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看起来还行,一荤两素配大米饭。
素菜一个是土豆丝,一个是炒西兰花,土豆丝她不爱吃,西兰花她很爱吃,荤菜是红烧肉炖土豆,半肥半瘦的红烧肉她可以毫不顾忌地咬下去,因为半肥半瘦的才香,而且不肥不腻。但这个红烧肉就不行,肥肉太多,瘦肉只有一点,她把瘦肉吃了,肉皮吃了,只留下白胖胖的肥肉。中间的小圆圈里还放了一些咸菜,她也不爱吃。
所以这份饭里她最喜欢吃的是西兰花和大米饭。
林榆吃饭最大的特点就是,吃得慢。
好像她嗓子眼天生小,哪怕把嘴塞的满满的,也没办法囫囵个咽进去。
她还是想吃得快一些,毕竟她的同伴吃了没十分钟就回去了,她不能像平时那样磨磨蹭蹭的。
一口西兰花,一大筷子大米饭全塞进嘴里,她开始嚼,腮帮子都鼓了,反而嚼的越来越慢了。
一种像憋笑的声音传来,林榆一度以为自己幻听,那声音跟鬼一样,说大不大,但就就是能听到声音。
她一边嚼,一边朝身后望,没有人,眼前的台阶连个蚂蚁影都看不见,右边也没有,左边往下望,她瞳孔都睁大了,弹簧一样弹回去,嘴巴都忘了咀嚼。
他怎么在这?林榆脑袋上顶着一万个问号。
邵牧原左脚踩在上一台阶,右脚踩在下一台阶,左手插进裤子口袋,右手提溜着什么。
他仰着头,望着那个吃得跟小猪崽似的女孩儿,腮帮子鼓鼓的,尽管吃得急,还是那么优雅干净,与上一次与他一起吃饭真的千差万别。
那一顿饭,她每次都小口小口的吃,好像嘴巴被缝了一半似的张不开。这回总算是见着她正常吃饭的模样了,一副好养活的样子。
他抬腿走上楼梯,站在拐角处,距离林榆只有三个台阶的距离。
今天他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西服套装,里面是黑色的领带,西服被熨烫的整齐立挺,没有一点褶皱,灯光照着,胸前的小鸟闪着亮光,感觉它马上就要起飞了,叽叽喳喳的,飞在到天花板看一看,飞去林榆肩头低头瞅一瞅,再到她胸前听一听她的心跳快不快。
林榆看他越来越近,眼睛无处安放,慌里慌张地挤出一个难堪的笑。腮帮子还没有瘪下去,酒窝被顶的只有浅浅的一点。
然后她迅速低头,盯着饭盒右上方的土豆丝,越看越讨厌。
“吃饭呢。”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响起,像午夜的幽魂,像孤夜的长灯,很突兀,又突兀的理所应当。
林榆不敢抬头,只拼命的点头,像个空心的拨浪鼓,实在卖力。
一个台阶。
两个台阶。
他到了第三个台阶。
林榆猛地抬头,看到邵牧原跟大树一样站在自己右侧,头顶的光让他周围晕染了一圈光波,像波浪一样,恍惚又不清不楚。
邵牧原转过身,打算在她身边坐下。
“等一下!”她着急地说。
他看着她没有乱动。
她迅速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包纸,抽出两张纸,展开叠在一起,然后铺在右侧的台阶上,“这下能坐了”,她说。
邵牧原点点头,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不太明显,“谢谢”。
他一本正经地坐下去,一只脚蹬在下一个台阶,另一只脚蹬在下下个台阶,无处安放又憋屈的一双长腿就这样摆着。
他们肩并肩坐着。
林榆今天梳了两个麻花辫,空气刘海不偏不倚地垂在脑门前,两鬓有散下来的碎发,耳朵上带着小巧的棋盘格爱心耳钉,有点卡哇伊,但又不是惹人怜的可爱。
从后面看,他们俩像一个成熟的大人和一个幼稚的小孩儿坐在一起。
小孩儿未经世事,只知道低着头往嘴里塞东西,大人经历世俗,看着小孩儿吃饭的样子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心安,那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心安。
沉默良久后,邵牧原拧开一直拿在右手上的水,递过来。
林榆偏头看着他。
“看你吃那么急,怕你噎着。”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怎么能这样呢,明明说好了只是过客,刚刚还说呢,再对她好言好语,那不就是贱骨头嘛。
林榆突然觉得应该给自己两拳才对,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尖酸刻薄的话她全占了。
她接过来,触感竟然是温热的,“谢谢。”
仰头喝了好大一口,她的瞳孔放大又缩小,嘴巴鼓起来又瘪下去,水从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倒进胃里,喝在嘴里是温热的,喉咙里是温热的,怎么胃里也是温热的,坏了,怎么办,心也开始温热了,烦死了。
他伸手接过她喝了四分之一的水,又拧上盖子,在双手里握紧。
林榆又低下头,一口西兰花,一大筷子大米饭塞进嘴里,嚼啊嚼,嚼差不多了还是听不到什么声音,所以她开口了,“您吃饭了吗?”
邵牧原换了个姿势,左腿往上蹬了一个台阶,右腿下了一个台阶,胳膊肘撑在左膝盖上,手掌托着脸,他侧着身子瞧她,“没有。”
林榆差点噎着,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您快去吃饭吧,晚了饭该凉了。”
“不着急,我不饿。”
“不饿就不吃饭了吗?”
“不饿为什么要吃饭?”
“因为一日三餐,现在到午饭时间了。”
“古人还一天两顿呢。”
“古人晚上七点就睡了,你几点睡?”
“我不睡。”
林榆突然垭口,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又怕自己说错话。
“你不是说你不挑食吗?”邵牧原看着她饭盒里的土豆丝几乎没动。
她吐了一口气,“不挑食也不是说什么都吃呀。”
“不是吗?”
“不是。”她转念一下,“我不喜欢吃土豆丝不代表我不喜欢吃土豆。”
“有区别吗?”
“当然了,”她偏头看了看他,“土豆可以做成土豆丝,也可以做成炖土豆,大烩菜你吃过吗?就是五花肉土豆豆角粉条炖在一块,可香了,我妈做的特别好吃,无人能超越。”说起来,她又一脸地殷切与期待。
邵牧原又将头摆正,看向前面被刮了大白的墙,干干净净的,没有被小孩涂鸦。“那下次能带我去吃吗?我也想尝尝。”
林榆的嘴角突然不笑了,把头低得更低了,她不知道怎么接才算合适。
“抱歉,吓到你了。”他抬起手,忍不住地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又收回手,放在腿边。
他以为无人知晓,但印在墙上的影子拍下了全部过程,隐忍又怯懦,像个上课开小差被叫去罚站的小屁孩儿。
他转移了话题,语气略显轻松,“你们每天都吃这个吗?”
林榆又抬起头,温声温气地回答,“应该吧,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你是志愿者吧。”
“嗯。”
“峰会开五天,你来几天。”
“三天。”
“明天还来吗?”
“嗯。”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又响,他伸直了腿,露出擦的锃亮的黑色皮鞋,不是花里胡哨的英伦风,是跟本人一样的简约风。
“喂?”
“嗯,好,马上到。”
“抱歉,我待会儿还要参加一个研讨会。”礼貌,有礼,他一向如此。
林榆合上饭盖,盖子又吱呀吱呀的叫开了,“您忙您忙,不打扰您。”
“谢谢你的垫子。”他站起来指了指被压出痕迹的白纸,然后伸手。
“您走吧,我来…”慌乱间,她碰到他的手,是冰凉的,好像大冬天喝了一口冰水,刺激,真刺激,跟针扎一样。
“没事,我来。”他笑一笑,其实他笑的时候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将纸叠在一起,拿在手里,又把手里的水放在一旁,“记得喝水。”
“嗯,谢谢您。”
他的皮鞋此时有了声音,蹬着步子下台阶,拐弯后他又走下了几个台阶,突然停住,仰着头望林榆,“明天见。”
林榆偏着头,向下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笑着的,然后也说了一句,“明天见。”
皮鞋的声音彻底听不到了,林榆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颓了,然后抬手看看手环,一点了,她又吃了半个小时。
将饭盒扔进垃圾桶,打开微信,才看到那个同伴发的最后一条微信。
[有个长得贼帅的人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