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终于得到了蕉爷的认可,伴着血与泪,将这顿饭吃下。
他跳上了梦寐以求的天平,成了食肉糜者。
可他一点都不高兴。
如果上天给他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不会选这条路!
绝不会!
他宁愿平平庸庸,闲云野鹤。
如果不是卷进这些江湖争斗,他早就娶妻生子,孩儿总角,业已私塾。
妻子不一定多漂亮,也不必高贵,贞洁持家,便是贤妻良母。
少不更事,好高骛远,追求荣华富贵、国色天香。
归来伤痕累累,才知道平淡是福。
现在,他回不了头了。
一入苦海,业力无边,惊涛骇浪,无处栖身。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最后一定会像狗一样,死在大街上!
自古混江湖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你狠,还有比你更狠的,你聪明,还有比你更奸诈的。
你无情,还有比你更冷酷的。
冤冤相报,无休无止。
这就是蕉老二一直不愿意沈心茹和陈三交往的原因!
而现在,蕉爷,也不得不重新审视陈三了。
这个小子有什么神通,竟能一次次涉险过关、化险为夷?!
一个江湖小瘪三、人类之耻、赌场狂魔,怎么就蚂蚁变大象,越来越兴旺?
不也是一个脑袋,两只眼吗?
直立行走,并非两栖动物。
现在蕉爷大概明白了,这小子身上透着两个字:坚韧。
坚者,中正之气,骨子里的硬度;
韧者,百折无回,灵魂里的倔强。
这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其实,蕉爷到现在为止,看到的都只是表象,他一直没发现,陈三爷之所以能够次次闯关成功、化险为夷,是因为骨子里始终流淌着一丝善良。
陈三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
在每一个关键节点,这份善良都让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这是一个特别神奇,又特别科学的现象。
譬如此次,他必死无疑,板上钉钉,因为蕉爷和老华爷早已布好了局,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陈三爷和沈心茹春宵一刻值千金后,心里想的不是继续温柔缱绻,破罐子破摔,而是男人得负责,得对得起沈心茹,为此他宁愿来蕉爷府上认错,甘愿做牛做马,为蕉爷效力。
正是这个念头,让他马不停蹄来了,结果发现了老华爷在蕉爷府上,戳破了这层阴谋。
否则,他就完蛋了,第二天,必死无疑!
还有,在黑松林,玫瑰主动质押自己,让他逃出黑松林;四姨太抛出三百万,解他燃眉之急;程秀秀拿出30万,供他布局。
都是因为这些女子看到了陈三骨子里的善良,愿意为他付出。
否则,任何一个坎,他都迈不过去。
棍儿和肥牛能够忠心耿耿跟着他,也是因为他不同于其他江湖流氓,他们知道陈三爷一定会带着他们走正路。
谁也不是傻子,天有天眼,地有地听,世间万物,都有一双眼睛。
只是不知道,陈三的这份善,还能坚持多久。
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堂和地狱,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地藏菩萨本愿经》里有言:业力所感!
陈三是在铸就迈向天堂的阶梯,还是通往地狱的大道?
他不知道,他能做到的,就是问心无愧。
他唯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用魔术参赌,这个错误的开端,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恩爱情仇。
蝴蝶效应,欲罢不能。
本来,他计划和沈心茹远走高飞,斩断这条因果锁链。
现在看来,还不是时机,他的债,还没还完。
如今,他认贼作父,人生第一次喊出爹,竟然是对着蕉老二,这个阳痿不举的男人。
为了沈心茹,为了替玫瑰报仇,他甘愿臣服。
这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个空前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行事风格大变,搅动了天津卫未来五年的风起云涌。
他成了赌坛教父。
眼下,最重要的是对付上海黑帮,老华爷这只大鸭梨,已经被打爆了,青洪帮肯定会兴师问罪。
早餐吃完后,蕉爷拿起烟袋锅子,点上一袋烟,烟雾缭绕。
陈三爷心下一痛,当初他和玫瑰第一次来天津卫,就是在这个客厅里,玫瑰给蕉爷点燃的烟袋锅。
一切就像昨天发生的事,玫瑰已经死了,他还活着。
蕉爷吸了一口烟,问陈三爷:“你觉得应该怎么应付青洪帮?”
陈三爷思忖片刻:“请您告诉我,庞华山具体何时到的天津?”
“昨夜亥时。”
陈三爷点点头:“给青洪帮发电报!反客为主!庞华山昨天亥时才到,晚上电报局不营业,他肯定来不及给帮会发电报报平安!我们先行一步,马上给上海发电,就说老华爷未按约定时间达到天津,追问何故!”
蕉爷笑了,满意地点点头。
恶人先告状。
而且特别行得通,电话是无法跨省的,有钱人都是发电报报平安,而电报,如果不是军中急电,至少三天才能到达。
这三天,连续发报,就能以假乱真。
蕉爷沉思片刻,又笑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们未必信!”
“信不信,是他们的事,这里是天津,不是上海!若有人敢来兴师问罪,我第一个冲在前面!”
蕉爷哈哈大笑,果真是乘龙快婿,有胆有谋。
一切都是该着的,心茹,就交给他吧!
转了一圈,还是便宜了这小子。
“去陪陪茹茹吧。蔡猫和孙老二的事,我想办法摆平。”蕉老二和蔼地说了一句。
“谢谢爹!”
成为一家人,就是不一样,以前蕉老二总是给陈三出难题,现在竟然帮着陈三解决问题。
走出蕉爷府邸,陈三爷仰望苍天,长舒一口气。
回到沈心茹的住宅,推门走了进去:“心茹!心茹!”
沈心茹和吴妈从屋子里走出来,沈心茹一看陈三爷的表情,就知道成功了,疾奔过去,扑入陈三爷怀中。
吴妈抿嘴偷笑,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两个孩子终于走到一起了。
她为沈心茹高兴,受太太之托,把沈心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如今找到如意郎君,太太可以含笑九泉了。
吴妈和沈心茹刚才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都是陈三爷的安排,让她俩躲进衣柜里,陈三爷不回来,她们别露面。
陈三爷总是留有后手,这一次,又成功了。
师父“大流马”影响他一生,“留后手”,就是“大流马”生前一直嘱咐的。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古代师徒,都是一辈子的托付。
徒儿敬师父一生,师父管徒儿一辈子。
不像后来的社会,全是金钱维系。
师父没个师父样,徒弟没个徒弟样。
伦理崩塌,一切向钱看,完犊子了!
陈三爷已获得蕉爷的许可,再也不腼腆了,当着吴妈的面,就将沈心茹环腰抱了起来。
吴妈连连躲闪:“唉哟,克制一下!克制一下!”
陈三爷笑道:“吴妈,情不自禁,不能自抑!”
“抱吧!抱吧!我去买菜,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
吴妈再也不当灯泡了,拿起墙角挂的菜篮子,走了出去。
陈三爷拥着沈心茹,走入屋中,没克制住,两情相悦,又激情燃烧了一次。
二人压抑得太久,痛苦、幸福、哀伤、绝望、希望,在这一刻纠缠升腾,以青春的名义,尽情地释放。
一物生来有一身,
一身还有一乾坤。
天根月窟闲来往,
三十六宫都是春。
这就是人性。
玫瑰追求一生的陈三爷,生前索一吻而不可得,现在和沈心茹温存缠绵。
死者魂归地府,生者逍遥自在。
短暂的眼泪,一时的愧疚,终究是过往云烟。
人,不可无情,但不可痴情、多情、滥情。
贪、嗔、痴、慢、疑,痴情必受伤。
佛门所言:生死为大。
男欢女爱,不过水月镜花。
谁看不透这层玄机,谁就是傻瓜。
谁困在痴情的囹圄里,谁就绊住了人生。
情毒入骨,终生服毒。
生死一至,无影无踪。
玫瑰才是那个最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