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你怎么了?”盛青萸注意到我苍白的脸色,语气急切,担忧地接过云洲,“你没事儿吧?”她又将云洲放下,交代他带雨眠去一边,“你这是何苦呢……”
我望着她,悲从中来,似被无形的锁链束缚,难以言喻。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我反复自问,悄然消失的韩家,改名换姓的何正武,梦中的一次次偶遇,难道都是我的错觉?泪水无法抑制地滑落脸颊,两年了,我相信他会回来,盼着他回来,难道是我的一厢情愿?他真的回不来了?这可怕的念头如同利刃,一刀一刀割裂着我的心房,痛不欲生。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能呢……
我紧握栏杆,因为过于用力,指尖泛白,说不出话来。商会传回他们毫无相似的消息时,我不是没有怀疑,一个人的容貌体征习性怎会改变;盛青山说他没有找到何正武时,我不是没有动摇,他与他同朝共事怎会没有感知。疑惑如同野草肆虐疯长,每当绝望的阴霾笼罩心头,我总会强迫自己相信,他还活着。
他许诺我明媒正娶红妆十里,深知我不在乎他的军功只想要他平安回来;他深谙军阵心思缜密,又怎会因为贪功冒进中伏;但凡有一线生机,他不会求死,披荆斩棘也会回到我身边。即便沙场上白骨累累,绝不会有他。他们找不到他……
然而面对那双眼睛,我无法说服自己。
我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血流鼓动我的耳膜,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在希冀与绝望之间,在人间与地狱游走来回。
“阿姊!”盛青萸眼疾手快,搀住摇摇欲坠的我,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就知道你是这样!偏要自己亲眼看过才能死心吗?他没有回来,他不会回来了。你要是想哭,就哭吧。莫要这样这样忍着,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害怕,怕你忽然就绷不住了……”
盛青萸哭了,两眼泛红,眼泪扑簌簌滑落。
我知道她在心疼我,我知道她们心疼我。
凝滞的目光落在云洲和雨眠身上,我抹去泪痕,我怕泪水决堤会再也控制不住,我怕在孩子们面前失态,怕他们问我为什么。我不敢相信,他们小小年纪从未见过父亲,就已经没有了父亲。我甚至没有告诉他,我与他有一双儿女。
“不会的。”我浑身颤抖,喃喃出声,“他一定会回来。”
我强撑起身形,面对疑惑的云洲和雨眠缓缓张开双臂。
“娘亲……”雨眠依进我怀中,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安,细语如丝,带着几分稚嫩的怯意,“青姨哭了……”
而云洲径直跑向青萸,用小手为她揩去脸上的泪痕,带着几分小大人模样,“青姨不哭,云洲给你买糖吃。”
盛青萸闻言,破涕为笑:“你有钱吗?你哄哄我,你哄好了姨姨,姨姨给你买糖铺子。让你们从今以后有有吃不完的糖。”
视线交汇,我与她心照不宣。稍作休整,便下楼去。
廊下,我微眯双眼,望向天空,依然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心中的寒意却让我手脚冰凉,不住地打起冷颤,四肢百骸都变得沉重而僵硬。
街道上,人们已从方才的震慑中回过神来,人声鼎沸。
“那是姜神医?”路过的人群中有人回过头来,目光聚集在我脸上,“姜神医今日这番打扮,是要接何将军的英灵?还是为了吸引长皇子的注意?这怕是连太子都要看呆了吧?”
“她身边的姑娘,是盛家那位小姐吗?”
回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
“是盛家那个庶女吧?吴姨娘的女儿?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了?还当是悄悄嫁出去了呢!”
“这两人为什么站在一起?”有人嗤笑出声,“一对前姑嫂?”
“那孩子是谁家的?居然这般出众,日后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你没听说吗,那是姜姑娘的儿女!看这年纪,定是何将军血脉。”
“啊?姜姑娘居然也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吗?”
“断亲义绝的事情都做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你不知道吧?我听说……”言者故意压低声音,随即看过来的视线便都充满了讶异和轻佻。
“怪不得相府要将她逐出来,这般败坏门风的事……”
“倘若人回来了还好说,这下难了。”
“是啊,这不是骑虎难下,谁知道何家认不认这两个孩子呢?”
“何将军死得……可不算光彩,阵前被俘,居然还要因为她再落骂名。”
“当初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城中谁不知何将军爱慕她,将心捧给她。她平常坐的马车都是何将军亲自请工匠打造的,小到一件摆设都是精挑细选。到底是将军的血脉,能生下来也算情深义重。”
“我呸,才义绝多久就传出这些事,真不要脸!”
“听说两人为了那事包了客栈,被大将军抓个正着……”
“不管怎么说,是何将军的血脉,孩子总要认的。母凭子贵,何老将军当年也是为他们说过话的,一起接回去也不一定。”
“那不是要守寡吗……”
“这样的美人,这样年轻,就要守寡?”
“自作自受!大将军当年待她不薄,偏要做出这些事来,都是报应。”
议论声中,我仍望着那天,连一只鸟也不曾飞过。
倘若他死了,倘若他在天有灵。
怎会不来看我,怎会忍心叫我承受这些。
“阿姊?”盛青萸紧皱着眉头,轻声将我唤回神来,“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望向“他”方才走过的路。
心中渐渐拢合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