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者,需磨砺统帅之才,安边定民。七郎现在毫无资历、政绩,即便从军,为父也无法安排你掌管一军。”
李适之听到李瑄话,面色一怔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在李适之看来,李瑄从军,最起码从领一军开始,和他一样,作为指挥者。
而不是当低级校尉,带领几百人浴血。
虽然大唐武风盛行,但从军远征,立功边塞,以求封侯拜将,是普通世家子弟、平民百姓的途径,而非他们这种真正“贵族”的道路。
“我若从军,从底层起始,哪怕率领百人,统帅一声令下,我当冲锋陷阵,视死如归!”
李瑄表明自己的志向。
李适之不仅是宰相,还是兵部尚书,他只需要李适之的推荐信。
李瑄有自知之明,当什么军使、守捉使不现实,那得节度使推荐,皇帝任命。
以李适之的推荐,再加上他的出身,当一个衙将,绰绰有余。
当然也可以推荐李瑄在节度使幕府镀金,但那不是李瑄的追求。
李瑄要运用好资源,以最快的速度,得晋升之机。
“七郎,战场岂是儿戏,不可任性。”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暗箭难防。如真要从军,若父亲大人所说,历练至一军之使,再建立边功。”
李霅和李季卿听到李瑄话后,立刻出言阻止。
李瑄还未成年,怎能上战场呢?
那些门荫入仕的士族子弟,也都是从禁军或者郎卫开始。
“昔日的苏定方、薛仁贵,皆以勇猛闻名于世,得统帅大军。连太宗皇帝,都冲锋陷阵,无所畏惧。我又怎么能惧怕呢?”
李瑄觉得这是他出将入相,最快的办法。
他有信心去拼搏一次。因为天宝年间,是李隆基最渴望“武功”的时候。
“胡闹,你既然知道薛仁贵与苏定方。难道不知道有多少如薛仁贵、苏定方一样的猛士,血染沙场,倒在拜为将军的路上?”
李适之突然面色一变,向李瑄训斥。
他绝对不赞成李瑄现在从军边塞,一旦冲锋陷阵,那将是九死一生。
他有两个儿子早夭,害怕再失去李瑄。
“我当然知道,我一定会如他们一样,脱颖而出。”李瑄不惧李适之的斥责,眼神坚定地看着李适之。
他心如铁,不会动摇。
“七郎,你若能在今年的武举中及第,我便会推荐你到边塞郡为别驾。”
若是平常,李适之肯定生气,但李瑄刚帮他识破李林甫的阴谋,让他看到李瑄的才能。所以静下心,想起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并不认为李瑄能在武举中及第。
若能及第,他更高兴,因为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向皇帝推荐自己的儿子。
“我听父亲的!”
李瑄知道李适之和他的兄弟不会让他从军边塞,只能表面同意。
等下个月,他会独自离开。
武举要到九月份才举行。
还有就是今年的武举为智谋将帅科,并非靠武力、骑射就可以及第,还得写下“武略”。
当朝宰相之子,宗室子弟的身份可比武举及第好用,没必要在上面浪费时间。
李适之很满意李瑄的妥协,随后一家人一起在正房用餐。
高兴的李适之还令人上酒,痛饮几杯。
几年后《饮中八仙歌》中李适之的浪漫,实际上多于无奈。“饮如长鲸吸百川”倒是真的,但李适之也是人,不能做到“千杯不醉”,一番饮酒后,李适之就有点纵情。
李霅劝说明日还得早朝,李适之才放下酒杯。
回自己的院落时,已经黄昏。
“奴婢多谢郎君相救。”
李瑄刚进入花园,一名少女就向他拜谢,她已经翘首以盼许久。
少女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虽然穿着极为普通的素色窄袖襦裙,却难掩其明眸皓齿。
她就是被李屹掳走的霜儿。
和罗兴一样,是李瑄的专属奴婢。
唐代奴婢分为官属奴婢和私奴婢,他们没有任何自由与权利,被主人当作是劳资、打手,或者是供人玩狎的玩物。
霜儿是官属奴婢,唐代官吏的秩禄到一定等级,朝廷就会赏赐一些奴婢。
在李适之任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幽州节度使的时候,霜儿被朝廷赐予。
“嗯,我已教训李屹,为你出一口恶气。”
李瑄向霜儿安慰一声。
在他眼里,人可以有尊卑,但不能分贵贱。
奴婢制度,太不公平。
霜儿、罗兴等等奴婢,可能就是因为父亲长辈犯错,被贬为奴婢,终身不得自由。
因为奴婢连婚配都要由主人做主,良家与奴婢通婚,要服刑两年。奴婢犯罪,更是罪加一等。
这两个月以来,左相府的仆人眼中,李瑄是平易近人的。
“奴婢不敢多求,只是郎君买的宣纸没有带回来。”
霜儿有些难过的说道。
她早就遵从已经的命运,在她眼里,李瑄就是她的一切。
之前的李瑄虽然莽撞、好斗,但对奴婢们还不错,从不打骂责罚奴婢。
自从两個月前开始,李瑄就变得异常随和,成熟稳重,不再随便外出,一心学习。
左相府的人都觉得七郎长大了。
不仅是霜儿,其他奴婢也愿意与七郎亲近。
“无妨,我明日亲自去东市取。”
李瑄摆了摆手,让霜儿回去休息。
霜儿知道现在的李瑄不喜欢多事,只能听从李瑄的吩咐。
她住在第九进院落中,那是左相府奴婢所居之地。
明天一早,她和罗兴就会到来服侍李瑄。
李瑄继续挑灯夜读,练习书法,观看史籍、律法,充实自我。
直到子时,才肯入眠。
……
翌日。
兴庆宫。
兴庆宫在长安城的东面,紧靠东外郭城墙,北面为永嘉坊,西面为胜业坊,南面为道政坊。
它是李隆基在藩王时的府邸,李隆基荣登大宝后,一再扩建所在的坊,使其到达如今兴庆宫的规模。
大唐的中枢,也已经从皇城的太极宫,转移到号称“南内”的兴庆宫。
平时朝会、听政,宴乐群臣,一般都在兴庆宫中进行。只有大型的朝会、集会、典礼,才可能会入皇城的太极宫,或者去长安东北的大明宫。
天还未亮,群臣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在内门外等待。
平明,监门校尉唱籍完毕,百官称在后,在鼓乐齐鸣中,进行长达半个时辰的早朝仪礼。
仪礼毕,百官鱼贯而入。
兴庆殿深处,皇帝的黼扆已经设好,百官的坐席也已铺开。
香案摆放在陛下。
薰炉之烟袅袅……
李适之和李林甫入兴庆殿后,率领所属的省台官对班于香案前。
其他百官跪坐于殿庭左右。
“陛下至……”
随着监礼官的呼喊,百官起身先拜。
一袭金黄色龙袍,头戴冕旒的李隆基,在宫女的拥簇下,步入第一重门。
索扇。
扇合。
当李隆基坐上帝座后。
扇开。
归于左右。
左右羽林军,手持仪仗,从东西阁而入。
“拜见陛下!”
在通事舍人的礼读下,两位宰相带领文武百官向李隆基再次一拜。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李隆基一抬手后,众臣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已经年近六旬,却如同中年人一样,鬓角的头发还是黑色。
除了贵气与威严,李隆基身上还有一种风雅的气质。
朝会上,最先处理的是上报“政事堂”的奏事。
接下来是一些日常事务,和地方要事。
由李林甫向李隆基禀告,并且给出妥善的方案。
李林甫已经到花甲之年,虽然年老,但能从面容轮廓上,看出他当年的风采,他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绘声绘色,有理有据。
总是能让一众大臣拍笏叫好,使李隆基满意点头。
当然,也有看不惯李林甫的,但自从监察御史周子谅上书牛仙客非宰相之才,被李隆基怒而杖杀以后,谏官和大臣们,已不敢多说话。
只能把不满藏在心底。
李隆基看到李林甫将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非常满意。
又是美好的一天!
就在李隆基准备退朝,看望他的“玉环娘子”时,李适之持笏起身来到大殿的中央:“启禀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卿请言。”
李隆基按耐住心思,示意李适之直说。
在右座首的李林甫见李适之这时候起身,嘴角微扬。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日前右相告知臣,华山有金矿,让臣禀告陛下,进行开采。但臣细细一思索,立刻想到华山是陛下王气所在,不宜开采。右相的想法,有些欠缺考虑。”
历史在这一刻,发生变化。李适之不再上书李隆基采华山金矿,而是以华山金矿之事,反将李林甫一军。
李适之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立刻左右相交,窃窃私语。
有许多大臣不明白“王气”的含义,聪明的人,一点就通。
更重要的是,当朝左相,直接向右相发难。
李适之和李林甫一起为相数月,还是第一次公然与李林甫翻脸。
李林甫更是面容一变,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以为性格疏散的李适之,会用华山金矿向皇帝邀功,届时他再出来驳斥李适之,必让李适之在皇帝面前颜面扫地。
现在玩这么一出,一时间让李林甫手足无措。
“右相,可有此事?”
李隆基皱着眉头,向李林甫质问。
他追慕长生之道,对“王气”,“龙气”,深信不疑。
开采华山,这不是跟他过不去吗?
“启禀陛下,绝无此事。臣是对左相说过华山有金矿,但臣亦说过金矿是皇帝本命,开采不得。臣也信奉道教,小女腾空,已入道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臣怎能不尽心陛下之事?左相这是在污蔑臣,请陛下明察!”
李林甫立刻出班,面对李隆基一拜,而后扭头对李适之怒目而视,像是在痛恨李适之为何污蔑他。
他城府极深,很快就反应过来,举例自己也信奉道家,一口咬定李适之在借口政治攻击他。
这种大事,只要承受,哪怕再受宠幸,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况且当时就他和李适之两人,死无对证。
“你们同为宗室,当尽心辅佐社稷。不要跟萧嵩、韩休那样,做出让朕烦恼的事情。”
李隆基狐疑地看了两名宰相几眼,这一刻,他认为是“宰相斗争”又开始了,执政三十多年,他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
之前的斗争,他作为君主乐见其成。
现在他缔造大唐盛世,也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连田舍翁都有颐养天年的时候,堂堂天子,就不能休息一下吗?
所以李隆基不想再看到这样令他心烦意乱的争斗。
萧嵩、韩休明争暗斗的结果,是被李隆基一同罢相。
用萧嵩、韩休举例,是警告李适之和李林甫。
更多的是警告李适之,毕竟李林甫和牛仙客搭档的时候,朝堂稳定,歌舞升平,让李隆基这几年十分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