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谷青山翠水,深秋时节,满山皆被金灿灿的银杏飞叶所覆盖。
晨光穿透浓密的云层,斜照在亭台楼阁上,水榭幽深,青竹旁小桥流水,宁谧祥和。
柳荀枫坐在正对雅室的雕花门前的矮几旁,仪态端庄,优雅从容。
他手抚青花茶壶,将馨香四溢的茶汤倾倒入杯,轻啜一口,便对外面随风摇曳的青竹出神,片刻之后,他的目光流露出遥远的伤感,双手交叠于左胸处,神情寂寥。
心中不由思念起某个人,情不自禁低喃,“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噔噔噔…
外面忽然传来踩踏夹板时,发出来的急促脚步声,柳荀枫悠悠抬首。
身影宽厚,遮挡了外面的光线,投下阴凉的黑影在柳荀枫身上。
“少主,来不及和你解释太多,得罪了!”
三米大高个的汉子柳河,一把拽住柳荀枫的胳膊,如疾风般奔向通往山谷外域的唯一密道。
见柳河的举止很不对劲,就像在逃命,柳荀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少主,现在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我就直说了。”
“瞒着我什么?”
事情绝不简单,柳荀枫方才的闲情逸致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柳河给整没了,他也跟着柳河一样提心吊胆起来。
“还记得三个月前,老谷主和夫人一同出谷的事吗?”
“父亲说,他们前往武林盛会了”,柳荀枫心一慌,似乎猜到点什么,徒然花容失色:“我必须知道真相,不需隐瞒!”
“是。少主猜的没错,武林大会只是老谷主忽悠你的理由。”柳河一边拉着柳荀枫狂奔,一边娓娓道来:
“自从两年前少主归来,便一心专注于医学的高深境界,不在过问江湖和朝中事宜。老谷主爱子心切,知道你回来后郁郁寡欢,可能外面受到谁的欺负,所以谷主想留给你一点独处的时间冷静,不允许我们任何人打扰你,更不能让我们告诉你……”
话断了,柳荀枫厉声道:“继续说!”
顿了顿,柳河磨着嘴皮子,磕巴道:“就是一年前,“奇拉尔”部落的某个大将,率领了庞大军队与我国国军爆发了大战。我国几位优秀将领都在战场上壮烈牺牲了……,后来老谷主得知此事,便领着谷内众多高手和护卫前往京中救驾,却不幸在路上遭到了埋伏,全军覆没……”
柳荀枫心被针尖刺了一般,毅然挣脱柳河粗壮的大手,高声质问:“全军覆灭是什么意思!我父母现在身处何处?!”
“我们得到消息,谷主和夫人…”
柳河眼眶很红,唇边藏着苦涩,不需言语,已是心知肚明,夫妻二人共同殒落。
柳河话一转:“谷主之所以未曾告诉你国家危局,是因为你曾前往京城,试图改写国运,可惜天要亡国,谁也救不了。谷主怕你受到打击,失去理智后,发了疯要上战场然后就……,谷主也是为了保护你,希望你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所以才严谨,不让你知道真相的。”
说着说着,柳河抹一把泪,泣不成声:“谷外机关迷阵都被奇拉尔步兵突破,可能是咱们谷中出了奸细,这才让他们轻易闯进来……,还有小姐已被我们另一波人平安带出去了,安全着呢……”
柳河口若悬河地陈述现下情形,还努力说服柳荀枫,意图护送柳荀枫全身而退。
然而柳荀枫并不那么快适应眼前的处境,他脑瓜如白开水大肆蒸腾,耳中嗡鸣伴有柳河呜呜咽咽的说话哭腔。
思绪乱如麻,他对国家的困境感到迷茫。
二师兄的预言成真了……
幻境中的景象成为现实…
当初,在二师兄的预言中,所有人都认为舒芯沅是妖妃,迷惑陛下沉沦酒池肉林,以此国家付之一炬,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实则是西姬太后在背地里搞鬼,而舒芯沅不过是被西姬太后、冠以妖妃之名的可怜人罢了…
柳荀枫不解,因为西姬太后已经被萧琰送回她的故土,无人做中间人点燃导火线,为何还会有开战?
饶是真的开战了,柳荀枫清楚本国实力,绝不可能被一支部落打的节节败退!
要是朔王从中作梗,那也不可能。
朔王全府被抄,死侍也恢复了理智,没有理由听命于任何人。
朔王更不可能在短短时日重振雄风…
除非…
脑海火石擦响,柳荀枫猛然瞳孔地震。
除非一开始就错了,而且是第二次认错了人!
灭国的幕后黑手不是什么妖妃舒芯沅。至于西姬太后,她一直在暗中与奇拉尔部落联络,多年来,不断教唆和威胁,想方设法控制着她的亲儿萧琰…
后来西姬太后被萧琰遣送回故土…
所以西姬太后也是一枚棋子。
真正想要将北麓撵为平地、那个祸乱苍生的人,……怎么是他?
突然间,一道低迷悦耳又充满狡黠邪魅的声音,从柳荀枫身后响起。
“现在才恍然大悟是不是已经太迟了?枫儿,两年未见,你可想我?”
闻言,柳河当即迈开大步,挡在柳荀枫身前,然后看到来人,柳河目瞪口呆。
“狗皇帝!你居然没有死在皇城!”
“他当然不会和皇城同生共死。”这句话是柳荀枫说的。
柳荀枫轻移步子,从柳河后面走出来,与对方的目光交汇,“因为真正通敌卖国,与异邦结盟的人,恰恰是我们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狂风骤烈,乌云翻滚,恍若巨龙肆虐群山万水,一举摧毁了他对他最后一丝倾慕。
他一身雪衣,在光影交错间,映着漫天杏叶。而俏丽的柳眉和杏眼,弥漫着深沉的忧郁,以及对对方无尽的失望。
与之相反,萧琰仿若一位廉洁公正的贤帝,腰杆挺直,不曾产生一丝半毫的羞愧感。
他盯着柳荀枫,唇角上翘,深邃的蓝眸好似镶嵌着不灭星辰,施施然折射出一倾城绝丽的白衣佳人,日月可鉴,他内心源源不断散发着喜悦之情。
他的深情,再无法掩饰,也不再藏匿。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
“不要抢我孩子——!”
“我来掩护……你们快跑……快……”
院外的刀剑相撞声与百姓惊恐万状的嘶嚎声交织在水榭中。
萧琰亲和而笑:“我就知道,那个葬身火海的焦尸根本不是你,而是狱卒长。”
曾经狱卒长在天牢里耀武扬威,欺压囚犯,打压下属。那时候,狱卒长根本不知道柳荀枫是皇帝要护的人,所以他不断折磨着柳荀枫,直至挑断四肢筋骨、失聪失明、遍体鳞伤…
后来柳荀枫被萧琰接出天牢后,安心养伤,萧琰见他伤势慢慢好转,这才将狱卒长交由他自行处理。
随后狱卒长便销声匿迹,原来被柳荀枫手底下的人折磨得从强壮到消瘦,几乎和柳荀枫体型相差无几了。
这是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等着一切就此过去。
然而,萧琰在废墟中挖到一烧焦的尸体后,发现这并非真正的柳荀枫。
他开始怀疑柳荀枫假死,然后跑了。
“萧琰…”柳荀枫唤他名字,唇色苍白,雪袖内的拳头紧握着发颤,而他的指甲,早已深深扎入皮肉,血染掌心,却不知疼。
“你坐拥江山万里,纵情风雨,操纵生杀大权,是北麓最高统治者。我无法理解,你为何要玩弄全国百姓的生命,你究竟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