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李适之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夜晚逃离长安。
实际上,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王维就来看望生病的李适之。
但骊山脚下的豪宅中人去楼空,大门紧闭,连一个奴仆都不在。
他还以为李适之病情有所好转,回长安平康坊过年了。
又转车前往平康坊。
敲响平康坊的大门,却始终未有人回应。
他又去找与他熟悉裴泛,但裴泛和妻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让王维若有所思。
不仅仅是王维,还有好几个拜访李适之的贵族官吏,没找到李适之。
奇怪的是,这一天李适之“凭空消失”的事情,并没有惊动长安。
即便是数百骑兵护送着马车招摇过京兆地区。
因为各地的郡兵、县卒,常平新兵占据主导。
廖峥嵘将县与县之间的路障,安排成常平新兵。
由常平新兵指挥使带头,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
人们更关心的是东面的战事。
直到十二月三十日,过年的前一天,杨国忠派人去看李适之死没死,发现在长安找一圈没找到李适之,连李适之的几个儿子,女儿、女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兹事体大,他们急忙回去向杨国忠禀告。
“什么?李瑄的家人都找不到了!连为质的李奕,也不见踪影!”
杨国忠非常震惊。
“啪!”
沉吟片刻后,杨国忠猛得一拍大腿,从坐位上起身:“不好!李七郎想和安禄山一样造反!李小贼和李老贼一直在装病。”
在造反前夕,李七郎不想李适之和李奕,与安庆宗一样被杀,所以提前转移走李适之。
安禄山在长安除了眼线,可谓毫无根基。
但李瑄不同,既是宗室,又为士族。
拜相三年,党羽无数。
赫赫战功,天下推崇。
恨李瑄的人咬牙切齿;但敬重李瑄的人,对其奉若神明。
只要李瑄提前有计划,许多人愿意打掩护。
另外,杨国忠一直对常平新兵指挥使耿耿于怀。虽然杨国忠把常平新兵指挥使,削弱的如郡兵县卒一样,不能插手郡县权力,但常平新兵指挥使调动全国数以万计的常平新兵,让他如鲠在喉。
这次李适之和李奕逃跑,必然有常平新兵在操作。
“李老贼一定向西而逃。”
“来人,通知禁军骑兵去追击李适之和李奕。让驿站传书沿途郡县,令郡守先一步阻拦李适之。”
“再把廖峥嵘逮捕起来。”
“把李七郎的岳父裴泛拿下……”
“给本相更衣,我要入华清宫面见圣人!”
杨国忠连下命令,以为现在追击还来得及。
因为李适之一大家离开,有不少女眷,不可能都骑马。
马车虽快,但远远比不上骑兵。
千里之路,有郡守阻拦,很大概率能拦住李适之和李奕。
李七郎没有安禄山那么残暴,父亲和儿子在手,一定会投鼠忌器,乖乖就范。
这也是边帅留至亲在长安为质的意义所在。
华清宫中,飞霜殿内。
笙歌燕舞早已停下,温泉环绕的殿中,李隆基总是坐在台阶之上发呆。
即便一再催促,使者项背相望,但依旧未收到李七郎的消息。
他的李七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帮助他平定叛贼。
当自己的江山真正受到威胁到时候,李隆基才放下欢乐。
不是因为他幡然醒悟,而是放不下生杀予夺的权力。
能在华清宫中醉生梦死,是因为他为圣人,是“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天可汗。
“启奏圣人,右相有要事向您启奏!”
高力士来到殿中,向李隆基禀告道。
比起以往,高力士更加苍老。
李隆基是高力士的一切,哪怕心中责怪李隆基的昏庸,也会坚定不移地拥护。
“让国忠入殿。”
李隆基摆了摆手,心力憔悴。
彍骑、飞骑刚至潼关,他不认为是胜战的好消息。
安禄山的造反,如同一记耳光一样,扇在李隆基的老脸上。
以至于在洛阳战败后,恼羞成怒,将高仙芝杀死。
可以说,他在安禄山身上犯下的一切错误,都要由将士、百姓去承受。
用高仙芝的无能,挽回他仅剩的颜面。
或许,只有李隆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圣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李适之和李七郎的长子李奕逃出长安,他们一家全不见了,臣料定李七郎已经反了,西域的大军将要逼近玉门关!”
杨国忠火急火燎地进入飞霜殿的议事大殿,顾不得行礼,见李隆基后直接说道。
李隆基腾的一下站起身,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帽子都掉落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看着杨国忠,眼角皱纹不断抖动。
随后,李隆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软,瘫坐在榻上。
当杨国忠的话语传入李隆基耳中,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心上,震惊之余,失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心痛得令他窒息。
他以为听错,但他确定没有听错!
家人上百口逃离长安,质子消失不见,在这个节骨眼上,任谁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谋反”两字。
怎么会呢?
安禄山是不通教化的胡儿,但李瑄是才华横溢的宗室英俊,是儒家推崇者。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李瑄甚至还提出“行道之儒”的概念,认为行儒更为高尚,更有价值观。当把符合行儒的古代文人、大臣,配享文庙。
那意思像是为自己百年后谋划,让李隆基一度认为李瑄想在自己死后,不仅要成为武庙主祭,还要配享文庙,流芳百世。
当时李隆基还以此开玩笑揶揄李瑄。
再加上李瑄一向谦逊恭谨,言语忠心耿耿,这让李隆基从未怀疑过李瑄会谋反。
李隆基无力地靠在榻上,回想这十年间,与李瑄在一起到画面。
那一次次辉煌的战功,让他开怀大笑,雄心万丈。
煌煌文治与赫赫武功他都满足,谁与争锋?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唐土……
那一句句忠君报国的诗句。
在朝堂上一幕幕震耳欲聋的话语。
李隆基脑海中依旧有李瑄的意气风发。
那种举重若轻,那种侃侃而谈……
“圣人息怒……还不一定呢,不一定呢……”
高力士快步上前,将掉在地上的帽子捡起,重新戴在李隆基布满银丝的头上,并轻声安慰。
李隆基已经七十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可经受不了接连打击。
高力士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愣在原地很久,双腿一度坚硬,抬不起来。
他和李瑄的关系,建立于活字印刷术。
哪怕李瑄再受宠,也从未向人提起活字印刷术是自己创造。
将发明活字印刷的功劳让给高力士。
并点名推广雕版印刷术的好处。
十几年来,高力士培养大量雕版匠人。
不说每个县,几乎每一个郡的郡城,都已经建立印刷坊。
印刷一旦兴起,李隆基“每乡置一学”的政治理想一定会实现。
垂髫之倪,皆知礼让。是古往今来没有的风气,李隆基的开元盛世能做到,是史书上最辉煌的一笔。
但随着安禄山叛乱,戴白之老,不识兵戈的岁月静好远去。
因此,没有文人士子不去赞美高力士。
高力士是敬佩,欣赏李瑄的,他想给自己个理由。
但杨国忠这个时候一定不敢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
哪怕东都洛阳沦陷,高力士一直心怀希望。
因为有战神李七郎!
他相信李七郎领精兵劲卒,绝对可以打败安禄山。
目视天下名将,似乎都是李七郎的老部下。
即便李七郎还不到而立之年!
“李瑄,安禄山,朕待你们如同亲子,朕给你们最高的官职,最大的爵位,最好的赏赐。”
“你们的子女都有高官厚禄,你们的祖辈都被追谥。”
“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啊!”
李隆基弯腰拍着玉榻怒吼道,声嘶力竭。
宫中之人,颤颤巍巍,皆伏在地下。
杨国忠心中也非常害怕。
他将李瑄当做对手,但从未否认过李瑄的能力。
他认为安禄山终会被平定,却清楚李瑄难以扫除。
凭李瑄对五杨的敌视,入长安以后,一定会杀了他。
杨国忠最担心的是河陇军会放李瑄入玉门关。
哪怕他的亲信乌怀恩现在节制最重要的河西军。
同时,在内殿的杨玉环,也听到李隆基的怒吼声。
她娇躯一颤,不敢置信。
就像安禄山欺骗她一样,李瑄也将她蒙蔽。
她不懂李瑄的抱负,心中充满矛盾。
一瞬间,她头很痛,抬头再看镜前的自己,已是梨花带雨。
“李适之什么时候不见的,速速将他追回!”
李隆基这才想到关键,怒吼着说道。
“据说前日的时候李适之还在,其应该在前天夜里逃离。臣已下令禁军追击,并让沿途郡县阻拦……”
杨国忠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宣告天下,剥夺李贼一切职散勋爵与差遣,视其为谋反大罪。”
李隆基又下达召令。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之前他总想着李瑄病情好转,现在他恨不得李瑄立刻死去。
究其原因,是李瑄动了他的权力。
这是他的逆鳞。
李适之一家人逃离长安,意味着李瑄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怪不得他派遣的使者没有动静,一定是被李瑄杀死了。
李瑄在装病。
李隆基不知道万里之外里海的状况,不过能猜测到李瑄没有与大食帝国血战。
甚至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隐瞒着他。
“回圣人,当今之计,应该把陇右节度使王难得换下来,推一名忠臣去陇右统兵。那王难得虽受圣人的恩典,但他被李瑄一手提拔到节度使的位置,很难保障王难得对朝廷的忠心。特别是在这关键时刻,不得不防。至于知河西节度事的乌怀恩对朝廷忠心耿耿,不必担心。”
“当下令停止河西、陇右军回长安。以河西、陇右为主力,抵抗李瑄。有强将带领强兵,一定会有胜算。”
杨国忠向李隆基建言道。
不论如何,他正好可以除掉不遵从他的王难得。
“下令召王难得回长安。让我儿十三郎去接任陇右节度使,西平郡都督。”
李隆基同意将王难得召回,但他没有让杨国忠去推荐将领,而是直接想到他比较中意的儿子李璬。
哪怕他的儿子久居深宫之中,养在妇人之手,没有经过考验。
李瑄的叛乱,让李隆基开始怀疑武将,他不再相信其他人。
“遵旨!不过臣建议将蒲关防御使吕重贲派遣到陇右,吕重贲善于兵法谋略,可成为颖王的副手。”
杨国忠硬着头皮向李隆基推荐吕重贲。他实在是不放心让颖王李璬与李瑄博弈。
“可行!”
李隆基也点了点头,只要兵权在他儿子手中即可。
被打击到的李隆基,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
“令地方郡守,河西诸胡,全力配合河陇军对抗李贼,谁敢投降,定斩不赦!”
李隆基放狠话道。
“遵旨!”
杨国忠感觉到压力十分大。
东西皆有敌人,狼顾虎视,长安夹在中间,可以说岌岌可危。
“启奏圣人,哥舒将军现在是守卫潼关的统帅。但臣记得他从一个小小郎将,被李贼提拔为一军主帅。他会没有感恩吗?”
杨国忠又抓住机会,准备弄死哥舒翰。
在河陇一带,哥舒翰屡屡跟他作对,比王难得还可恶。
王难得只是不听他的命令,但哥舒翰却有心计。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今天下那么多将领是李七郎提拔的。连掌握朔方军、河东军的郭子仪、李光弼都是李七郎曾经的麾下。难道都有反心吗?”
“如果臣记得不错,右相曾经的御史中丞,也是李七郎推荐的。国家社稷有累卵之急,不应该大肆株连。失去哥舒翰,谁去守卫潼关呢?”
看不下去的高力士出声谏言道。
他不信所有的将领都背叛大唐,国家还有一些忠臣。
他宁愿相信郭子仪、李光弼、哥舒翰是忠臣。
今天杨国忠已经搞掉王难得,明日再搞掉哥舒翰。
“让冯神威监视哥舒翰,给他先斩后奏的权力。”
李隆基认为高力士是肺腑之言,他也相信国家还有忠臣,只是分不清谁忠谁奸。
所以只能依赖监军去监视哥舒翰。
而且哥舒翰掌控的是以彍骑为主的军队,并非全得军心。
杨国忠见罢,只能退下。在高力士的搀扶下,李隆基步履蹒跚进入内殿。
“玉环,我又相信了一个白眼狼。我辜负过李七郎吗,他为什么要起兵?”
李隆基老泪纵横,又对他的玉环娘子问出这个问题。
“圣人,天下会安定的……”
杨玉环不留痕迹地擦拭过泪水,才转过身来,向李隆基安慰道。
即便是此时的杨玉环,看着眼前的老人也觉得很可怜。
虽然没有真情,但万千宠爱在一身,她不可能没有感触。
哪怕她再喜欢李七郎,如果国家亡了,李隆基死了,她也没有颜面再活着。
“玉环,我怕啊!”
“列祖列宗的江山,怎么被我弄成这个样子。我做错了什么?”
在杨玉环面前,李隆基说出心里话,没有伪装。
即便他刚才向杨国忠安排抵挡“李贼”,但他知道李瑄的强大,和在河陇的威望。
正如他所说,他害怕。
害怕一觉醒来,失去全部。像亡国之君一样凄惨。
这一次,李隆基主动脱下自己的帽子。
几乎是满头的白发。
两个月前,他没有这么多白发。
杨玉环无言以对,泪水再次流下。
是她错了。
如果她早点识破安禄山,不留情面的将姐妹兄弟留在剑南,是不是可以避免灾祸呢?
“明明很强大啊!古往今来,有谁的功绩能比上我?”
李隆基又走到挂在殿中的地图前,一寸一寸抚摸着大唐的版图。
他抚摸到青海,抚摸到吐蕃,抚摸到回纥,抚摸到河中,抚摸到里海……
那开疆扩土,竟一人所为。
“他……会来到长安吗?”
李隆基不禁又失声痛哭。
人终非草木,杨玉环来到李隆基身边安抚无助的李隆基,直到他恢复冷静。
……
不久后,杨国忠再次来报,裴泛、姜度等李瑄的岳母和家人,都已经逃之夭夭。
现在只期望禁军能将李适之追回来。
在过年的前夕,李瑄造反!
一个边帅的家人,质子逃出长安,唯有用造反解释,没有任何辩解的空间。
结合种种,有理由怀疑李瑄蓄谋已久。
人们不禁用昔日的王莽,与李瑄画上等号。
简直太像了!
不过李瑄的功绩,碾压王莽。
王公大臣们不知道玉门关该怎么堵上。
豪强已经在瑟瑟发抖中。
那个被胡人称为天将军的男子,毫无疑问的骁勇善战。
或许燕云铁骑和安西铁骑一样强大,但安禄山从来都不配与李瑄相提并论。
是李隆基将安禄山抬到不属于自己的高度。
当然,李瑄的人设崩塌,使官吏、士族、百姓,对李瑄的评价两极分化。
但大多数都是负面评论。
谋反是大逆不道,为华夏族根深蒂固的思想。
臣事君,像是儿子孝顺父亲一样理所应当。
在李瑄谋逆的消息传出来,李适之的朋友,赶紧与李适之划清界限,生怕气头上的李隆基把他们宰了。
一些诗人引经据典,抨击李瑄是王莽、曹操;更有甚者,骂李瑄如董卓一般。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李七郎啊,李七郎。我相信你看得更远一筹!”
王维在过年这一天,读出李瑄拜相时所做的一首诗。
他很感慨!
“恩相,我料定东北的灾祸,却从未怀疑过您呐!您在灯火阑珊处的时候,找寻的是这个吗?”
带着家人逃亡到长安的杜甫哭泣地说道。
李瑄的造反,对“奉儒守官”的杜甫打击非常大。
在安禄山渡过黄河的时候,他就知道朝廷会失去洛阳,为了妻子和一众小儿女,他不得不带着他们提前逃难。
没想到在路途中,听到这个消息。
“非有诏不得画!”
长安坊市的一所小宅中,吴道子紧闭门户。
在内屋之中,有数十副画挂在墙上。
仔细观察,这数十副画都在描述同一件事情。
《天水王游天街图》。
吴道子一天期间画嘉陵江三百里山水,却用两年时间画出这套组图。
在这套组图上,吴道子将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在不同的画卷上交替、重叠,富有新意。
惟妙惟肖,吴带当风,错落自然。
其中的寓意,也极为深刻,情景交融,线条流畅,宛若天人合一。
在吴道子搁笔的时候,听闻李瑄叛乱消息,叹一口气。
“君有两条路,我不懂你,扑朔迷离。”
已经回到终南山上的李泌看向西方。
他已经做好彻底出山的准备!
……
天宝十五载,一月四日,数百禁军追上廖峥嵘和罗兴的队伍。
八百骑兵,早已穿上明光甲。
这些明光甲都是以为圣人献宝的名义转运而来。
此次派遣的禁军是龙武军,他们早就失去勇气和血性。
被罗兴和廖峥嵘率军一个回合,便冲击得七零八落,最终落荒而逃。
诸郡太守本想听命阻拦,他们把郡兵已经派出去。
但罗兴让一百骑,披上马甲,成为甲骑具装。
郡兵哪敢在官道上阻拦还有甲骑具装的八百铁骑,短时间内,他们也没时间招募乡勇。
只能放任李适之通过!
十二月上旬的时候,李瑄引兵进入玉门关,并连下敦煌、晋昌、酒泉、张掖的消息,传入长安。
李瑄连消带打,进军的速度比安禄山不逞多让。
他们以为李瑄还在安西的时候,李瑄已经进入河西走廊。
李隆基罢免王难得,但李隆基的儿子颖王李璬,现还未到陇右。
关中的西面,可没有潼关天险。
萧关几乎废弃,即便重整萧关也起不到效果。
长安四塞之地,但地形因素,使萧关难以承受剧烈战斗。
抓狂的李隆基,只能向乌怀愿下达军令,让他无论如何要挡住李瑄东进。
陇右诸军,要速速到河西走廊支援,将李瑄堵在河西走上。
凉州城。
乌怀愿每天都能见到三波从朝廷来的使者,监督他的用兵。
他总是能听到不同的策令!
李瑄如秋风扫落叶般连下四郡,乌怀愿怎会不害怕呢?
赤水军曾是天下第一大军,但被李瑄召走一万骑,组建长城军,现只剩下两万一千人。
好在之前朝廷召唤河西军至长安,乌怀愿将大斗军也召至凉州城,准备一起出发。
现在总兵力到达两万八千人。
出去野战是不可能的。
乌怀愿也不敢投降,他依附杨国忠,李瑄与杨国忠不睦,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八年来,军中出现不少新兵,乌怀愿主要提拔新兵新将,压制老兵,试图掌控赤水军、大斗军。
乌怀愿有信心用三万兵马守住河陇第一大城凉州城,等待援军。
在开元十七年的时候,吐蕃宰相韦·达扎恭禄在河西驰骋,攻城略地。
王君毚龟缩在凉州城中坚守,使韦·达扎恭禄不得不退兵。
有足够的强弩、雷石滚木,粮草,凉州城就是难啃的骨头。
为此,乌怀愿还学着李瑄,在李瑄率领大军到达凉州城前,从诸牧监取牛羊,犒劳士卒。
又从河西府库中取绢万段,赏赐将士,收河西军心。
以免像墨离、建康等军一样,轻易向李瑄投降。
乌怀愿也没忘记李瑄那“煽动人心”的战前陈词。
“诸位将士,李瑄深受皇恩,如今却背弃恩典,叛乱谋逆,令人痛心疾首。”
“李瑄现在是逆贼,早已不是我们的将军。你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当为国尽忠。”
“只要凉州城横在这里,哪怕是十万铁骑,也不可通行。待叛乱到来,尔等只需听从我的命令……”
乌怀愿将赤水军、大斗军召到城中的校场上,让他们放弃幻想,殊死搏斗,并许诺一旦击退李瑄,人人都有封侯拜将的机会。
但下方的士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些老兵更是嗤之以鼻,李帅统帅他们多年,他们不想殊死搏斗。
“我听说李帅不是反叛,是不得已出兵铲除杨国忠,乌帅是依靠杨国忠得到高位。”
当天晚上,军营之中一直有这种消息流传。
许多士卒坚信李帅不是叛乱,是为铲除杨国忠,所以乌怀愿才固守凉州城阻挡。
建康、墨离、玉门等军也不是背叛,而是加入讨伐杨国忠的队伍。
安禄山叛乱因杨国忠而起,铲除杨国忠后,才能全力去平叛安禄山。
也有士卒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跟随李瑄建功立业。
哪怕乌怀恩连日犒赏,也不能收买他们的心。
威望这东西,不是用几斤肉,一匹布去衡量的!
李帅与吐蕃大战的时候,乌怀恩只是河西众多军使中不太起眼的一个。
谋略不如刘之儒,稳重不如张守瑜,练兵不如李朱师,勇猛不如荔非守瑜,更别说还有武状元出身的李广琛。
新兵虽多,但既得利益者却不多。
他们虽未跟随李瑄驰骋,但很多人是因为李瑄名声而从军,那时李瑄虽是宰相,然名义上还挂着河西、陇右节度大使。
天将军的名号,使他们敬畏。
再加上军中的传说,让他们觉得天将军战无不胜。
在种种因素下,凉州城内矛盾重重,并没有乌怀恩想象中的顺利。
一月八日,马璘、来瑱率领轻骑,到达凉州城外围。
在严格的军纪下,所过乡里,秋毫无犯。
百姓知道这是天将军的仁义之师,要入长安铲除杨国忠,平叛安禄山。
天将军改良农具,创新水车,令人挖掘赤水,沟通水系。
又引进西瓜、棉花等农作物,在武威百姓心中,天将军是好官。
凉州城外还有上百所造纸、印刷、纺织、铁器、瓷器、酿酒等作坊,这些都间接为武威百姓创造利益。
一月十日,李瑄率领铁骑到达武威,经过乡里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
这段时间,李瑄召见当地郡守、县令,看他们是否能胜任地方官职。
非常时期,只要不是大的过失,李瑄都会暂时任用。
如果在县郡名声很不好,李瑄就会免除。
李瑄还特意召见常平新兵的百总、千总,正式赋予他们监察地方的权力。
和锦衣卫不同,常平新兵只有监察权,没有调查权,更没有处置权。
一旦发现地方官吏罪过,就向上逐级禀告,会有专门的人调查处置。
李瑄铁骑到来,河西回纥、浑、思结、吐谷浑等胡部的首领先后拜见李瑄,表达对李瑄清君侧的支持。
天宝五载的时候,李瑄处理墨离吐谷浑叛变案,恩威并施,使河西诸胡心服口服。
李瑄带领诸胡健儿征伐吐蕃,给他们留不可磨灭的印象。
有河西诸胡的效忠后,李瑄立刻下令从河西诸胡召集一万五千骑兵,准备备战。
玉门、墨离、建康、豆卢四军,也向东调集。
唯有宁寇军未动,防御回纥汗国,宁寇军是重中之重。
李瑄刚踏入武威境内第二天,白亭守捉使表示支持李瑄清君侧。
白亭守捉也是监视回纥的前线,李瑄未调其兵。
十二日,十万大军,开赴凉州城下。
此时天色晦冥,但对凉州城内的赤水军和大斗军来说,李瑄的威势比天空中的乌云还可怕。
乌怀愿令士卒严防四门。
自己亲自在西面城墙,鼓舞士气。
他害怕赤水军大使李广琛和兵马使李朱师捣乱,把二人囚禁起来。
但趁乌怀愿不注意,赤水军副大使郭英乂将李朱师和李广琛释放。
李广琛大白天跑到南门,下令士卒把城门打开。
士卒们没有战心,即便有不听话的,也无法阻挡大势所趋。
李朱师跑到北门,郭英乂跑到东门,同样操作。
高大的凉州城,万均之重的闸门打开,吊桥被放在宽阔的护城河上,如此轻易被安西北庭铁骑涌入。
“报……乌帅。北门、南门、东门忽然被打开,吊桥也被放下,叛军已经入城。”
乌怀恩的亲信见势不妙,慌张跑来向乌怀恩禀告道。
“谁敢违抗军令?”
乌怀恩怒喝一声,他刚才还斗志昂扬调动士气。
以为城池高大,护城河宽阔,固若金汤。
转眼间城就没了,这不是笑话吗?
“噗嗤!”
他话音刚落,一名衙将箭步冲来,用长枪将乌怀恩脖颈刺穿。
乌怀恩亲卫都未能反应过来。
瞪大眼睛的乌怀恩,面露不甘地倒下去,死不瞑目,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死在一名小将手中。
乌大帅没当几日,一切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