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内,贾母面沉如水,怒视着跪在堂下的贾琏。
而在贾琏身边一起跪着的,是脸色惨白的王熙凤。病重的凤姐儿十分虚弱,半个身子都倚在贾琏身上,不然早在跪下时就倒地不起了。
就在刚才,贾琏突然搀着虚弱的王熙凤来到荣庆堂,贾母惊怒正要责骂贾琏,二人却毫无征兆地跪在她面前,口口声声求她做主。“琏儿,你失心疯了不成?她都病成这幅样子了,你不让她静心养病,胡闹什么?还不快把凤丫头扶起来。”
然而贾琏对于贾母的呵责充耳不闻,只是扶着王熙凤摇摇欲坠的身子,两人依然跪地不起。
王熙凤双眼红肿,脸上还有泪痕,用无比虚弱沙哑的声音哭诉道:
“老祖宗,您一定要给凤儿做主啊!”
见这对孙子孙媳,一个装作石头不吭声,一个不住哭诉让她做主,贾母头都大了。“鸳鸯,快去把凤丫头扶到炕上来,地上寒气重,她本就病着,别再伤了根子。”
最终王熙凤还是被鸳鸯和贾琏扶到贾母的炕上。
毕竟只是苦肉计,又不是真的来寻死,效果达到了就行了,总不能真就硬跪着,要是落下病根儿怎么办。
在思索如何揭穿王夫人罪行的时候,贾琏想起来一件事,之前王夫人曾到佛堂中吃斋念佛,待了两个多月,也是那次,王熙凤掌握了管家大权。
当时都说是太太仁善,一心向佛,这才把管家的权力交给凤姐儿,当时的贾琏也是信以为真。但现在他知道了许多事情,认清了王夫人的真面目,自然就不会再信这种蹩脚的理由。
联系王夫人进佛堂前的一些事情,贾琏推测:肯定是太太给敏姑妈下毒的事发了,老太太暗中压下此事,罚她入佛堂忏悔。
只是后来迫于王家的压力,还有薛家姨妈上京,太太被关在佛堂里,面子上可不好看。
于是被关了两个月就出来了,除了丢掉管家权,什么损失都没有。
虽然只是猜测,但贾琏敢肯定,真实情况跟他的猜测绝不会偏颇太多。老太太口口声声最疼爱的敏姑妈被害了,凶手却只是礼了两个月的佛,王熙凤可远比不上敏姑妈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
还有林姑父,堂堂两淮巡盐御史,依然奈何不了王家,他一个五品同知,还是个虚职,又当如何?
贾琏清楚,单凭他自己,一个小辈身份就已经把他限制死了,这事必须要借着贾母的权、威来行事。
所以便有了这出“苦肉计”。
贾母看着憔悴虚弱的王熙凤,叹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要是把身子折腾坏了,看你到哪儿后悔去。”
王熙凤哭道:“若不是舍不得老祖宗,我这会儿已经去了。”
贾母急问道:“倒底出了什么事?怎地说起这种晦气话来。”
王熙凤哭诉道:“老祖宗,也只有您还心疼凤儿,求您替凤儿做主。”
“好好,老婆子我给你做主。”
贾母一瞪贾琏,喝道:
“琏儿,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又欺负凤丫头了?”
“老太太,孙儿不敢。”
贾琏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刚才胡太医诊脉后,说脉象很是复杂,不是普通的风寒,而是身子骨毁了根基。”
贾母斥道:“我怎么跟你说的?不管他诊断出什么,你只管拿银子打发他走,不要信他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贾琏忙道:“本来我也不信,还差点气恼动手。”
“只是胡太医说他前不久才把过一例这样的脉,脉象几乎一模一样,说是,说是……”
“他说是什么?”贾母怒道。
“他说,这是流胎的药服用过多,内毁子宫,伤及根骨。”贾琏悲痛欲绝地回道。
听到这里,贾母已经信了大半,胡君荣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不算生面孔,那家府上要是有丫鬟姬妾疑似有孕,正妻心狠的话,就会请胡君荣去给诊病。
那些丫鬟并不知胡君荣的名声,只当是正规御医,按着胡君荣的方子吃药,最终流产甚至丧命。
这样的事情胡君荣做了不知凡几,诊这种脉象,再没人比他更准,他说王熙凤是因为打胎药伤了身子,九成不会错。
这便是贾琏机智之所在,一则胡君荣没有医德,只要花银子,让他说假话很容易。
二则他常做些帮高门正室暗害妾室的事情,在绝育、流产这方面,绝对足够权威能够让贾母信服。
不然,时日久远,根本无从证实王熙凤是因为中了绝育的药,才导致毁伤了根子。
他不可能直接将王夫人串通丫鬟暗害王熙凤的证据拿出来,他是小辈,没有调查长辈的资格。
麝香、藏红花,伤了根本,贾母觉着这些字眼好熟悉,好熟悉,然后她想起了贾敏。
“凤丫头,你先回去好生养病。”
贾母让王熙凤回去养病,又命人去请贾政等人前来我。
很快,王夫人、贾政,邢夫人、贾赦都被请到荣庆堂。
几个人一头雾水地向贾母请了安,并注意到了贾母身边躺着的王熙凤。
“不知母亲突然唤儿子来此,是有什么事?”
贾政方才正与一众清客饮酒赋诗,好不欢趣,突然被打断,心中不怎么舒坦,正惦记着回去继续呢。
明显贾母此时心情不好,贾政个憨憨,竟还主动往枪口上撞。
再被贾母一顿斥问候我,贾政忙道“儿子不敢”。
贾母只让安心等着,众人心中嘀咕,却都不敢表露。
不多时,胡君荣被人带到了荣庆堂,然而贾母还是没有开口,只得继续等下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常与贾府往来的太医王济仁被请来了。
这时贾母才开口言道:
“胡太医,麻烦你将诊断的结果说一遍。”
胡君荣道:“从脉象来看,贵府二奶奶并非是寻常的偶感风寒,而是损了根基,这才招致病邪入体。”
“那不知胡太医可有诊出究竟是怎样损伤的?”
“回老太太,病人应是曾经服用了超过剂量的藏红花,流掉胎儿之后,余下的药性残存问题,毁伤了根本。”
“放屁!”忽地一声怒喝,正是太医王济仁。
“王济仁你什么意思,我难道说错了不成?”胡君荣怒道。
王济仁冷笑道:“琏二奶奶的确不是寻常风寒,身子根基有所损耗也是对的。
只是我从未听闻,诊脉能诊出病人是服用过藏红花损了身子,你怎知不是劳累过度损了元气?”
贾母看向王济仁,皱眉道歉:
“王太医,之前你不是说只是寻常风寒吗?”
王济仁拱手道:“还望老太太赎罪,其实我早就诊出琏二奶奶的身子有所亏损,只是琏二奶奶不想让您老担心,让我替她隐瞒。”
贾母脸色稍缓,以王熙凤要强的性子,的确能做出这种事。
“王太医方才说,诊脉不能确定是否服用过藏红花?”贾母问道。
“并非不能,若是时隔不久,自然是能诊出的,但琏二奶奶体虚已有两年多了,时隔至少两年,要是能诊断出吃了什么药,那就是神仙手段了。”
胡君荣反驳道:“直接诊脉自然看不出来,但我是反着推证的。
前几日我刚诊治了一名女子,她因为误用藏红花,流了胎儿并且伤了身子骨,其脉象与贵府二奶奶相差无几。”
最终,两人也没能辩出胜负,但是贾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好生送走两人后,荣庆堂内一片寂静。
而王夫人在胡君荣说出藏红花之后,就全程低着头捻佛珠,显然是心绪不宁。
事情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这一次,贾政并没有再像上回一样,怒不可遏地喊着要休妻,反而是陷入了长长地沉默之中。
打破寂静的是贾赦,只见他讥讽地看着贾琏,冷笑道:
“你不是很喜欢给人家当管事吗?这会儿可又怎么样?你这小畜生,真是活该!”
邢夫人劝道:“老爷快消消气,他蠢笨被人诓骗,是他自找的,可你是他亲老子,如何骂得小畜生。”
贾赦一把挥开邢夫人,站起身来,将手中茶盏狠力掼在地上。
茶杯破碎,瓷片四溅,贾赦怒道:
“我儿子早就跟着他娘一起死了!”
吼完,贾赦踏着满地碎瓷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起来贾赦怒不可遏,实际上他是无奈妥协的那个。
两个外人离开后,贾母沉默不语,便是不打算治王氏的罪,又要“难得糊涂”。
贾赦是个愚孝的,他无法忤逆贾母的决定,只能怒斥贾琏,将愤怒发泄出来。
看似强硬,却是服软。
贾赦走后,邢夫人并没敢跟上去。
贾琏看着沉默的老太太,心中不甘,咬牙道:
“老太太,此事不管您如何决断,孙儿都愿意听从,但孙儿想说一句话。”
贾母叹道:“你说罢。”
“孙儿不相信这种事只此一件,若是咱们自家的人发现还能遮掩,一但被外面那起子别有用心的人拿住证据,到时候咱们贾家便是京中最大的笑话。”
贾琏甚至将周瑞家的引诱怂恿王熙凤放印子钱、插手诉讼的事都抖了出来。
他不甘贾母偏护王夫人,但他又不可能直接将那些罪证拿给贾母,只能用这种方式让贾母去查。
贾母查或不查尚未可知,但贾琏说出的这些王熙凤做下的事情,必须妥当处理。
所谓妥当处理自然就是拿下人顶罪,维护王熙凤的名声,维护贾府的体面。
而这个人选,最合适的便是平儿。
最终,王夫人只不过是再次回到佛堂不得外出,并无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就连贾琏寄以希望会休了王夫人的贾政,也只是全程缄默。
这个结果让贾琏满腔都是愤怒与不敢,但他却无力、无能,他决定去向陈颍求助。
实际上,这些结果都在陈颍的预料之中,陈颍根本没觉得贾琏这次能灭了王氏,只要王子腾没倒,王氏就不可能被休。
甚至就连这次再进佛堂软禁,也不会待上太久,因为贾元春马上就要封妃了。
明知没结果,陈颍还费尽心思帮着贾琏去做,难道是闲的?
当然不是,陈颍的目的是激起贾家内部矛盾,让贾家分裂,让贾家提前落败。
他不可能等到顺治帝按着原著时间线收拾掉贾家,几年时间,贾家不知会产生多少麻烦影响到他。
最关键的是,他不能容许,伤害黛玉的人活那么久。
ps:实在不想断章,这章三千五百字,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