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钟意识到了什么。
    脑中的灵光一闪而逝。
    再去寻觅，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皱着眉，来回踱步。
    不管承度这个老道说的是真是假，姜钟都觉得其中有问题。
    因为他们说的和做的并不协调。
    宛如一面摔碎的镜子，再怎么修复，也无法恢复成刚开始的模样。
    任你手段再高超，哪怕你回炉再造，也总会有瑕疵。
    姜钟洞察了这点瑕疵，但他根本分不清承度嘴里的话，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
    这是信息差异，他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没办法一览全貌。
    可这次的抉择实在太重要，可以说是他两辈子以来，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一步踏错，面前就是无尽深渊。
    犹豫难抉之时，脑中突然浮现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姜钟脚步一顿。
    是啊，说的天花乱坠有什么用？
    自己做事历来是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肮脏丑陋。
    怎么轮到别人满嘴跑火车时，自己就分不清了呢？
    姜钟看向承度真人，眸子清澈如水。
    任你说的再好，也无法掩盖你们仓皇出逃的本质；任你掩饰的再完美，也改变不了神仙因人而生的事实；任你如何高傲，也不得不在人道大昌面前避其锋芒。
    承度真人见他似乎想通了，便问道：“如何？”
    姜钟点头道：“诸位认为众生只是器物，用完便可随意丢弃。而我却认为，一切有为法，皆因人而生，凡是背离人道之举，必然无法长久存在！”
    “这么说，你决定了？”
    承度真人有些愕然，旋即声音一涨，“你要想好了，不说未来劫难重重，就是眼前的大劫，你也难渡！”
    “不管是你我，还是仙佛都是因人而生，那芸芸众生就好若父母，父母大义灭亲的前提是子不肖。”
    姜钟长笑道：“你们整日高坐云端，俯视众生，以其等为牛马，如何长存？纵然逃去新天，也避免不了败亡！”
    承度真人吃惊不已。
    姜钟越说，思路越清晰，继续朗声道：“从众生中来，而不能回众生中去者，终将成为众生的敌人！”
    承度真人为之色变，忍不住斥道：“你一介异类，也妄想与人和光同尘？”
    姜钟闻言，仰头大笑。
    牧民官能不能与百姓共存呢？
    资本家与打工人能不能共存呢？
    在“认知差异”极大、全世界思潮涌荡之时，白头鹰为了生存，给了工人最好的待遇，医疗、教育、公会、福利等等，倾注了大量的资金和心血。
    而面对富人，他们的立国之本，却残酷到把个人所得税提升到了丧心病狂的94％！
    这是堪称伟大的冒险，也是最终能够生存下来的重要保障。
    变则通！
    这些仙真高道、满天神佛，纵然褪去象征身份的衣衫，穿上破烂麻布，看向普通人的目光也是高高在上的。
    就算做的再多，装的再像，他们心底的高傲是骗不了人的，只要他们不曾放下自己的骄傲，就会永远的站在众生的对立面。
    迟早有一天就会被人拉下神坛，扔进茅坑。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承度真人不知道为什么，慌乱不已，“大河断流，你困居尘世，修为岂能再度精进？长此以往，必将消亡！”
    好半天。
    姜钟止住笑声，“真人先前以我五气朝元举例，这时候怎么忘了？五行流转之间，是五行相生；日升日落，是阴阳交替。”
    他断言道：“小潭积水，一日可涸；江流洄转，蒸雨化泽。对于你们是绝境，对我来说，却是新生！”
    “固执己见，果然魔根深种，枉费本真人一片好心。”
    承度真人冷哼一声，甩下一句“飞蛾扑火罢了”，周身气机迅速衰败下去，华光溢彩渐次湮灭。
    姜钟眼中却神光愈盛，一步踏出，横跨数米，曲指抓向承度真人。
    喀嚓。
    承度真人的脑壳一碰就碎，继而全身都化成尘屑，簌簌而落。
    姜钟眉毛一挑，有些出乎意料。
    刚才他在承度真人气机流转之间，看到了一点斑斓，其中广阔之意难以名状，应该就是那所谓的洞天福地。
    所以快速跟上，想要借此一探洞天究竟，没想到这老道这么坚决，竟然舍弃了自家躯壳。
    姜钟目光一转，看向其他干尸。
    旋即，那些干尸都是一抖，霎时间化成尘埃。
    呵，这么怕我？
    姜钟有些好笑。
    “你做了什么！？”
    没了承度真人的遮蔽，林九几人恢复五感，骤然见到供台上祖师遗蜕都化成齑粉，顿时怒不可遏。
    姜钟转头说：“如果我说他们是自杀，你信吗？”
    林九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祖师遗蜕并不只是一具躯壳那么简单，而是在众真飞渡之后，依旧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护佑弟子们的保障。
    现在这东西没了，茅山弟子们危急时刻，就再也不能请动祖师了。
    他咬牙切齿的盯着姜钟，愤怒的举起了手中的竹简，嘶声吟咏，“天地有正气，杂然赋其形……”
    四目和千鹤也深深的知道这躯壳意味着什么，见此也齐声唱诵起《正气歌》来。
    他们刚开始还满脸通红，怒不可遏，可念了两句，身躯自然而然的站的笔直，面容也越加肃穆。
    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量充斥此间。
    姜钟身影一闪，已经退去门口。
    在姜钟眼中，林九他们身上出现了明亮的金黄光晕，浩大无比，让姜钟不由想起了自己还没成就飞僵时，见到太阳的情况。
    仿佛一切邪祟在这东西之下，都若蝼蚁一般。
    姜钟没有犹豫，抽身便走。
    下一刻，一股灼热狂潮，横扫整个茅山。
    就连天地间的浓郁煞气，也激荡不已。
    史家千秋言！
    姜钟感慨。
    飞也似的掠至山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那浩然正气。
    这次过来，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知道了许多秘辛，甚至可以说，收获颇丰。
    天庭地府、洞真仙人全都走了。
    只要能避过大劫。
    天地间，就再没有能束缚自己的人物了。
    姜钟目注东方，那里正是旋涡中心。
    莫名想起了承度老道的那句“飞蛾扑火”的冷嘲。
    不由一哂。
    神州大地上，正有百万军队正在向这里集结，他们是飞蛾扑火吗？
    张瑞锋心知必死，依旧慷慨奔赴，这是飞蛾扑火吗？
    姜钟眼神锐利，自语道：“倘若飞蛾不敢扑火，那生命又何谈壮阔？”
    说罢，义无反顾向那处涡潮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