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庄行发现自己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
手变得好小,视角也好怪。
难怪刚才会有一种仿佛被人用塑料袋狠狠套头的感觉,还以为被黑社会绑架,要和水泥柱一起沉到尖沙咀的海底去了。
不,说不定现在已经是被沉到海底之后的发展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庄行努力地在一片朦胧之中观察四周,隐隐约约看到有个发丝凌乱,额头渗出汗水的女人在微笑。
女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一头乌黑的长发束起来搭在胸前,穿着一身复古的灰色袍衫,呼吸急促,一看就知道她进行了长久的体力运动。
她伸出手,抚摸庄行的脸。
庄行有种预感,这就是他的母亲。
但他现在无心去观察自己的母亲,他的呼吸道好像堵住了,很不舒服,这感觉像是整个头都泡在水里,努力吸气,只觉得鼻子呛的全是水。
该死,好难受!
救命,我不能呼吸!
有没有人救一下!
医生呢!护士呢!来个人啊!
庄行说不出话,一个婴儿只能发出一堆意义不明的呜呜声,但除了语言以外,他还能用肢体动作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他手舞足蹈,用小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在他的想象之中,他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了。
就在这时,他被另一双手抱了起来,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使劲地拍打到他的屁股上。
啪!
淦,好疼!
等等...好像能呼吸了!
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哇哇哇乱叫,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就这样他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还没来得及高兴,他感觉胯下一凉。
“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孩。”
苍老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庄行顺着眼角的余光看过去,看到一个脸上长满皱纹的老婆婆。
光溜溜的他正被老婆婆提溜着,他估摸自己的屁股上应该有一个很大的手掌印,但愿不要留下来变成胎记。
观察老婆婆之余,他顺带着往下看了看,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胜利誓约之剑尚未折损。
不过,这地方到底是哪里?
他扭头四顾,在他的左手边,有一扇用竹节支撑起来的木窗,阳光从那里照进来。
窗外就是沙沙作响的竹林,他的视线扫过这间不大的土木屋,没有看到任何像是电器的东西,连电线和电灯泡都没有,屋子十分简陋,除了床和柜子,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这年头还有人家里没有电灯的吗?
为什么会在这种简陋的房子生产,不该去医院吗?
而且穿着古装,这是什么套皮仙侠实则琼瑶的电视剧拍摄现场?
不应该啊,他记得昨天他喝了一杯牛奶,十一点就准时上床睡觉,他只是想要迎来婴儿一样的安稳睡眠,不是真的想变成婴儿啊。
一定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
他闭上眼默数了十个数,然后再睁开眼。
嗯,什么都没改变。
难道说他被疯狂科学家抓去做实验了?有一伙黑暗势力正在研发赛博朋克系列的超梦,恰巧缺一个合格的实验体,就把他给抓过来当小白鼠了?
还是说,真穿越了,变成了一个婴儿?
在他揣摩的时候,老婆婆把他交给了他的母亲。
母亲抱住他,用汗水淋漓的脸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长发垂下来,挠的他痒痒的,他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庄行抖了个激灵,意识到一件事:
——他大约的确是变成了这位女性的孩子。
...
之后过了一个月,庄行充分认识到了现实。
他有了一个新家:一个竹子编织起来的篓。
他在这个大约半米深的竹篓里,抬头仰视。
陌生的天花板...
不...是熟悉的天花板了。
母亲用布条将他紧紧包裹住,感觉像是变成了一条蚕宝宝,再过几天说不定会长出翅膀来。
据说蚕宝宝在茧里的时候会融化成液态再重组,连神经细胞都会重新分化,想想还真是可怕,长出翅膀的飞蛾和那只蛄蛹的胖虫,真的是同一个个体吗?
就像现在重新变成婴儿的他,和之前那个他,是同一个人吗?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庄行打了个哈欠,准备闭眼,婴儿能做的事情太少了,他醒着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发呆思考哲学,这一个月以来,他从宇宙大爆炸思考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开始他还兴致勃勃,打算将来写一本《理想国》那样的著作,但这想法已经从他的脑海里烟消云散了。
想那么多有个屁用,不如睡觉。
可下体忽然传来一种汹涌澎湃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什么,他要尿了,作为一个婴儿,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要尿了,却不能控制自己尿或者不尿,这由不得他,真正控制这件事的是他尚未出鞘的圣剑。
也许,不是他有一把圣剑,而是圣剑上长了一个他。
“哇哇哇!”
他立刻大声呼救,发出大声的哭声。
红色警戒,请求救援!
这一招通常很管用,以往他一哭,母亲就会从院子里跑过来帮他端尿盆,但今天有点奇怪,他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没有人来,他理所应当尿在了裤裆里。
有种被包裹的温暖和湿润感,久违的体验了一下尿裤子的感觉,还不赖...才怪嘞!
怎么回事,母亲出门了?
庄行蠕动身子,往院子外面看,可没看到母亲的身影,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好像真的不在家。
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缘故,庄行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离开的,兴许母亲到屋里给他道过别了,只是他没有听见。
庄行有一点不安,可他也做不了什么,身体各项功能尚未发育,根本无法挣脱这团布。
要是能再多一个人照顾他就好了,但家里好像只有他和母亲,他没有看到像是父亲的人,至少这一个月以来没有。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离异还是分居。
还是多多体谅吧,一个女人既要养孩子又要养活自己,已经很辛苦了,难免会有急事抽不出空来,这里就暂时忍耐一下,没有尿过裤子的婴生是不完整的,谁家小孩还没拉在裤子里过呢?
想着,困意袭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庄行放空心灵,想象两腿之间温热的湿漉漉感是因为他在泡天然温泉,睡了下去。
...
再睁眼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
庄行听到了哗啦啦的雨声,好大的雨,窗外电闪雷,竹林被风压弯,唰唰唰的,像是女鬼在哀嚎。
支起来的木窗嘎吱嘎吱地响,有飞雨飘进了屋子,落在了庄行的脸上,屋顶也有些漏雨,有水沿着墙面流下来,滴答滴答的,像是转动秒针发出的声音。
庄行左顾右盼,没在屋子里看到母亲,她似乎还没回来。
难道被大雨困住了?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庄行有点郁闷,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这倒是小事,可他抬头看天花板的时候,好像看见房梁在晃动了。
这么大的风雨,也不知道这间茅草和泥石造的土房子抗不抗得住,要是这屋子塌了...但愿他还能再有一次创新号的机会。
可恶啊,为什么我不能动!
快放俺老孙出去啊!
他很想挣脱襁褓,但幼小的身体根本提供不了力量。
这些布条里里外外把他包了三层,别说是一个婴儿了,就算是个成年人,在同样的情况下也难以脱身而出。
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母亲回来。
可越等越焦心,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想是不是因为他整天哇哇大叫,让母亲觉得心烦,要把他给丢出家门了。
这并非他异想天开,他听说过不少类似的故事,因为养不起,就把孩子溺死在水里或者放到寺庙和教堂门口听天由命。
一个女人支撑的贫穷家庭,很难说养不养得起一个婴儿。
说不定明天早晨醒来,庄行就会发现自己被放到了木盆里,来一次一辈子只能体验一次的激流勇进。
庄行越想越敏感,他回忆起过去的一个月,发现自己给母亲添了好多麻烦,他其实很想做一个有用的婴儿,像哪吒那样一出生就能蹦能跳,一拳把百分百空手接白刃的老爹揍进墙里,可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吃喝拉撒都要靠母亲的天线宝宝。
要是母亲不要他了,那可咋整啊?
难怪对小孩子说你爸妈不要你了,他们会哭的那么大声,现在他懂了,一个孩子根本没有主宰自己人生的能力,那是真害怕啊。
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轰隆隆的落雷炸响了。
他被雷声吓了一跳,竹林晃动的影子投射到他的面前,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该死,这氛围真是有够恐怖片,按照剧情发展,到这里就该有一个阴暗潮湿的鬼爬进来,然后母亲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孩子消失不见,卷入一系列的诡异事件当中。
好巧不巧,他就是那个倒霉的孩子。
庄行觉得后背发凉,这地方太黑了,而他住的屋子正好又是那种“山村老师”最爱的老房子。
他的脑袋往襁褓里缩了缩,这会儿他又嫌这团布裹的不够严实了,为什么偏偏要把他的脑袋露出来。
不能把头蒙进去的被子不是一个好被子!
他咽了口唾沫,朝窗外望过去。
总觉得窗户那里会爬进来什么东西,比如头发像海藻一样的女鬼,又或者全身苍白喜欢蹲在被窝里的小男孩之类的。
还有穿着官服的跳跳僵尸,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僵尸片,就是因为下大雨,导致棺材里的僵尸跑了出来,到处咬人。
不想还没事,这一想,就停不下来了,各式各类的鬼怪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很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和大学舍友做“才不怕挑战”。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损货,我才看了那么多恐怖片!
阿弥陀佛,圣母玛利亚,急急如律令...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庄行的汗毛竖了起来,他听到了角落里的细小声音,那里似乎藏着什么。
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
冷静,冷静,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相信科学,那最多就是一只老鼠!
还真是一只老鼠,闪过的电光让庄行看清了老鼠的模样,估计是从墙洞钻进来的,巴掌大的老鼠在那里梳理毛发。
看吧,都是自己吓自己,一只老鼠而已,又不是鬼,又什么好怕的。
庄行这样想的时候,那只老鼠抬头了,双方的视线对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随后,老鼠先生马不停蹄地朝着庄行的竹篓爬过来。
不对,你要干什么!
你不会想要钻进来吧!
好怪,他居然在一只老鼠身上看到了好像发现食物的喜悦之情。
你不要过来啊!
我不好吃!
“呜哇!呜哇!”
庄行冒出了冷汗,他张开嘴,尽量发出大的声音,试图吓走这只老鼠,他一点也不想让老鼠啃下一只耳朵,更不想和鼠先生尝试第一次亲密接触!
但老鼠不为所动,一心向前,它好像很聪明,似乎看得出来庄行是个婴儿,对它毫无威胁。
庄行觉得这真是糟透了,莫名其妙变成婴儿,又莫名其妙遇到这种事情。
他自认忍耐力已经很高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骂娘。
妈的,那就来吧!
虽然我的手脚被包在布里,但我还有嘴,没有牙,我就拿出吃奶的劲和你一较高下。
我要把你的鸭脖当成奶嘴!
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庄行做好了决心,但在老鼠即将爬上竹篓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哒哒哒...
那只老鼠停下了脚步,它耳朵动了动,来了个180度大调头,一溜烟钻到了柜子底下去。
是母亲回来了,她点燃了灯油,脚步匆忙地来到竹篓边。
庄行松了一口气,还好母亲回来把老鼠吓走了,不然他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来也是,母亲一回来,他就不觉得害怕了。
庄行瞪大眼睛和母亲对视,母亲的身上沾了泥渍,怀里护着一个包裹,看得出来她跑的很急,她大口喘着气,浑身都湿透了,头发都粘在了她的脸上。
咋一看,真像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好在庄行认得母亲的脸,毕竟过去一个月了,他们朝夕相处,想不记住这张脸都难。
看见庄行眨眼的那一刻,母亲拍拍胸口。
庄行也舒了一口气,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妈的孩子是块宝,他就想当宝不要当草。
母亲放下包裹,稍微擦了擦手,把庄行抱起来,取下了他湿透的尿裤。
清爽多了,就是有点凉飕飕的。
而后,庄行被干净的布包住,母亲带他离开了卧室。
这是庄行头一回来到外面,之前他一直在那个房间。
他好奇地到处看,外面就是烧火的灶房,斑驳的土墙上挂着稻草束成的刷子,大柴锅放在土灶台上,家具很少,一张四角桌,几张小巧的木凳,灶台上方挂着一条熏干的咸鱼和一条熏肉,让庄行想起了奶奶住的老房子。
但奶奶的房子明显比这儿先进的多,至少奶奶家是有电灯的,还有那种加了水就可以上下挤压抽水的抽水汞,这地方啥都没有,主打的就是一个绿色无污染。
母亲拿起木瓢,从水缸里往大锅舀水。
她居然是用火折子点火的,她抱着庄行坐在灶口前,用火折子点燃干草,再往里面添柴。
她一手揽着庄行,一手持一根黢黑的烧火棍,熟练地生火烧水,火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这样的阴雨天就适合烤火。
庄行在母亲的怀里翻了一下身子,好让柴火能照到更多的位置。
外面大雨倾盆,雨声哗哗啦啦,他的心不知不觉中平静下来,只觉得很舒服,舒服到想再睡上一觉。
但母亲似乎打算给他洗个澡,烧好水之后,母亲把热水和凉水倒在木盆里,调成温水。
庄行被放在了木盆里,对他来说,这个木盆就像是一个浴缸,母亲温柔地替他搓洗,他划划水,呜呜呜地叫了几声,母亲笑了笑,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包好后,放回了竹篓里。
之后,庄行隔着墙听到了一阵水声,应该是母亲在洗澡,不多时,换了衣服的母亲回到屋里,把他带到了床榻上,用手指逗他玩。
庄行心里有种小小的负罪感,他居然怀疑母亲会丢下他,他为自己的不信任和怀疑感到羞愧。
母亲逗了他一会儿后,把那个包裹拿过来打开。
庄行看到里面有一件小小的毯子和一个小香囊,还有一些串起来的金属钱币,像是铜钱。
包裹最下面是一封信,母亲烧着灯油,抱着庄行坐在床上沉默地读那份信。
“爹爹给你取了名字呢。”她轻声说,“庄行,你就叫庄行,但愿你将来能多行善事,多积福报。”
也许是世界线修整的缘故,这一世,他依然叫庄行。
所以今天出门是去取丈夫寄来的信么?
原来我是有父亲的,看起来蛮顾家,还往家里寄钱。
不过,还在使用铜钱,果然是封建王朝时期么。
他多多少少有看出来,这地方的社会条件相当粗糙朴素,无论是服装、饮食还是居住条件,都处于一个极其落后的水平。
这下可以确定,应该是穿越回古代了。
这套路他懂,接下来就该利用各种知识,走向妻妾美满家财万贯的人生巅峰了。
他仰头看着母亲的脸,觉得运气还不错,虽然这个家穷了一点,但有一个很好的抚养人。
要尽量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才行,如果是在这个时代,脑袋里的知识能有很大一部分派上用场,不说大富大贵,还是可以期待一下奔向小康生活的。
庄行在心里盘算,他思考哲学的时候,其实就会在脑海里复习一遍能记起来的知识,他早做好打算了,等他有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他就用小刀把那些知识刻在竹片上。
当然还有他背过的古诗,这种套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只要在青楼里吟诵上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一定就能震惊四座,娶到年轻漂亮知书达理尚为处子之身的花魁之首,成就一段佳话。
既然是古代,将来肯定要娶个三妻四妾,就以此为目标努力奋斗吧!
只是,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得等到他长大后再说。
一个婴儿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平平安安地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