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既没把四姨太扔到床上,也没推开四姨太。
而是紧紧抱着四姨太:“这辈子,我可以把命抵给你!太太如果不嫌弃,就拿我当亲弟弟!”
四姨太明白了,慢慢松开了手,抚摸着陈三爷的发际:“我也是孤苦伶仃,大哥在东北战死,二哥去年在上海淞沪抗战中殒命,我们家的根儿都绝了,丈夫也死于热河,姐其实一无所有,认你这个弟弟,我高兴!”
陈三爷眼眶湿润:“我出身贫贱,受尽苦难,自从母亲去世,远离师姐,再也没感受过人间亲情,我辜负了姐姐,有愧,有愧!”
“别这么说!”四姨太抹去他的眼泪,“你是个好人!别人都说我浪荡,我浪在哪里?我只是真性情,比起那龌龊的虚伪,我更干净!”
“姐,这个世界太污浊了,好人活得很累,坏人流言蜚语,人生苦海,我体味到了!我一直就明白,你是最干净的人!”
四姨太眼泪迸射:“有你这句话!值了!值了!”
良久,四姨太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是不是又遇到难处了?”
陈三爷一声长叹:“命不吉!斩不断!”
“到底咋了?”
陈三爷直言:“姐,我需要100万,做个局!你能不能帮帮我?月底,我必还清!”
“什么时候要?”
“三天!”
四姨太沉思片刻:“我手上没这么多现金,折办股票、房产都来不及,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秀秀!秀秀有!先从她哪里调取!我作保,她放心!”
陈三爷万分踯躅:“不好吧,麻烦程姑娘,没必要!”
“不!秀秀说过,你救过她程家一命,她得还你!她一定会帮你!”
因果。
绝处逢生之人,都是种下了善因。
最终结下善果。
陈三爷当初在东北,为了报答七奶奶收留之恩,毅然出手,和海爷赌了一局,救了程家老幺程天顺一命,这个情,七奶奶和程家老小记一辈子。
“王姨!让雷子备车!我要去北平!”四姨太吩咐一声。
女佣王姨赶忙跑到小院偏房,通知了雷子。
天津的电话无法打到北平,没法和程秀秀联系,所以四姨太直接叫车。
富贵人家的太太,天津北平来回跑,常有的事。
雷子是个忠臣,跟了四姨太十几年了,从四姨太未出阁时就跟着,一直对四姨太忠心耿耿。
上次在葫芦码头被白小浪偷袭,击中了脑袋,如今已经康复。
雷子很快打理好汽车,启动点火,等在门口。
陈三爷道:“姐姐,突然去北平,是不是有点唐突了?”
“别废话了,跟我走!”
陈三爷有车,可以自己驾驶,可四姨太一声令下,他只得服从。
四姨太是女王,自信放光芒,柔情又傲骨,一般人扛不住。
陈三爷只好坐上四姨太的车,跟随四姨太驶出天津。
天津到北平,很近,半个时辰,即到。
穿过通县,路过潮白河,很快来到朝阳门下。
沿着护城河往北走,转个弯,到了京西四季青,蓝靛厂。
程秀秀的买卖做得很大,几百间被服作坊,连轴转,加班加点赶工。
雷子将车直接开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三人下车。
四姨太问被服厂工人:“程经理呢?”
一个老工人回答:“在车间!”
程秀秀正在工厂车间盘点被服,没料到自己嫂子会突然驾到。
当四姨太带着陈三爷出现在眼前,程秀秀都傻了:“嫂子?陈……陈……陈三……”
四姨太咯咯一笑:“秀秀,嫂子来蹭饭了!今天吃北平烤鸭!”
“要的!要的!嫂子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其实程秀秀也一直惦记着陈三爷,那晚在船上陈三爷被龙海升带走后,程秀秀和四姨太都认为陈三死定了,没成想,一天之后,陈三爷再次登上《津门报》,优秀市民,把龙海升干掉了。
程秀秀和四姨太都傻了,彼此看了一眼,都为这个男人欣慰又心动。
但彼此也没再说话,不好意思啊,心知肚明,没法聊。
晚上,前门外大栅栏,全聚德,四人落座。
为什么是四人呢?
七奶奶也来了。
七奶奶要见见当初这个对程家有恩的“凯鎏”。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时代发展得太快了,用不了十年,两年,大变样!
在七奶奶眼里,陈三亦正亦邪,说他是好人吧,他是赌棍,说他是坏人吧,他对程家有恩。
说他单纯吧,他和自己儿媳妇有染,说他肮脏吧,儿媳妇说两人什么也没发生过。
七奶奶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却看不清陈三爷了。
程秀秀现在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真如当初她自己说的那样,北平军需处的被服都由她提供,她做到了,巾帼不让须眉。
这个丫头不简单,颇有经商头脑,七奶奶也认可了,三个儿子,一个旅居国外不回来,一个死了,一个吃喝嫖赌不成器,只有这个女儿,成了家族的顶梁柱。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两年即逝。
回想当年陈三爷带着铁良闯关东的那一幕,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席间,七奶奶举起一杯酒:“陈先生,当年大恩,老身一直记得,今日有缘再聚,请满饮此杯!”
陈三爷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七奶奶这么慈祥,更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亲娘还活着,应该也有这么大年纪了,愣怔片刻,慌忙举杯:“七奶奶,您言重了,没有什么大恩,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陈先生啊,当年,别怪老身赶你走,很多事,情非得已。”
“七奶奶,您当年给我一口吃的,我就铭记一辈子!陈三到现在仍记得,在三棵树,您第一次给我馒头的情景!”
七奶奶一愣,眼睛湿润了:“陈先生,严冬过后,百草丰茂,程家无福,错过了陈先生!”
这话说的,绝了!
毕竟是老一辈啊,经历的太多了,陈三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七奶奶到现在,依然是把陈三拒之门外!
四姨太一看冷场了,忙笑道:“娘,今日团聚,您净和外人说话了,不管儿媳妇了?”
七奶奶豁然一笑:“我的闺女啊,娘天天惦念着你!”
七奶奶会说话,称儿媳妇为闺女。
“娘——我敬您一杯!”
四姨太洒脱,七奶奶大气,两人一饮而尽。
大户人家,其乐融融。
即便死了这么多人,依然是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陈三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
一介草民,卑贱之至。
阶层的突破,哪有那么容易?
你就是个贫民,饭桌上相互恭维,可背地里呢,就是个社会最底层!
别以为别人奉承你两句,就高升了。
飘飘然,不知所云?
醒醒吧,你还是你。
一晚上的觥筹交错,陈三爷一直很低落。
深夜,送走了七奶奶后,四姨太、程秀秀、陈三爷,漫步在四季青的土路上。
月光洒落,陈三爷无言以对。
道路两旁是一排排蓝砖平房,静谧安然。
别看是蓝砖平房,但住在这一带的人都不简单,很多生意人,如磨豆腐的祁老二,吹糖人的徐老三,做臭豆腐的王致和家族二掌柜,都在这一带谋生。
突然,一间平房里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不知是哪户人家,打开了矿石收音机,正在播放北平广播电台的戏曲节目。
是民国“明月歌舞团”的当红小花旦周璇的嗓音——《知心客》:
“天涯啊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江山啊,北望,泪呀泪沾巾……小妹妹想郎,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听着这柔情似水的歌曲,陈三爷百感交集。
夜深了,月亮划过云层。
程秀秀慨言道:“100万,我能拿出来,给陈先生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