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心中不可能不惊异,在他记忆中,葛行间仅是个避世隐居于不周仙山的酒疯子道士,除了能胡乱吹嘘和摆弄文墨之外,别无任何修为。即便是这样,墨林仍时常嘲笑其书法之拙劣,诗文之意境不通。
由此,这般名声稀薄的人物,眼前的两人怎会知晓其中详情?墨林想起多年前遇见刀门门主李岸然时,对方曾对葛行间诸多猜疑,甚至提及他曾杀害两位武林前辈。当时,墨林与墨旋都只是初入道门的小童,渐离更是尚未出生的孩子,故而对于此事只能模模糊糊记个大概,具体内容早已难以回忆。
此刻,他凝视自己沾染岁月的手掌,忆起了十三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那座漆黑森然、满屋棺椁的山神庙,以及庙门前那一柄沾满鲜血的朴刀。
然而,他记不清庙门外到底站的是些什么人,更不知晓第二夜rita等人是如何遇害的。墨旋未曾透露真相,一切有关葛行间的往事,都如同雾里看花,捉摸不定,踪迹难寻。
三人有意放慢步伐,与前方的队伍拉开了些距离。
罗青红言道:“道长不必多虑,家公子与我实无恶意。葛行间前辈对我山门有再造之恩,此次我等自海外仙山踏入红尘俗世,正是为了酬谢他的大恩大德。”
“恩情?你刚刚提及山门,莫非说你们也是八大宗派之一的门人?”墨林曾从魏王口中听说过十大宗派,此刻便借机卖弄一番。
“我等确属江湖门派,但却不属于十大宗派之内,而是隶属于南靖箭楼!”罗青红拍了拍背负的黑色坚硬巨弓,顿时一股傲骨凌云之气流露而出。
“箭楼?南靖?”面对这两个陌生的称谓,墨林并未深思熟虑。他瞥了一眼罗青红背后的弓箭,只见那支精致雕琢的玄铁箭矢,箭尖旋转升天,呈现出螺旋状的独特形态。箭身雕刻盘龙,逆鳞繁密遍布,箭尾铁羽刺猬般倒竖,犹如荆棘丛林!
\"不错,周真人应当是刚踏足世俗不久,对于这十九州地域恐怕尚未深入了解吧。\" 顾南亭在旁开口,收敛了刚才镇压墨旋时展现出的威猛霸道气息,转而言语温文尔雅,礼数周全。只是他箭楼出身,身上自然带有一股英武飒爽的锐气,即便说话如春风吹拂,依旧犹如满弓之箭,气势逼人!
\"连我行踪也能略知一二,箭楼果真是用情至深啊。\" 墨林并未过多回应,毕竟眼前的两位来者动机不明,他可无意轻易交出信任。在俗世红尘中久居,唯有那个挂着铃铛的女子和那位淳朴率真的刺绣将军,才会与他说些贴心话语。
\"南靖乃是位于十九州最南端边陲的一隅小国,再向南就是浩渺无垠的碧波瀚海。我南靖国主素来亲近西梁朝廷,为其俯首称臣多年,这才得以换取赋税减免和朝贡宽免,百姓生活安康。青红此前正是受命前往西梁,在穆府担任客卿之一。\" 顾南亭继续解释道。
闻及自身,罗青红开口补充:\"近年来,因穆氏一族乃是斩杀了北安王府后裔篡夺的西梁皇位,故而各地诸侯皆对其不满。虽我南靖弱小,然而南靖箭楼的实力却不输十大门派,所以我们有自身的考量与选择,如今机缘已至,我便斩杀了一位穆府的客卿,正式脱离西梁,公开反叛!\"
这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从罗青红的眼神与谈吐间却透露出深厚的修为底蕴,此人无疑是个决断狠辣、智勇双全的人物。
墨林静听二人陈述之后沉吟片刻,随后问道:\"昔日邺王曾言,刀剑瀛佛道,眉儒魁镖山。既然贵箭楼的实力可比肩他们,为何未能位列第十一大门派之中?\"
此言一出,对面二人仿佛触及禁忌,神色皆是一凛。墨林察言观色,见状忙打圆场:\"若二位有何难以启齿之事不便言明,我也并非对贵箭楼之事太过好奇,毕竟咱们之间并无丝毫恩怨纠葛。\"
\"真人此言差矣,阁下与我等之间的纠葛可是深得很呢!\" 顾南亭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紧接着又露出几分无奈:\"实非我二人不愿相告真人,而是此事尚未到合适的时机。真人只要记住,南靖箭楼与东陈州的万花仙宗,皆应列入十大宗门之列,只是因某些客观原因而遭排挤在外罢了。\"
\"莫非是在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变故?\" 墨林突然插口询问。
果不其然,面前二人表情复杂起来,但显然并不打算此时与墨林详细道来。墨林见状挥挥手,道:\"看来十三年前确实发生了一场重大变故,且此事似乎与家师以及八大门派都有密切关联。既二位此刻不愿详述,那在下便不再多问。\"
\"道友墨林,现今机缘未至,你来此地是为了寻找葛行间真人,我等确有能力助你找到他。此事应当由葛真人亲自向你阐明才最为适宜。\" 罗青红以深沉的语气谆谆告诫道。
然而,这样的答复却让墨林愈发困惑:\"你们知晓家师所在何处?\"
顾南亭颔首回应:\"虽不能尽泄天机,但可透露的是,葛前辈确曾遭囚禁于一处秘而不宣之地,世人皆以为他仍在其中,然据我辈可靠情报,他已经成功逃脱!\"
\"逃向何处?\" 墨林面色凝重,事关恩师安危,不容丝毫疏忽。
对此,罗青红与顾南亭却故作神秘地道:\"有缘之人终将相遇。\"
墨林见状,不再追问,只轻轻摆动衣袖,打算继续前行,身后两人则默契一笑,紧随其后。顾南亭开口道:\"墨道友,在你与赵胤、赵凉两位施主交涉之时,请务必带上我二人,对于当前陵阳的危局,南靖箭楼将不惜一门之力,全力协助!\"
此言一出,道士大感震惊,不禁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何出此言,难道你以为你能号令整个南靖箭楼不成?\"
罗青红闻声笑答:\"他自然可以,他正是现任南靖箭楼代理楼主!\"
听闻此言,墨林不由微微瞪大了半睁的眼睛,心中虽有许多疑惑,但也明白眼前二人不会轻易解答:\"如此舍身付出之事,我生平实属首次遇见。\"
\"过誉了,陵阳大会即将召开,南靖亦欲在此事中分一杯羹。此举乃是南靖国主的旨意,道友若疑我等存有图谋之心,不妨将我等视为野心勃勃之徒便可。但我保证绝不会与道友为敌,若你不信,此刻我便可将箭楼楼主之位让予你!\"
顾南亭说着,自腰间取出一块琼瑶令牌,在墨林面前的虚空中晃了几下。
此处按下不表,此刻那广袤的陵阳城内,北部西部区域仍有邺王与太子凉分别驻守,尚且安稳;然而南方与东部已渐次落入穆家黑军之手。
即便墨旋仍被拘禁,穆念花的死士军队仍在逐步侵占并控制着陵阳城。墨林之前的推测得到印证,穆念花的目的并非屠城,而是意在占为己用。于是黑军在实施暴力镇压之后,并未进行血腥清洗,而是选择将百姓封锁在各自的家中。
常说紫气东来,陵阳城的东部历来是权贵们的府邸聚集之处,琉璃瓦熠熠生辉,良驹美裘遍地可见。只是此刻繁华的大街上早已不见了熙攘的人群,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巡逻的黑军士兵。
位于东城昌隆街的一处僻静小巷口,宁远与穆念安正争吵不休。
\"你究竟何意,带我来此作甚?\"
穆念安心中的怒火几乎难以遏制,这几日她的生活如同身处囹圄般困顿不堪,不论是饮食起居,还是冥思修炼,始终有个身影如魔影般紧随其后,那便是武道修为深不可测的宁远,尽管穆念安自身亦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但相较于宁远的实力,终究尚有不小差距,以至于无法摆脱他的束缚,既逃无可逃,亦打不过去。
因此,这位穆府的掌上明珠,心中的郁结已经达到了极致。
“我已经向你明言多次,我要带你前往一处秘境。西城区乃是我辈修士之地,并不适合你这样的柔弱仙子。”宁远神情肃然地说道,然而穆念安只觉得他的言语间充斥着轻蔑与不屑。
“然后你就把我带到了东域?这里也没看出有何等奇妙之处!”穆念安抱膝坐在宁远对面,扭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宁远笑了笑,随之手腕轻轻一抖,现出一条专门为穆念安定制的灵链。此链两端各系着他们的手臂,长度适中不妨碍日常生活,然而一旦试图逃脱,则无异于痴人说梦。
“穆姑娘,怎会让你屈尊在东域之地?其实我已为你觅得一处灵山秀水的绝佳所在,只是在此之前,需请你助我一事。”
宁远的话语突然变得真诚无比,穆念安却对他投以白眼:“我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宁远指向巷外的守卫弟子:“片刻之后我会戴上斗篷,你只需护送我进入这条街上第六座宅院。你身为穆府千金,这些普通的弟子是不会阻挠你的。当然,你若大声呼救引来援军,我也唯有杀出重围,带走数十位精英弟子的生命。你应该清楚我的实力,我说出这样的话绝非虚言恐吓!”
“你以为我是个蠢货吗?落在你们手中,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我穆念安自幼便无所畏惧,与其帮你,不如做一场春秋美梦!”穆念安冷笑一声,英姿勃发。
“我早已料到你会这般回答,只要你此次助我一臂之力,在我把你转移到新的拘禁之所后,便会立刻释放于你!”宁远依旧嬉皮笑脸地抛出了一个诱饵。
然而穆念安并不买账,对于他的承诺毫不相信。宁远并未动怒,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随手掷向穆念安。
穆念安接过令牌仔细查看,眼中渐渐流露出严肃之色:“那是赵凉的兵令,你为何要这样做?”
宁远继续保持那份真挚的表情,他生性直率,此刻并无半分矫饰之意:“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帮我这一次,且新拘禁你的地方驻扎着一支强大的修士军团,只要我能到达那里,就有机会调动他们,相比之下,你可比我更有利用价值。”
“修士军团?”穆念安咀嚼着这个词组,心头瞬间涌上了诸多念头。
过了许久,她才悠悠开口:“你先告诉我,要去那户人家做什么?”
宁远见她终于肯松口,顿时喜形于色:“穆姑娘,你也曾为人子女,应能理解我对家人的牵挂。实不相瞒,那户人家正是我家府邸,而我父如今仍被困其中,我只是想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穆念安闻声,轻轻一笑,宁远有生以来首次见到她这般仙姿般的笑容,一时之间竟被这突然降临的美好景象震得愣住了几息。
“你就不怕我得知这一切,以此作为筹码,擒获你的尊父以作要挟?”她眼波流转,狡黠地笑着,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政道人士惯有的冷峻面容。
“这段时间共处,我觉得你并非那种人。尽管我一直戒备森严,但你在我不慎假寐之时未曾对我行刺,在我真正熟睡之际未曾抱怨我打鼾,更未曾在你修炼绣技之时对我发作脾气。”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大修士!”
面对宁远的直言不讳,穆念安纵然心性坚韧,此刻脸颊也泛起了娇艳的红晕。然而宁远就是这般憨直坦诚,有什么说什么:“我是真心实意同你说这些的,并无任何非分之念。我已有尚未过门的道侣,只是当年被送往苍梧族和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去寻她,却始终不知她身在何处。但我从未背叛过她,当年她在修炼绣技时偶然缺失蔽体之物,都是我割下自己的法衣布料为她裁制的,不信你看你现在所穿的这条,我的针线功夫还算过得去吧。”
“住口,你这个修士!”
穆念安的脸愈发红润。其实这些日子正值她月事期间,西城区里全都是男修,哪里能找到蔽体之物?都是宁远亲手用飞剑裁剪缝制而成。那时她还以为此人定是闯荡过诸多男女纠葛之事才能练就此等技艺,而今知晓真相,内心深处却又不由得泛起一丝微妙的悸动。
她还想继续斥责几句,可心中又有些不忍。如今身上的这块蔽体之物确实十分合身,但是在这位壮硕男修面前讨论这样的事情,未免让人感到一阵燥热。
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眼前的这位男子竟然正是为自己制作蔽体之物的人。
“我便帮你这一回,令牌我收下了,同时也希望你能恪守承诺放我离去。我身为女子,也是一诺千金,日后战场相见,我会放过你一次。”
宁远听闻她答应,不禁满脸欣喜。两人起身将锁链绕于腰间,相互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一些。宁远戴上了法帽遮住面部,随后一把将穆念安揽入了自己的怀抱!
穆念安怎曾有过如此被人轻薄的经历,当下怒火中烧,欲要挣脱开来。然而宁远的手臂如同铜浇铁铸一般有力,运用魁门真元束缚之下,令她无法动弹丝毫。
“你想做什么?”穆念安目光如霜,仿佛要将宁远生生吞掉一般地瞪着他。
“如果不这样做,锁链便会暴露在外,穆姑娘委屈一下,你在此挣扎的时间内我们早已经走过这段路了。我也有半边家业,我也并不愿如此。我这么做并非存心占你便宜,但你越是挣扎,反而让我不得不更加贴近你,你觉得呢?”
与墨林的邪魅狡猾不同,宁远说出这番话完全是出于真心,他的神情同样充满了诚意。然而穆念安却被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家伙气得脸色发紫,终于是咬牙按捺住大小姐的傲气,指向巷口之外,拼尽全力低声喝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