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工作还适应吗?”
“像在天堂一样。”
陆明跟着白鹿走在干净的走廊上。
市政厅主楼的走廊宽敞明亮,窗明几净,就像所有办公机构。
路过的其他官员看到白鹿都会打个招呼,但其中不少人并不认识陆明。
“姓海的给你安排的什么活儿?”
“海部长安排我做他的助理,但不只是助理。”
白鹿停顿了一下,稍做梳理后说道:
“这三天,他让我熟悉了城里的许多信息,给我梳理了大量重要内容,从物资、供暖、通风等民生要务,到经济体系、城区划分、战争预案等大方向。”
梳着马尾辫的女孩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我不想让自己的主观感受给您造成误解,但我觉得,他还算是知无不言。”
陆明从鼻孔里“嗯”了一下。
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三天未见一面,但结合三天前的一瞥,以及这几天其他官员的“小报告”,他已经大致摸清了海睿明的为人。
一个伪装成官僚的傻子。
简而言之,这人没和他遇到的过那位城管一起去门口集市看大门,纯粹是命好。
这里的命好是字面意义上的——爹妈比较硬。
但他却没跟那几位部长同流合污。
这也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还不许xxxx里出来个叛徒了。
“看来他明白,我是想让你也搞个部长当当了?”
白鹿揉了揉脑袋,苦笑道:
“您说话一直这么直接吗……不过是,我估计他是明白的。”
实际上这几天,她的压力有点大。
这并不是说海睿明在有意打压她,恰恰相反,在得知她的来处和来意后,那位部长二话不说,便给她讲了大量城市的真实情况,给她设计了晋升路径,然后就开始给她塞必备知识,以及后续的工作考察。
这三天,白鹿除了极其有限的睡眠时间,几乎都沉浸在文件和报告的海洋里,仅有的休息时间就是在别墅的饭桌上和小玲她们聊上几句,这让她确实有些不适应。
不久前还带着老幼妇孺在城市的废墟里躲避怪兽,现在就在办公桌后陷入文山会海。
但她很清楚,这种人生转弯的机会有多么宝贵和难得。
“我都能手撕巨兽了,还要跟你们弯弯绕绕,有意思吗?”
白鹿的反问让陆明乐了一下,随口回答。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做派越来越接近军阀之类的角色。
很莽。
但很爽。
陆明想了想,随口说道:
“别光天天文山会海,这个环境里,所有的事,最后都是人的事儿,”
他伸出一只手,随手指点了一下路过的官员,说道:
“第一,多跟他们处处,多听多看。你要做的事,和搭建一个聚居区大差不差。第二,别陷进事务里被别人牵着走,你要当的是上官,在这给我当头。”
“是。”白鹿仔细听着,点了点头。
陆明提醒的是两件事。
第一,做官无非做人,别被案头裹住。
第二,要做抬头官——她是有靠山的。
其实陆明并不想过多干涉对方的成长路径,他也不认为白鹿在能力上会有什么缺陷,目前看来,姓海的也算知事。
他相信,不久之后,自己就会在市政厅拥有一位实权部长,真正把自己的触角伸进这个十万人里。
从体育馆聚居区的情况看,白鹿肯定是会做人的——人际交往意义上的。
而能力以外的情况,有他在就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也是会做人的——厨艺意义上的。
毕竟他在南区的名声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生吃个人。
……
跟着白鹿转了个弯,到一个办公室前,白鹿敲了两下,向陆明点一下头,为他开了门。
陆明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辨别了一下这个办公室的方位。
市政厅的建造位置很正,而堡垒都市的模拟天穹也是“太阳”东胜西降。
这间办公室位于西北角,最边缘。
“好家伙,铁角啊。”
陆明嘴角挂着讥笑,迈着四方步踱进有些逼仄的办公室。
他打量着房间内堆放的大量文件,目光在角落的一台老式电风扇上停留了一下。
他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办公桌后眉头紧锁的男人,笑道:
“部长当成你这样,要不咱别干了。”
……
办公桌后,一脸沧桑的海睿明深呼吸一下,没接茬。
陆明则又旁若无人地起身,走到那台老式电扇前,用手指在电扇的架子,扇叶甚至按钮上轻轻摸了摸。
他的举动把海睿明整不会了。
这位第一机师来自己这是检查卫生来了?
陆明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起身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问道:
“海部长,什么东西在驱动人类前进?”
海睿明皱了皱眉。
他实在搞不懂陆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打的是什么机锋。
他摇了摇头,索性不作回答。
陆明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你这么木讷怎么当上部长的?”
这人甚至都没主动客套、寒暄、抢话或夹枪带棒。
把屁股粘在椅子上等他来,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海睿明深呼吸一下,沉声说道:
“陆将军,想要什么就直说。
“我可以给你安排的姑娘铺路,你想让她当个部长,我帮忙;想让她制衡我,没意见;想让她取代我,别着急。
“但现在,你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陆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
而海睿明目光坦荡,只是眼眸深处有着深深的疲惫,以及隐藏的不安。
陆明乐了。
“行,你挺聪明。
“你知道,我现在其实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但我还是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东西在驱动人类前进?”
海睿明目光中的忧色更甚。
他想了想,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说道:
“希望。”
“屁。”
陆明目光冰冷,吐词粗鄙。
吱呀一声,白鹿推门进来,给陆明放下一杯温水。
感受到屋里的氛围,她轻手轻脚又十分迅速地溜了出去,带好门。
看着海睿明张了张嘴要说什么,陆明索性说出谜底:
“是增量。
“增量,以及对增量的预期,是一切生产行为的原始驱动力。
“没有增量,人们就会进入血腥的存量搏杀,没有增量,系统中的腐败便会由此滋生。”
海睿明感到喉咙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可屋里的唯一一杯水在陆明手边。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对于腐败,海部长看得怕是比我清楚得多。对于血腥,我比你更有话语权。”
陆明的嘴角挂着嗜血的笑意:
“海部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末日是机会!
“它清洗了这个世界上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那场延续一百年的世界之战后,文明进入的空前繁荣期,就是这么来的。
“如果一个花圃过于拥挤,那么清理结束后,万物就能生发。
“而现在,就是新的种子发芽的机会。”
陆明看着海睿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在天空下成长的人,我也曾在天空下与怪兽搏命,我可住不惯这个大狗洞。
“而且,你要知道,建立这些堡垒都市时,我可是被留在外面等死的那一批。
“你可不知道我哪天一个不高兴,在这小城里伸伸脚……你知道,机甲的动静可是很大的。”
陆明看着海睿明逐渐苍白的脸色,心头冷笑。
尊者虽死,魂器尚存。
现在,他用机甲的威势与起死人肉白骨的神迹镇压了整座城市。
但这套行政机构并没有根本变化。
人还是那些人,欲望还是那些欲望。
他让方远洋炸塌了通往第三城的秘密通道,但那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只有制造足够的变数,甚至混乱,那些腐朽的东西才能被真正的,自然地摧毁;只有当行政区域成倍扩张,管理对象出现新变化和新发展,旧有的结构才会逐渐被拉伸、转变,新的结构才会生长出来。
那时,属于他的新官僚们才能取代旧的。
况且,奇美拉能跟着他来到这座都市,其他巨兽就能因为别的原因过来。
坚持在瓮中当鳖,很有安全感吗?
这才是他让白鹿走进市政厅的原因。
说得再明白些,堡垒都市太安全了。
虚伪的安全也是安全,这种安全感下,军事系统能做的事其实很小。
甚至想做的事,都会受到质疑——方远洋就是这么被一步一步驯化的,他可受不了这个气。
只有出去,甚至打出去,陆明才能掌握更大的权力——暴力之外的权力。
权力的本质无外乎四个字,生杀予夺。
单纯持有暴力没有用。
只有用这暴力撬动起更多的经济活动,暴力所代表的威慑力与伤害权,才能变成大权。
海部长嘴唇微微抖动。
“你……狼子野心!
“你要拿这座城市的人命去赌!”
“那可不。”
陆明摊手。
“总之,你安排。一周之内,我要在太行山脉里看到第一个定居点。”
“一年内,我要看到人口注入a市。”
“那不可能!”
海睿明呼的站了起来,他面皮抖动,伸手指着陆明,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不可能的?方圆五十里现在一只怪兽都没有,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陆明也站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把海睿明指着他的手拨开,很讲道理地说:
“消消气,消消气~咱先试试,万事开头难嘛。”
陆明伸手拍了拍海睿明的肩头,语重心长道:
“老海,再想想,再想想。
“堡垒都市的百姓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好部长了。
“否则你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来,谁知道呢?”
看着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的海睿明,陆明留下一个wink,转身走了出去。
他该去遛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