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又要吐血,每当他受到巨大的刺激,血气逆行,抑郁难发,便会口吐鲜血。
用尽全力,忍下去了。
心跳的如同击鼓,头皮一乍一乍的。
棍儿文化水平不高,识字不多,但“沈心茹嫁人”这五个字,他认识,惊恐一瞥,毛骨悚然:啊?
陈三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恢复了平静,将报纸一扔:“雕虫小技!旁门左道!”
张万历微微一笑,目光阴鸷:“信与不信,全凭三爷!”
“安心赌你的牌,活到最后,你我对阵!”陈三爷喝道。
“期盼之至!”
陈三爷拂袖而去,棍儿赶忙跟上去。
阿杰却走入屋子,捡起了那张报纸。
楼下大厅,陈三爷神色凝重,棍儿不敢言语,任何事,棍儿都可以劝慰陈三爷,唯独此事,他不敢插嘴。
三爷绿了。
而且绿得合乎逻辑,一定是沈心茹在天津看到了陈三爷和蓝月结婚的报纸,伤心欲绝,为作报复,改嫁他人。
棍儿隐隐约约还觉得刚才在报纸上还看到“海氏”两个字,一念闪过,心里咯噔一声:海爷!
棍儿大气不敢喘,海爷海震宇发威了,这是陈三爷最大的死对头,当即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
陈三爷瞥了他一眼:“认识报纸上的字吗?”
“没……没太看清。”棍儿嘟嘟囔囔。
“海震宇的三个儿子上门求亲,茹茹嫁给了其中一个。”
棍儿大惊失色:“不可能!不可能!沈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妖术!妖术!我这就做掉张万历!”棍儿疯狂咆哮。
陈三爷面无表情:“隔空取物是假的,但报纸是真的!”
棍儿几乎无法呼吸,瞪着眼珠子望着陈三爷,急切地说:“三爷,三爷!您一定要相信沈小姐!一定要相信!”
几乎是恳求状。
棍儿之所以这么害怕,是替陈三爷难受,一旦此事落实,那就是信仰的全面崩塌!
陈三爷和沈心茹在棍儿和肥牛的心目中,是忠贞之爱、伉俪之情,在这漆黑的民国江湖,两人就像一盏灯,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周围的人。
它使人看到希望,看到人间还有真善美。
一旦这盏灯灭了,四周一片漆黑。
棍儿和陈三爷相识以来,构建的所有世界观、人生观、理想、追求,都会轰然倒塌。
陈三爷会发疯,会不受控,会如魔鬼般狰狞升腾。
“我们不一样”,一直是棍儿心中的呐喊,我们是人不是鬼,无论这个社会如何变迁、无论周围之人几多邪恶,我们走自己的路,因为心里有一盏灯。
棍儿惊恐不定地看着陈三爷。
陈三爷眉头紧皱,回望楼梯拐角处的阿杰,阿杰快步过来,道:“三爷,要不要我带您去皮爷府上,和皮爷商议一下?”
皮爷今天没来赌场,昨夜四更天还在向杜大老板汇报赌场的情况,天亮之后,布置完所有的任务,才合衣睡去。
陈三爷默默地摇摇头。
这番状态如霜打的茄子,和昨夜的果断杀伐判若两人。
阿杰拍了拍陈三爷的肩膀:“三爷,进会议室聊吧,大厅里服务员走来走去,人多眼杂。”
三人直上三楼,进入会议室。
棍儿赶忙将门关闭。
陈三爷坐在沙发上,表情落寞。
阿杰思忖片刻,猛然说道:“我看,不如干掉张万历!”
“对!”棍儿凑过来,“阿杰说得对,此刻不能心软,今晚就除掉他!”
陈三爷眼神空洞,默默思考。
“三爷还有什么疑虑?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是赌场规矩!”阿杰说道。
陈三爷还是不说话。
棍儿看了看陈三爷,道:“三爷,此刻不是考虑名誉的时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杀了张万历,一切迎刃而解!”
陈三爷突然一抬头,目露惊恐,疑惑地问:“你们听到了吗?”
阿杰和棍儿一惊:“听到什么?”
“张万历的声音!张万历在说话!”陈三爷眼睛直勾勾,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阿杰和棍儿相互看了看,惊恐不已:“三爷,您怎么了?”
陈三爷噌地从沙发站起来,疯狂咆哮:“张万历在我耳边说话!张万历在我耳边说话!”
阿杰和棍儿吓了一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三爷,冷静,冷静!”
“他听到我们谈话了!他隔空传音!告诉我不要放肆!”陈三爷大吼,“你们没听到吗?你们没听到吗?”
棍儿和阿杰倒吸冷气:三爷中邪了!
陈三爷两眼发直,仿佛见了鬼。
棍儿轻声试探:“三爷?三爷?”
陈三爷愣怔片刻,如梦方醒,转头看了看棍儿:“我刚才是不是幻听了?我好像听到了张万历的声音!”
“三爷,您太累了,几天没合眼了?”棍儿关切地说。
陈三爷冲入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拼命洗脸,又拢了拢头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随即来到客厅。
“三爷?”棍儿怯怯地喊。
陈三爷坐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叹道:“我可能真的是太累了。没事,你们巡场去吧,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棍儿和阿杰对视片刻,转身出屋。
陈三爷往后一仰,全身瘫在沙发上。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
陈三爷抬抬眼皮:“进。”
蓝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阿杰和棍儿。
这两人不放心,刚才陈三爷跟闹鬼似地一通折腾,万一头脑发懵,跳楼了,可就大事不妙。
蓝月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陈三爷面前,将手轻轻按在陈三爷的手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赌场是咱家的,我们的地盘,我们说了算。”
阿杰已经告诉了蓝月那张报纸上的事情,但蓝月不敢提沈心茹三个字,只能就赌场事宜,就事论事。
陈三爷面无表情。
棍儿皱着眉头说:“三爷,我还是那个观点,尽早下手,铲除张万历!”
“对!尽快杀了他!”阿杰附和。
蓝月想了想:“不一定见血,逐出上海即可。”
陈三爷摇摇头:“张万历此行是带着记者来的,川报的记者跟他沿江而下,一路上大造声势,如果不明不白地死了或消失了,其他赌徒也会一哄而散,届时消息走漏,天下哗然,赌王大赛就会半路夭折!”
蓝月一脸忧郁,无奈地点点头。
整整一天,陈三爷都在混沌迷离中度过。
晚上核算输赢,驱逐淘汰者时,他越发凶狠。
不问来历,不问姓甚名谁,只问所差赌债数目,有田宅者,签字画押抵债,无田宅者,砍手、砍手、再砍手!
昨天侥幸入围的人,本应见好就收,但赌徒贪念作祟,赌瘾包裹前行,都认为自己还能赢,直到积分张榜,才冷气攻心。
这些赌徒较前一晚稍加富贵,毕竟每人手里有几十万了,但是还是有十几人,被剁掉了手指头。
甚至有一些上海滩的熟客,以前经常来外滩九号赌钱,请求赌场宽限几天,陈三爷概不答应,一律按规矩办。
当晚,回到丽都酒店,陈三爷倒头就睡。
蓝月轻声问:“不洗澡了?”
“头疼。”陈三爷拉过被褥睡去。
蓝月洗漱完毕,也躺在陈三爷身边睡下。
子时许,鬼门开。
陈三爷陷入梦魇,他看到沈心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和一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
陈三爷在背后大吼:“茹茹!茹茹!”
沈心茹回眸,脸上没有表情。
陈三爷追过去:“茹茹!茹茹!”
沈心茹默默转过头去,挎着那个陌生男人离开了。
黄沙飞舞,天地昏暗,陈三爷包裹在沙尘中,看不清路径,疯狂大喊:“茹茹——茹茹——”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三儿……”
陈三爷一激灵:“娘?”
母亲的身影从沙尘中走出来。
“娘!”陈三爷奔过去。
母亲却不等他,转身而去,越走越远。
“娘——”陈三爷扑过去。
黄沙在母亲背后腾起,掩盖了一切,他再也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陈三爷仰天痛哭:“娘——”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三儿……”
陈三爷一回头,是师父“大流马”慈祥的面容。
“师父!师父!”陈三爷慌不迭地冲过去。
师父也扭头便走,宛若腾云驾雾,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师父啊——”陈三爷撕心裂肺地大喊。
“三爷,你醒醒,你醒醒!”蓝月急促地摇晃着陈三爷的身体。
她发现陈三爷睡梦中身体不停地抽搐,眼角挂泪,嘴里喊着至亲之人。
陈三爷一个激灵坐起来,满头大汗。
“三爷,三爷,做梦了?”蓝月轻声地问。
陈三爷喘息不定,大口喘气,蓝月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突然,陈三爷怒目圆睁:“杀了张万历!”
蓝月陡然一惊:“什么!”
陈三爷断然喝道:“杀!杀了张万历!叫醒阿杰,马上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