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陈三成了警察局长的摇钱树。
“六合义”赌档在曹县遍地开花。
陈三爷任大掌柜,眼见无数人抱着发财梦而来,又输得光洁溜溜而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觉得自己在造孽。
凡赌徒,均具备三个特征:
其一,好吃懒做,梦想一夜暴富。
其二,自认为很聪明,看谁都是傻屌。
其三,脑袋缺根筋,不计后果。
一个字:贪。
陈三爷八岁时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开赌档的人让你赢了钱,那赌档老板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可陈三爷自己也满手血污,每一个悲剧,他都是背后主谋。
他想撤出,但这不可能,上了贼船,别想下来。
局长捧着他,是因为他有用,想弃恶从善,死路一条。
人生的路,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
有的人接连倒霉几十年,一辈子没出头之日,就是因为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陈三爷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离开“大流杂技团”,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离开杂技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愿被别人看不起,不愿被别人当猴耍。
那个年代,玩杂技的人身份低贱。
乡下有“饿死不入生意行,穷死不堕烟柳巷”的说法。
“生意行”就是指杂技行业,饿死穷死,也不玩杂技,也不做妓女。
每次他登台表演,场下的人哄堂大笑,他不知道这笑声是褒奖,还是嘲讽。
有一次,在国外演出,一个喝醉酒的洋人,竟然在身后点燃了他的辫子。
他一怒之下,口吐火焰,烧焦了洋大人飞扬跋扈的胸毛。
师父冲上来一口气扇了他十几个嘴巴子,他不怪师父,只怪自己命苦。
辛亥革命后,他剪了辫子,三七分头,油光锃亮,谦谦君子。
师父死后,他不辞而别,离开了杂技团。
如今,在曹县骑虎难下。
跑吧,十五家赌档都是他一手建立,他溜了,恶根不除,赌档的人继续作恶。
不跑吧,良心饱受谴责。
有一种人,注定做不了恶人。
他万分纠结,抑郁难发,半坛老酒下肚后,当机立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搞掉局长,彻底干净!
这就是江湖野路子趟出来的人,胆大包天,不走寻常路。
但他可不是脑子缺根筋的人,县警察局长虽说官不大,直接一斧劈死,也会天下哗然,届时国民政府追查起来,他也跑不了。
思来想去,想到一条妙计。
那局长叫潘召,人称“潘阎王”,铁城镇北八村出来的地痞,一个又矮又黑的死胖子。
满脸的麻子坑坑洼洼,整个脑袋就像一坨风干的大便。
擅长殴打百姓,没有来由,打上瘾了,一日不打,如隔三秋。
潘召有个狗腿子,叫谢四虎,是他的结拜兄弟。
谢四虎兄弟四人,老大叫大虎,老二叫二虎,老三叫三虎,老四必然叫四虎。
老大哑巴,老二少一只耳朵,老三仁义,老四霸道。
谢四虎娶了个媳妇叫婉君。
与其说娶,还不如说威逼利诱。
婉君有个哥哥是屠夫,在城南油坊街卖肉,因失手打死人,被打入县衙死牢。
婉君带着大洋去求情,谢四虎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长有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姑娘。
大板牙一龇:“好说!包在虎哥身上!”
很快,婉君的哥哥顺利脱罪,婉君也依照之前的约定,嫁给了谢四虎。
娶亲当天,潘召作为领导兼大哥,亲临现场,恭贺新婚。
瞅了婉君一眼,心里就扑腾一声:这样标致的小娘子怎么能嫁给谢四虎这个憨货呢?这不暴殄天物吗?
很快,潘召巧施诡计,不断地派谢四虎外出公干,自己偷偷潜入谢四虎家中,逼迫婉君和他行淫。
婉君一开始不从,后来逆来顺受,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可不敢得罪这个活阎王。
甚至有些爱上这个活阎王了,潘召比自己的丈夫更狠、更毒、更霸道,床上也更来劲。
这件事本是密不透风的,却被陈三知道了。
陈三爷从小在杂技团长大,深谙江湖“瓢把子”运筹帷幄这一套。
当年杂技团有一百多号人,都在师父“大流马”掌控之下,“大流马”布控眼线,精打细算,一切事务了然于胸。
草台班子管理。
陈三爷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学会了这套本事。
他收了一个小弟,叫铁良,长得古灵精怪,又瘦又小,三角脑袋,蛤蟆眼。
给人一种一见面就想一砖头拍死他的感觉。
但铁良聪明,会来事,深知自己从一个街头小偷变成赌档二当家,都是陈三爷提携,所以不计劳苦,效犬马之劳。
铁良依照陈三爷的吩咐,暗中监视潘召。
很快就发现了潘召和婉君的风月儿,马上汇报给了陈三爷。
陈三爷听后不动声色,他在等一个机会。
八月份,秋风乍凉。
省里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派下一名督察巡视,名为“督办”。
其实就是走过场,吃吃喝喝,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而后拿了银票滚蛋。
但这次不一样,据说来了位铁面判官,北洋陆军学校毕业,刚直不阿,包拯转世。
曹县明面上的赌档全关了,暗地里的赌局也极为小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夜里,陈三拎着一瓶酒,悄悄来到谢四虎家,两人秉烛小酌。
陈三爷为谢四虎斟满一杯酒,笑道:“四哥,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四虎一愣:“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讲?”
陈三爷眼神诡谲:“能否借嫂子一用?”
“什么意思?”
“陪我睡半年。”
谢四虎脸色骤变:“你他妈疯了吧?”一伸手揪住了陈三爷的脖领子。
陈三爷面不改色、心不跳:“你看看你,还生气了?”
谢四虎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谁他妈不生气啊?你媳妇要陪别人睡,你愿意啊?”
陈三爷一笑:“我还以为四哥要做那‘水中一点绿,福寿万年长’呢!”
“什么啊?”
“王八啊!”
谢四虎勃然大怒,跃过桌子,“噌”地抽出腰间尖刀,抵在陈三爷的喉咙上:“我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