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报信儿的人随着竹砚下去安置后,陈颍独自静坐在屋中,看着手中的密信儿沉思,秦氏传回来的信里说了好几件事,都和原著中有了差异,陈颍不知道这些差异会不会使原本的世界线走偏,但他本来就是决心要改变红楼,改变那些意难平的,倒也不怕因此失了先知的优势。
秦氏传回来的事,第一件就是薛家进京的事,因为黛玉一直没有去京中荣国府,那场映衬出贾府上下皆围着贾宝玉转的荒唐戏——“宝玉摔玉”应在了薛宝钗身上,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叫陈颍既觉着神奇又不由好笑。
因那信上记道:那日薛家入得京都,也不打理宅院落脚,径直往宁荣街投奔荣国府去了。王夫人带着薛姨妈和薛宝钗去见了贾母,一番热情客套之后,贾母留下二人闲聊家长里短。
又叫来迎春姐妹与宝钗相见,让她们姐妹一处说话,自己与薛姨妈坐在榻上拉着家常,下午又留着一块儿用了晚饭。饭毕用过茶后,众人正在荣庆堂听贾母和薛姨妈谈古,只听外面进来丫鬟说:“宝玉来了!”
丫鬟话未说完,薛姨妈同宝钗二人就见到一年轻公子自门外进来: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如此装扮倒叫人眼前一亮,二人心下都不由拿陈颍同他比较,只觉宝玉穿着佩戴皆是高贵华丽,看起来富贵耀眼,内里却也只是一个孩子,全然没有陈颍那种只素衣常服也能让人觉着尊贵威严不敢逼视的贵公子气质,这一比高下立判。
贾宝玉进堂向贾母请了安,早已看见新来了一个姊妹,不待他上前同薛宝钗搭话,贾母命道:“去见你娘来。”
贾宝玉便转身出去了,待他过一时回转,再看他,已是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如此装扮倒更像是个孩子了,一路跑到贾母身边,抱着贾母的胳膊歪缠。
“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薛家姐姐!”贾母担心贾宝玉把宝钗当成是黛玉,再闹出笑话来让亲戚看低了贾家,便特特点出这个是“薛家姐姐”。
贾宝玉忙上前作揖问好,厮见毕归坐,宝玉细看宝钗形容,与众姐妹各有不同: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既觉妩媚风流,又显端庄大气,宝玉一时竟看痴了。贾母扯了扯他的袖子,宝玉方回神,笑道:“这个姐姐我曾见过的。”
贾母怪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中便当她是旧相识了,今日只作久别重逢,亦未尝不可。”宝玉改口道。
宝钗听了只觉这话轻浮,倘若传出去世人怕是要将她传成惑人的狐媚子了。
宝玉又凑到她近前,肆意打量,问她可曾读过书,宝钗心中微恼,便道:“不曾读过,只早年跟着爹爹认了几个字。”薛姨妈一听这哪儿行啊,忙笑着同贾母解释道:“这孩子想来不爱出头,我总说她低调太过了,你看这不又来了,读了那么些书偏说只认得几个字。”
贾母听了向宝钗笑道:“可见你还是见外,再不必客气什么,只管当是自己家里,我就喜欢那些性子爽利的。”
宝钗点点头正要回话,只听外边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料想必是凤姐姐来了。
“刚来就听见老太太夸我呢,可见是我服侍的好,今儿个只一次没来伺候,老太太就惦念起我了,可见是离不得我的。”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簇着一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官绦,双鱼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宝钗连忙起身见礼,叫了声“凤姐姐”。
“许久不见了,妹妹竟还记得我。”王熙凤拉了她的手,又看向薛姨妈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被一堆杂事绊住了脚,不想竟错过了迎接姑妈。”
薛姨妈摆手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贵客,到府上只当回自己家一样,哪儿用你费心来接,你伺候好老太太才是正紧儿。”
贾母笑道:“你们原是一家,我就不多嘴介绍了。”
闲谈一阵之后薛姨妈起身告辞。
“扰了老太太半晌清静,我们这就告辞了,还得回去看管下人打理宅院,待整顿完善了,我请老太太东道,可务必要赏脸。”
贾母道:“何须麻烦,你们匆忙上京,宅院都没来得及打理,如何住得,就留在府上。凤哥儿,安排人把东北角那处梨香院整顿出来,请姨太太家住进去。”
王熙凤忙笑着应下,出去安排人手打理梨香院。如原著一般,贾母留了薛家住在府上,正安置在荣国公贾代善暮年养静之所——梨香院。
王熙凤出去后,贾宝玉又凑到宝钗近前坐下,问道:“不知宝姐姐可有字?”
“无字。”
“不若我送姐姐一个妙字,就叫……”宝玉正要笑着诌出一个妙字来,宝钗打断他道:
“宝兄弟也是读书知礼的人,难道不知女儿家的字是要父亲、尊长来取?”
贾宝玉直被宝钗噎的说不出话,羞红了脸,探春忙给贾宝玉找台阶下,因笑道:“宝二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整日胡言,拿姐妹们顽笑,现在惹恼了宝姐姐,看你怎么办。”
薛姨妈也训宝钗道:“你这孩子,你宝兄弟不过是同你顽笑逗乐,你还当真了,还不快给你宝兄弟赔礼。”
宝钗只得依言向贾宝玉赔礼道恼,宝玉连忙摆手说:“宝姐姐,原是我不对,该我道歉才是。”
贾母笑道:“孩子们之间有些磕碰是难免的,你看这不就和好了,姨太太何必训她呢。”
“是,老太太说的是。”
贾宝玉方才惹了宝钗生气,只觉不安,便想着讨好一番,因此拿出自己项上系的宝玉给宝钗瞧,问道:
“宝姐姐可也有玉没有?”宝钗自然是答无。
“你那玉是世间少有的罕物,岂能人人都有的。”
贾宝玉一听,登时发作了他那痴狂病来,摘下宝玉狠命摔在地上,大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
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得众人忙去拾玉,贾母搂着宝玉急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只此一言,便道出贾府许多荒唐来。
探春捡起那“通灵宝玉”,贾宝玉伸手要夺了扔掉,探春忙避过他交给贾母。贾宝玉便满面泪痕泣道:
“家里姐姐妹妹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宝姐姐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薛姨妈忙道:“你宝姐姐虽没有玉,却也有个金锁,是一个有道行的和尚给的,说是能保佑富贵平安,还说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虽比不得你那‘宝玉’,倒也算是个奇物。”
一面又让宝钗将金锁拿出来,宝钗只说今日未曾戴在身上,这才罢了。
贾宝玉这才止住哭声,不再痴闹,贾母将那玉用帕子仔细擦拭一番,亲自与他戴上。
陈颍看完面色怪异,有些哭笑不得,怕不是去一个女孩儿,贾宝玉这个怡红公子凤凰蛋就要说一遍“渣男语录”。抛开贾宝玉发痴作狂,这件事倒是透露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薛家上京明面上说是为了让薛宝钗待选,“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薛家是为了这个来的,但陈颍并不相信,薛姨妈在薛蟠犯了事儿,落了案已经“死”了的情况下,仍要带着宝钗进京待选。
不说薛蟠之事,单就宝钗自身的热毒之症,就不可能入选,由此可见,待选只是薛姨妈给薛宝钗镀金的。也是一个幌子,掩盖她与王夫人暗中合谋的“金玉良缘”。
这也就是为何在宝钗要参选的情况下,薛姨妈还要让她拿出金锁,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让宝钗去参选什么公主的入学陪侍。
倒是薛宝钗还真以为是进京参选,还谎称没带金锁,不欲和贾宝玉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