到。”
“王八蛋!每次陛下狩猎回来,他们就相约看看陛下!”
耶律斜轸骂完,萧绰就看眼韩德让,就抱着十二岁的新皇帝哭道:“陛下刚走,他们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列位大臣,还请为了大辽社稷,把他们打发走啊…朕,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忍着哭声,耶律休哥道:“皇后,臣请收他们的兵权!”
萧绰不言,因为耶律贤在位十三年,大臣们数次建议他都没去做,今日是否能做成,还要看他们四人是否真的一心。
“臣请收兵权!”
耶律斜轸附议,室昉道:“为国事计,臣请收兵权!”
盯着韩德让,他却一句也不说。
“韩大人怎么说?”
韩德让俯身拜道:“家父说了很多年,臣无异议。”
饮泣声中,萧绰捂着嘴巴趴在耶律贤的身上,“陛下,臣妾无奈啊,密不发丧,收了兵权,皇儿再即位。”
韩德让禀道:
“我大辽万里疆土,四境之内,共有五大地方权利中心,为诸行宫部落、各部族、地方州县、各类群牧、诸属国,其中最难治理的莫过于行宫部落,因为是皇族,所以,四……五代先皇都给予他们莫大的尊荣和特权,当然,兵权为首。如今北府统辖二十八部、南府所辖十六部,仅这皇族之中掌握兵权者,就有两百多位。历次新皇登基,最切要的举措,莫过于安排他们的部署,所以,臣请皇后移驾西京,在那里收了他们的嚣张跋扈根基。”
“臣等附议。”
三位一俯首,萧绰哭道:“就按,就按韩大人说的去办吧。”
纷纷吵闹声中,西京大同府的行宫内,涌进来五六十位皇族首领和将帅。
“臣等要见陛下!”
众人群情激昂,萧绰却笑道:“陛下正在休养,谁人都不能见。”
“皇后,臣想问个问题,还请皇后金口回答。”
“讲!”
“我们五院六院十八部今年的粮草供少了三分之一,可所贡马匹却升了三分之一,这是为何?”
耶律休哥哼哧一句,“陛下免你们十八部三年入贡,你怎么不提?”
乙室族长笑道:“我部也是如此,难道皇后不信任我等?”
萧绰不答,耶律休哥道:“信不信任,不在皇后,在你们接下来如何做,阴山南北向为大辽牧场重地,皇后过些天就会去看望各部族臣民,你们这次回去好好准备吧,皇后不愿意带兵前往,你们可要做好护卫安排,不可有半点差池。”
一半首领齐声应和,“皇后圣明!大于越所言极是!”
“臣还要一问!”
横帐三父房一位族长笑道:“臣刚刚收到报告,说北院大王全部将我部军队全部集结到行宫外三十里,不知为何?”
“哦?”
遥辇帐一位族长道:“真的假的?以前可从来没有的事!”
回头他就看着殿外自己的几位将军朝他招手,眉头紧锁转身他就装病,“哎呀,皇后,老臣有点不舒服,先告退了。”
刚要转身,却见着耶律休哥已在面前,“不知老族长要到哪里去?”
“呃……方便,老臣去方便。”
“忍着。”
耶律休哥说得好不轻松,却听一句,“我们奚族八部,刚被免了两年贡物,臣请上贡两倍奚车以供军用。”
耶律休哥笑道:“奚王大气!皇后一定重重有赏!”
“谢大于越!”
虽然众人知道面前五位都是大辽第一等人物,哪一个都不好惹,可他们相互勾连,结盟已久,此次专为贵族将来计问个清楚。
“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位中年头领看着殿上的萧绰道:“诸位口中只言皇后,不说陛下,为何?”
“说陛下!好!”
耶律休哥踱步扬声道:“十年来,诸位以为陛下对待你们各族如何?”
“当然好!”
国舅帐一领头俯首拜谢,“陛下隆恩浩荡,臣等万年永记!”
耶律休哥刚要说话,却听他道:“现在挺好,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以后会更好!”
一声霸气的回应,众人齐齐望去,北院大王耶律斜轸已到,殿门却被关上了。
“哎哎哎,怎么回事?”
“来人呐!”
耶律斜轸一声呵命,皮室军将众人团团围住。
“慢着!”
萧绰这才起了身,笑道:“诸位皇亲国戚,切莫误会,来人,上宴!”
看着酒菜已经上齐,众人却没有一个坐下来。
“怎么?不给朕面子?”
萧绰走近了他们,柔声道:“是陛下恩赐诸位饮宴,难道各位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酒都不敢喝?”
国舅部因为受到萧绰很多恩遇,齐声起身坐下去,喝到一半,大门才开,却见皮室军压着十数位将领进了大殿。
各家认各家的人,各族望各族的身,却听耶律斜轸道:“他们见到皇帝令,竟然无动于衷,按大辽律法,即刻处斩!”
“放肆!”
遥辇帐一位长者起身了,“老夫自从进门,就没说一句话,现如今实在看不下去了,老夫猜想,陛下还能来看我等吗?”
一句说得众人大骇。
“鸿门宴!杯酒释兵权!”
老者拄着拐杖敲了敲地面,“汉人的伎俩用在我等皇族身上,天理何在?大辽律法何在?”
“耶律休哥近前拜道:“老先生不必生气,若按天理,自太祖爷开始,皇族叛逆者,数不胜数,哪一年没有个三五起,都好像对不起身上流的那点祖宗血胤。”
“哈哈哈……”
耶律斜轸大笑着回道:“就在刚刚,这几位!”
耶律斜轸手持天子剑敲敲他们的脑袋,“还在谋划着攻打行宫呢!”
“罢了!”
萧绰走下来道:“都是血脉相连的皇亲国戚,都是一家人啊!也不瞒各位了,陛下殡天了。”
“啊?”
众人全部跪下,哭声震颤着殿宇。
“妖妇!妖妇!”
一位年轻气盛的将军,指着萧绰就大骂:“自从陛下召你进宫,不知道你施了什么法术,我皇族快被你整垮了,陛下闭目塞听,不听我等劝告,今日,你又要祸害皇族宗亲,我……我跟你拼了!”
那位老者眼睛一闭,耳边噗嗤一声,他就拜道:“皇后,要将我等全部拿下吗?”
萧绰见着尸首横陈目下,转身闭了眼睛,“老人家刚才都说完了,叫朕怎么忍心呢……”
“说什么?老族长刚才说什么……”
众里一声仰天长叹,数位族长引颈自刎。
哭声一片,一位领头含泪道:“臣,愿意交出兵权。”
一头磕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不止。
“臣等愿意交出兵权……”
韩德让一眼望去,满目里竟是兵符,耳边的哭声,却只有一旁萧绰的。
递个手帕给她,萧绰接着就回了身,“诸位快快请起!来人呐!赏!”
大侍官即刻宣道:“四部族功勋卓着,免赋税三年,免朝贡五年!”
“皇后圣明,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耳边的一片称颂,老者哭道:“臣请看一看陛下的遗容。”
哀嚎一片,皇帝葬礼开始了。
大辽乾亨四年,公元九百八十二年,耶律隆绪嗣位为皇帝,并改元统和,改国号契丹。
第二年春天,新皇率领群臣给三十岁的萧绰上尊号:承天皇太后。
自此,契丹万里江山,开始进入萧太后时代。
“太后,这么晚了,召臣来有何事?”
已被赐名德昌的韩德让,现在已经是帝国宰相。
此刻他却肃立着一动不动,看着地上的身影渐渐变短。
萧绰立在跟前,良久才启口,“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天意?”
韩德昌抬起头,就见着两眼早已泪光如月的萧绰。
萧绰道:“朕才三十岁,就成了太后,临朝称制,总摄帝国军政,满朝文武,皆称朕为萧太后,竟有人劝朕登基。”
“万万不可!”
“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