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零,停手吧,你这样做是害人害己,那些跟着祝元一起手上不得不沾满鲜血的人,何尝又不是被逼迫的呢?瘸子他……”
“不用再跟我提他了。”祝零打断了祝元的话,他望了望头顶那乱麻般的树根,它们看上去宛如是一场困在美梦之中的人们自己编织的幻想之网,只要稍稍借许外力,就可以将这所有罪恶的一切完美地暴露出来。
“冉洪,你明明知道一切,到现在居然还想要说服我,那些以别人鲜血为食的家伙,如果不加以管制和抹杀,最后也落不得善终的下场。”
祝零讲这番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他好像早已经知道冉洪会这么去说一般。
“人心不足蛇吞象,从来都只有想做,要做,去做,就算今天我放过了他……”他说到一半儿,不自然地笑了两声,随后摇了摇头。
“只要你们不妨碍我,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毕竟祭祀也不再需要人头了,不过,谢观一必须得留下。”
说着,祝零缓步转身走向祭坛的方向,他将背上的一把已经被血染红的葬尸刀取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和祝家无冤无仇,冉洪,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找上我,从阿梓死的那一天开始,从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开始,我一直在想如何彻底剿灭这个家族。”
祝零走到了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祝元面前,他背部的皮肉已经被整整扯下来一大块,看上去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一样。
“当我带上这副面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说着,祝零的刀已经架到了祝元的喉咙上。
“那道长呢?他并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我的话还没说完,祝元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小巧的香囊来。
“有时候……需要……总会需要……牺牲……”祝元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怪异,他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了血水之中,那口棺材的震动也变得愈加猛烈起来。
祝零用刀卡着祝元的脖子,把他拎到那口棺材前,似乎是准备献祭。正当我们想上去阻止的时候,棺盖突然被猛地一下推开,祝零好像并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下,下意识地将祝元甩开。
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到一个清脆的碰撞声,一把寒光凛凛的竹刀正抵在祝零手中的那把葬尸刀上,而从侧面我可以依稀看到,他的面具似乎被划出了一道裂痕。
可最让我惊讶的是,那个躺在棺材中的东西,并不是祝零精心设计的血肉之躯,居然是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苏研?
虽然我看不到祝零面具下的表情,但能感觉出他的意外,不仅是他,好像就冉洪也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阿梓她……怎么会……”我身旁的于恬突然皱紧眉头,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你看到什么了?”我连忙问道。
我的疑问被祝零的声音打断了,他好像对于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感到格外的“亲切”。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人刀剑相向的架势一点儿也没有减弱,反而像是多年不见的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呵……我知道了,是那老头子让你这么干的吧,怪不得你们一直在调查祝家的种种往事,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恰恰相反,如果只是他这么说的话,我是不会来的,祝零,一切都结束了。”苏研用竹刀将祝零的葬尸刀按了下去,示意他抬头看看。
我们三个也疑惑地朝自己头顶的方向看去,就在这一刻,我看到那些本来交错纵横的树根居然不知何时已经莫名其妙地燃烧起来,不断有黑色的碳化物质从石洞上方落下来,我们脚底的石台好像也又开始不住地震动。
“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师兄......居然不惜透支自己的寿命干这种事情......”祝零的情绪似乎很激动,他将葬尸刀猛地往上一抬,另一只手迅速地掐住了苏研的脖子,随即朝我们走了过来。
“没用了祝零,就算你杀了我,你的计划也泡汤了。”祝零的声音很微弱,他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整条黑色的抓痕。
“我知道,我一向在你们眼里都是那种不会反抗的孱弱小鬼,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在,这个绿豆大点的城镇才会变得一片狼藉,我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让这些人再无后顾之忧,而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祝零的声音变得凶狠,他抓着苏研的那只手整不断地滴着血,好像下一步就会把苏研的脖子给扭断一样。
“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于恬突然说道。“就是因为你脸上的那张面具,她才觉得你变了个人一样,已经五十年过去了,她本来早就可以轮回,却因为你白白在自己死去的地方游荡了这么久,你却让她这么失望。”
祝零听到这句话,松开了祝零的脖子,走到于恬面前,看着她说道:“于家的小毛鬼,看来你还不清楚你们真正的对手是谁,怪不得夫人要我留你们一命。”祝零说着,头顶又落下一大块被烧断的树根,随即,整个石台正在急速地向上移动着,我们几个只能勉强站稳,眼睁睁地看着祝零抬起他手中的葬尸刀。
就在他的刀口马上要落下去的时候,冉洪将照尸镜抵在了刀下,伴随着一阵破碎的声音,镜面瞬间四分五裂。而冉洪被祝零一把抓住,死死地按在地上。
我和于恬见状,一边一个抓住祝零的胳膊,想控制住他,但是看着身材瘦弱的祝零,力气却超乎想象地大,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把我们甩到了一边。
“既然你们这么急着变成鬼,那我就帮你们一把。”祝零将我从地上拎起,我拼命地想要反抗,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的双腿双脚早已经变得十分麻木,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我朝自己的胳膊看去,居然是和刚刚苏研身上一样的黑色抓痕。
“你和你老爹还真是不一样,但是可惜,虽然夫人想让我留你个活口,不过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你并不是她找了那么多年的那个孩子。”说着,祝零举起手中的葬尸刀便朝我的胸口的刺去,我移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尖直接朝我冲来。
一声惨叫过后,石台与已经燃烧殆尽的洞顶碰撞在了一起,坍塌下来的土块和碎石将我们完全淹没,一阵阵的嘈杂声在我耳边响起,等到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被压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下面动弹不得,我想将自己的双腿抽出来,但是只要移动一点点,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它们似乎被紧紧地卡住了。
恍惚之中,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朝周围看去,这里果然是玄心观的内部,房顶已经塌了下来,周围是一片残砖败瓦组成的废墟,夜幕之中,黑色的雨水不断地落在我的脸上,我想要回应那个声音,却发现口中积满了淤血,根本喊不出来。
“他们在这儿呢!”是大猿的声音,我喜出望外,只看见一个身穿雨衣的壮汉奋力地在将我腿上的石板搬开,他见我躺在碎石中,连忙将我扶起,问道:“其他人呢?”
我指了指旁边的废墟,吐了几口淤血说道:“他们也被埋在下面了,我和你一起去。”我撸起裤腿看了看自己的伤势,感觉并没有骨折,便一瘸一拐地走向废墟之中开始和大猿一起挖人,让我有些欣慰的是,除了徐乙,商羽居然也来了。
我们忙活了半天,总算是把苏研和冉洪都挖了出来,他们两个都还好,碎石没有砸到他们的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我仍然焦急万分,因为还没有找到于恬,而且我有些奇怪,为什么刚刚祝零的刀没有劈下来呢?
就在我疑惑间,大猿突然叫了一声,喊道:“快过来!”
我听到这声叫喊连忙跑了过去,只见于恬满脸是血地倒在一块烧焦了的树根旁,她的腹部还在不断地流着血,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刺伤了一般。
“于恬?”祝零的那一刀并不是没有刺中我,而是于恬跑过来推开了我。
我连忙将她从废墟中扶了起来,任我怎么叫,怎么摇晃也没有回应,只能听到她一个人嘴里默默地嘟囔着:“好......疼啊......好......”
我很清楚葬尸刀刺中人体的下场,老爹曾经警告过我,这种刀是绝对不能对人用的,一但刀身刺入人体,葬尸刀内锁着的煞气就会吞掉人体内部本有的阳火,所以受伤是小,丢魂是大,如果真的被吞了魂,那也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商羽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叫喊声,走到我身边来拍了拍我说道:“不用担心,这刀口不算很深,我能治好她,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祝零,血尸被毁,他一定会去莲池重塑尸身,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我还是把于恬交给了商羽,我相信他的本事。
我和大猿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玄心观的那口莲池,其实我和祝零无冤无仇,他想取我性命无非是受人所托,亦或是我影响了他的计划,但现在不同了,他伤害到了我身边的人,所以我即便把这条命拼上,也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等我们赶到莲池的时候,果不其然地发现祝零正站在池子当中,嘴里好像还念叨着什么,池子里面的水也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见我们赶来,他轻笑了两声,问道:“怎么,那老头子没来吗?”
“祝零,不要再继续这个仪式了,你是因为怨念太深才会被那只鬼相影响,你到底还要纠缠多久才肯罢休?”祝零听到徐乙的话,摇了摇头,指着旁边一动不动的祝元说道:“如果我不是要他的肉身,我很想刚刚他就那么被压死才好,但是我要让他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偿命。”
说完,祝零将手中的葬尸刀放进莲池里,跪在血水中像是在祷告一般,眼见着劝说无用,大猿这个暴脾气立马就冲了上去,但我很清楚祝零的实力,大猿这样做纯粹是送死而已。
我赶忙要上去拉住他,但是我这腿脚现在和个瘸子也没什么两样,哪里追得上他?只能靠叶瑶和徐乙。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大猿还没有靠近莲池,祝零竟然把自己的手插进了肚子里面,大猿是见不得这种场面的人,当即整个脸都绿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慢慢地,祝零腹中的黑血与莲池的血水交融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幅诡异而奇特的画一样,半晌,他缓缓起身,只见原本被他用手掏开的腹部的位置,居然也长了一张奇怪的面具,而这张面具的脸与他脸上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唯一有些区别的地方在于,这张面具的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是翻过来的。
“夫人告诫过我,不要小瞧你们,看来是我没有听劝,我本以为你们了解我,会支持我的这种做法,但事实证明,你们全部都在放纵这种罪恶的行径,想让他继续滋生,继续成长,直到把每个人都逼成向我一样的恶鬼。”祝零将两把葬尸刀从浸着血水的莲池中拿出,指着我们说道:“最后一次机会,请你们离开靡丘,不然,我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该离开的是你,小丘......”一个声音从我的背后响起,我意外地回头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灰色纱衣的女孩儿,与我之前见到的不同的是,她脸上的面具已经消失不见,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那张面孔,已经几乎被毁得面目全非的面孔。
“阿梓?”祝零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是来做道别的。”阿梓手中捧着一朵曼珠沙华,脸上的泪珠不断地向下滴落。
“对不起,我知道这也许对你不公平,但我必须这么去做。因为你自从带上那副面具之后,你就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丘了......”
三天前......
阿梓敲响了客店的房门,据商羽的说法,她是来给商羽留下最后一件东西的。
“我不同意。”商羽回绝了阿梓的提议,将面具和金簪子还给了她。
“师父,我真的很感谢您,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帮我照顾着小丘,但我不能看着她再错下去了,昨晚,道长哭着对我说,小丘他已经彻底被那只面具腐蚀了,如果再不让他回头......”
“你应该很清楚,你现在只是一个冤魂而已,没有了凤翅金簪和绣金唇,你也很快就会......”
“我已经服下了沸毒草,即便我不这么做,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商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师父,我很清楚小丘的计划,他想给我重塑肉身,让我重新还阳,但我同样清楚,这是用很多无辜的人的冤魂换来的,我不想要这样的身体,这个返生法场,他自己才是最后的祭品,祭坛,就在玄心观的莲池,他是......要和祝元同归于尽。”
商羽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师父,你很清楚,返生法场一旦完成,虽然肉身会重塑,但是被献祭的魂魄会永远消失,而且会有更多的人受到那些冤魂的波及,这件事,百害而无一利,只是为了我的私欲而已。”
“但是,想要完成这个仪式,必须要三只面具同时存在进行祭祀,我想用我自己的身体毁掉这次仪式,阻止更多的人被这次灾难波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梓?”商羽于心不忍,对于他来说,他亏欠祝零和阿梓的太多了,他不想再做这样的事情。
“为了小丘,还有更多无辜的,被祝元胁迫的人,那些人没有理由为我承担罪过。”
阿梓缓缓跪下,朝商羽磕了一个头:“师父,请你一定要救救小丘,以后的日子,他就拜托您了。”说罢,她离开了客店。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没有人听到,一个穿着灰色纱衣的女孩儿正独自一人躲在道观的角落里,疯狂地抽泣。她从地上捡起一张符纸,咬破了自己的手,用血写了一行字,贴在了那棵祓孽树上。
“我害怕失去你,但终有一天,我们都要坚强地接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