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清之夜,原本预料中的烽火连天并未降临,夜色之中既无炽烈火光,也无凛冽剑气波动。
斛觞楼遗迹之上空空如也,唯有苦浮舟携同邺王步入那寒潭秘境。在那里,九位形容憔悴,面容枯槁,透露出诡异气息的修士仍旧保持着静默冥坐的姿态。
面对这九位来历神秘、深不可测的老者,邺王心中本能地涌现出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畏惧。尽管他身为历经沙场的刚毅将领,但对于这些身份不明、修为高深的前辈,仍不禁充满敬畏之情。
“浮舟前辈,这九位前辈是出自道宗还是剑宗?为何身着道袍却手持木剑于膝?”邺王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九把散发着森冷气息的木剑上,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寒意。
“你可知‘兵御道’之修炼法门?”苦浮舟抚须反问道。
邺王点头示意,虽然未曾亲见公羊千循,但他对于江湖上的这类修行方式并非一无所知:“晚辈曾与一些道侣交手,他们以兵器驾驭仙术,施展各种神奇诡异的神通。前辈之意,难道这九位都是精通‘兵御道’的道门高人?”
“高人与否,我并无意揣度,此事亦非重点。”苦浮舟侧首望向邺王,“既是有人告知阁下此地机缘,如何利用这九位前辈,全在于阁下一念之间。”
听罢此言,邺王脸上露出惊讶而又欢喜的神情:“前辈之意,可是能让这九位前辈助我所用?”
他言语间略显犹疑,毕竟眼前这九位道人看似风烛残年,皆已油尽灯枯。即便可以驱使,是否还能挥剑斩敌尚是未知数。然而刚才那一抹照亮陵阳城的剑光确凿无疑,使得他对这九人不敢有丝毫轻视。再次瞥见那九张面如死灰的老脸,邺王心中的思绪一时变得颇为复杂。
他想起了丑时生,那个疯疯癫癫的人物显然是严绛派遣至此的密使。而严绛正是西梁穆青候麾下的谋士。如今种种复杂的局势交织在一起,使得邺王短时间内思虑万千。
“怎么,阁下对此不满么?”苦浮舟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傲然之色。
“晚辈怎敢有异议,前辈必定与西梁穆青候有所关联,否则严绛也不会指派疯汉告知本王寒潭的秘密所在。只是当初本王并未允诺严绛为穆青候军开启城门,如今却发现城门紧闭,西梁军却已悄然出现在城内,前辈此举究竟意欲何为?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以及前辈能否告知晚辈呢?”
谈及当前陵阳城面临的严峻态势,四邻各国虎视眈眈,城门尚未攻破,敌人便已潜入内部蚕食,怎能不让邺王焦虑万分!
苦浮舟沉默片刻后道:“有些事我也并不知情,但我可以告诉你,城内的西梁兵马并非穆青候公子的手下。实际上,你与青候公子完全可以展开对话,他希望建立诸侯重归称臣的局面,而你需要确保北戎州免遭沦陷。如今各方势力犹如猛虎环伺,皆企图借助侵占北戎州这片沃土来削弱西梁。因此,你们双方坦诚合作,在当前看来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道门宗门便坐落在中都府境内,那位府主公羊玄策,莫非也位列修真界的群雄之一?阁下将道门的前辈高人送至我处,此举岂非与中都府的野心背道而驰?\" 邺王的政治洞察力犀利精准,尽管年岁尚轻,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核心所在。
苦浮舟闻听此言,微微点头赞赏:\"果然是北戎年轻一代的杰出俊杰,论谈吐见识确实与众不同。然而无需过多忧虑,老夫早已远离尘世修炼,此次前来仅是看望几位故交。公羊府主的心态与其他诸侯不同,他并不想与北戎州对立,毕竟两国均是以道门立国,念及司马国师的情面,也会有所顾忌照顾。”
\"那对于西梁呢?阁下与青候公子交情匪浅,然而各路诸侯哪个不想一举灭亡西梁,统一十九国疆域?还请您直言,中都府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邺王继续追问。
\"哪里那么简单,西梁非一日可撼动之辈,除非十八路诸侯联袂举兵,否则根本无法动摇其根基!况且,老夫所赠予你的仅仅是几位助力,他们虽在修行界被誉为泰山北斗,却也未必能真正翻云覆雨,主宰局势。\"
话语温和谦逊,其中是否夹杂虚伪之意则难以分辨,这就是资深政客深藏不露的一面。此刻的邺王处境颇显尴尬,手中暂缺重兵,而苦浮舟显然也不是他所能抗衡的存在。即便面前这份“厚礼”充满诡异,但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他们确确实实还活着吗?\" 邺王伸指朝空气轻轻一点。
\"老夫从不欺人。\" 苦浮舟说完袍袖一甩,眼前的九位道人纷纷长吸一口气!随后,九人缓缓睁开眼眸,如同沉睡千年的干尸般活动着僵硬的关节。他们双目混浊,神情愁苦难当,皆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邺王凝视着他们默默思索,耳边再次响起苦浮舟的话语:\"好好考虑一番吧,只要你一声令下,外界的西梁修士军队便会血染疆场!不久之后,阁下的濮东郡大军便会抵达增援,那时与中都府及青候公子一同会师,大事可期!\"
面对此景,邺王并未回应,显然中都府与西梁穆青候各有打算,而他自己则沦为了实现他人图谋的一颗棋子。正如苦浮舟所言,这九位前辈并不能改变当前的局面,反而可能成为潜伏在他身边的一股不稳定势力!
如今早已不再是西梁一家独大的时代,十九国诸侯间的势力纠葛错综复杂。谁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中巧妙地维持平衡,谁就能真正问鼎天下,成就霸业!
\"暂且按兵不动,待我寻觅合适的时机,请九位前辈出山相助!\" 邺王经过深思熟虑后开口说道。对此,苦浮舟似乎早有预料,淡然一笑:\"如何,那位最珍视自家江山的大王子,真的愿意坐视西梁魔军屠杀陵阳无辜百姓吗?\"
三
“自然不甘愿,然而魔族黑煞军威强盛,非吾等几位修士之力可抵挡。若我所料不错,这些军队恐怕便是穆青候胞弟穆念花所遣吧?”邺王语气冰冷,笑声中透着嘲讽之意。
“贤侄果然睿智。”苦浮舟并未否认他的猜测。
“西梁帝室仅两位皇子,穆青候的大军尚在奔赴陵阳的路上,此事并不难以推测。说到底,你们此举无异于肆虐之举,竟将整个北戎州化作世间争斗的沙场,受苦受难的却是北戎州的万千黎庶百姓!”
邺王言辞激愤,眉宇间满是悲戚之情。在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上,他那份忧国忧民的情怀始终未曾改变。这与他的兄长太子凉形成鲜明对比,太子凉一味沉溺于权谋之术,而他除了渴望王位,更期望能赢得黎民百姓那一颗甘心臣服之心。
见邺王坚持立场,苦浮舟当下并未再多言。九人在其示意之下徐徐起身,一同离开了寒冷幽深的地底寒潭。
在此期间,陵阳城西区一条繁华的街道上,穆念安率领一支西梁黑煞军从隐蔽在寒冰杏树下的秘密通道悄然冒出。整座陵阳城布满了古老的阵法节点,皆是以寒冰杏树作为掩盖之物。然而这批黑煞军自出现以来,并未四处屠杀,反而慌张失措地四散奔逃!
个中缘由其实简单明了,有人正对他们穷追不舍,城内已然出现了一股对抗穆念花麾下黑煞军的力量!
穆念安已与此支敌对力量交手两次,损失了大半随侍死士,反而与其他阵眼部队彻底失去联系。追踪者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像是猫捉耗子一般步步紧逼,将其引向了这条熙攘的街道之上。
此时,穆念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她看到了沿街一排奇特的店铺牌匾。这些店铺名字奇特无比,经营的生意更是闻所未闻——哑仙按摩!
街道两旁,两大排全都是挂着这个招牌的按摩店。此刻,一群身着红衣、蒙面的怪异人物从店内蜂拥而出,正是先前归顺的服部兵乙族人。
他们手中握着闪烁寒光的铁画银钩,宛如拥挤的红色番茄般密密麻麻占据了街道两侧,将穆念安及其手下几十名黑煞军团团围在中央。
紧接着,一位身披白狐裘袍的风度翩翩公子从服部兵乙人群中缓步走出,人还未至,清越的声音却先传了过来:“穆姑娘驾临陵阳西城,废黜太子赵凉在此恭迎大驾!”
正当这位太子凉粉墨登场之际,陵阳山宫之中,却有一位擅长刺绣的将军正心心念念地想去寻找他。
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审案第十日。
暂且不论穆念安的情况如何,这一天拂晓时分,陵阳城外的三千琉璃大道,宣隆门前。
墨林四人站立于此地。
抬眼望去,陵阳城一片疮痍,房屋升腾起狼烟,孩童不再啼哭,目睹此景的宁远内心痛楚不已,墨林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陵阳城发生的变故非止于一座城池,却又恰恰由此城发端,西梁虽是祸乱之源,但却并非祸乱的终结之地。”
“道友此言,我一时之间未能领悟其中深意。”
确实,墨林所要传达的深意,恐怕只有那位修炼者本人内心明了:“此事依然需彻查到底,待到所有线索融汇贯通,该明晰的一切自会水落石出。”宁远喟然道:“我感觉力不从心,只见我大戎子民哀鸿遍野,任由他人宰割如同畜生一般!”
“那些野心家从不顾念民生疾苦,只想着在乱世之中分一杯羹。将军虽然心怀慈悲犹如菩萨,但太子的想法却并非如此。若真是怜悯苍生,那就无需再去助纣为虐。”
墨林以修炼者的智慧温言相劝,而宁远闻之只能苦笑。
“即便我不去辅佐他,他仍旧会挑起战火。我仅是一名武将,在诸侯谋士的眼中不过渺小如沧海一粟,即使武艺超群,对于他们来说仍是无关紧要。多年的征战生涯让我深知,这世间纷争从不由棋子决定,执棋者才不在乎满盘狼藉,只要最终达成目的,就算牺牲再多棋子也能淡然处之。”
墨林坚定地说:“那是必须不留情面的抉择,将军。然而你能悟透这个道理实属不易,那么现在你还打算去找太子吗?”
宁远点头道:“自然是必须前往。”
“太子曾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乃是个知恩必报之人,这份恩情定当涌泉相报。加之陵阳城现已陷入混乱,各方诸侯都可能趁机插足染指。在这种危急存亡之际,我们更应该坚定支持大戎皇室。毕竟侵略者名不正言不顺,无论太子与邺王过去做过何事,他们终究才是正统。尊崇皇家、驱逐外敌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也契合将军您忠诚至死的性格特质,我说得没错吧?”
宁远微微一笑,默然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自行动。你去找太子,我去别的地方。”墨林说完这番话,宁远立刻心领神会:“道长是要继续查案吗?”
道士轻轻点头:“陵阳城今日之境况,皆因前朝遗留案件所导致。欲要破解僵局,唯有继续深入探究此案。如今尚有许多疑点未能解开,自然还需寻觅知情人士释惑宽心。”宁远瞥了一眼身旁的公羊千循,略感狐疑地沉吟半晌,但最终并未多言。
“将军尽管前行便是,公羊真人与我皆为道教同修,渐离更是我门下的弟子,在这座城里自保绰绰有余。”听了宁远的话,他点头致意,随后提起赤红缨枪,向城西快步而去。
墨林目送宁远离去,转身看向渐离,脸上罕见地露出严肃之色:“为何不听我的劝告,擅自下山来找我?”
渐离答道:“山上只剩下一个小师弟,你和师父都不在,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公羊千循接口道:“渐离道友的道术已然通玄,如果不是他协助,在下也无法如此迅速地找到阵眼所在。所以说他此次下山既是机缘巧合,也是陵阳城之福分深厚,天意庇佑大戎不至于沦陷,应证了此理。”
听到公羊千循的赞誉,渐离低头羞涩地吐舌,脸颊泛起了红晕。然而墨林却微微皱眉:“公羊道友,渐离并非道长,他只是我门下的道童。”
“有何区别呢?”公羊千循不解地问。
“不周灵峰之律,非修道经卷,无道源根基者,不得自称修道之人。”公羊千寻闻此言,却是轻轻摇头,“各脉有异,正统道门并未订立如此规条。”
“故此乃灵峰之特例,灵峰非正宗道宗,正宗道宗亦非皆如灵峰所为。”墨林言辞决然,公羊千寻听罢此言,虽然未曾动怒,面上已显不悦之色。墨林毫不退让,目光坚毅,仿佛触及到了某种原则的底线。
公羊千寻回应道:“若是渐离道友在道门之内,凭那一身深厚的修为,必能跻身长老之列,甚至受供奉之位。然而在此不周灵峰,却仅居道童之位,此事实属罕见。至于道友口中所述的不周灵峰之道,在下未曾亲历,平日仅从司马师叔口中略有耳闻,因此对于周真人所言,还须仔细思量一番。”
墨林豁达地挥挥手:“贫道从不与众人为道法宗派争执不休,你想如何定义道门,便是如何吧。但渐离始终是我门下弟子,还需随我云游四方。至于公羊兄,此处事毕,你大可不必再随我等同行,送客无需挽留,道友自行离去便可。”
说完,墨林偕同渐离跃上青背巨牛,怀中揽着那只白狐仙兽,朝公羊千寻微施一礼。
公羊千寻未曾料到墨林态度如此冷漠,一时愣住,继而摇头道:“周真人误会了,在下并无意与真人较量高低,实则家师有令,需我引真人一同前往俊海国,因此对于真人当前的处境安危,在下仍需关心一二。”
“一切悉遵真君之意,只是一路乘牛,你独自步行,岂不太寂寥?”墨林回道。
“真人勿虑,在下修行有缩地成寸之术,行走之路无需担忧。倒是真人可否告知此次我们要去哪里?”墨林听其坚持,不由得打了个呵欠:“时不我待,目标乃是凰棠别院。”
说着,墨林在渐离耳边低语数句,渐离心领神会,驾驭青背巨牛启程,一路上乱兵涌现,但却都视青牛不见,纷纷擦肩而过。墨林悠闲地躺在牛背上摇摇晃晃,不多时便沉沉入睡。公羊千寻默然跟在其侧,手中暗握剑柄,一路沉默前行。
此时此刻,城南方向,出城门有一条羊肠小道名为南湘古径。
陵阳城内日益拥挤,民众四散奔逃,西梁黑军横行霸道,杀人如麻,城内外数百里之地,惨不忍睹,断肢残骸遍地,血流成河,令人触目惊心。然而正如墨林所说,那些在陵阳城外肆虐的暴徒,并非来自西梁!
南湘古径曾是陵阳通往外界的主要通道,传言后来因发生不吉之事,便另辟新径,使得南湘古径逐渐荒废,变成了一条羊肠小道。然而陵阳城的老人们都深知,这条古径其实连通官道,沿此径而出,可直达苍梧国的边疆地区。
此刻,南湘古径之上,一支队伍正缓缓行进……
众人面色黯淡而疲惫,显然由于日夜不停地赶路,已如同惊弓之鸟般虚弱至极,体内元气几近枯竭。队伍前列,一位胡须飘飘的官员神情严峻,正是正带领家族逃离的修炼世家子弟,温侯俊。
南瑾端坐于灵兽撵车内,揭开帷幔看向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愈发肆虐,连身后隐约传来的猎猎厮杀之声都被掩盖了几分。她体质纤弱,经此连夜跋涉又染上了风寒。略一窥视窗外之后便昏昏入睡。撵车之外,那位年迈的侍卫长老满脸忧虑,立刻下令熬制药膳与灵汤,这些都是出发之前特意为南瑾准备的疗伤圣品。而南瑾在睡梦中仍旧念叨着一个名字,反复低唤:“小长安,小长安,小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