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些路人的猜测一样,范明也觉得陈颍极有可能是某位隐者的弟子,出山历练,欲要闯出一番功名伟业来。
但又苦于没有门路,在得知他常会去东城街头下棋后,就摆下这样一个局和他搭上线。
乘坐着范明的朴素马车,陈颍随其来到西城范府。
范府从外面看,与陈府大同小异,毕竟都是皇家用来赐给臣子的府邸。
但内里却是天差地别,陈颍当初特意买了林府旁边的府邸,然后两府一起进行了细致的修缮。
而范府,皇上赐下来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也就更老旧了些,进府后,各处空空荡荡,显得很是寂寥。
“寒舍简陋,让小友见笑了。”范明笑道。
此话也并非客套,范明是想借此话试一试陈颍,看看他究竟是山中走出来的高人隐世后辈,还是别有用心之人。
陈颍微微一笑,负手而立,朗声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这,这……”范明被惊得目瞪口呆,“出口便成文章,不想小友竟有如此急才,不知师承那位高人?”
陈颍默默在心里补了句:本人师承九年义务教育。
“老前辈,我们还是先好好探讨探讨象奕罢,旁的事不提也罢。”
范明立即脑补出一位刚刚出山的少年,正是年少要强,踌躇满志的时候,不愿透露师尊名讳,欲要以自己一身学识闯出一番天地来。
“好好好,小友不但博学,单是这番雄心壮志,就让范某敬佩。”
陈颍一头黑线,自己啥也没说,怎么就“雄心壮志”了?他是从哪儿听出来的?
范明领着陈颍来到客厅,命人奉上茶水。
“我这府上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小友,也就这皇上赏赐的茶叶还算不凡怕,小友且试试。”
陈颍也不客气,端起茶杯拱手一敬,小啜了一口。
见到陈颍面对皇上御赐的茶叶都能这般风轻云淡,范明愈发坚信陈颍定是高人之徒。
一杯茶后,范明亲自拿起茶壶要为陈颍添茶,一面呵呵笑道:
“老夫范明,想必小友早就知晓了,只是我还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陈颍回笑道:“范大人,我若是说出名字,怕是你会生气。”
范明奇道:“老夫与小友颇为投缘,又岂会因一个称呼动气?”
“小友但说无妨。”
陈颍起身拱手道:“小子姓陈,单名一个颍字。”
范明表情一僵,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手上动作倒是未停,给陈颍斟了满满一杯茶。
随后又端起茶杯,却也不喝,只是看着陈颍。
“茶满欺客,酒满敬客”以及“端茶送客”的常识,陈颍自然是知道的。
“范大人,你看,我就说你准得生气罢,你非要我说,唉。”
范明冷声道:“虽然我不知你是何居心,要乔装成这幅样子,设局骗我,但我也不打算追究,你现在离去,我只当你今日没来过。”
陈颍笑道:“范大人莫要动气,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还不是因为直接登门拜访定会被范大人拒之门外,不得已小子才用了这等办法。”
“你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尽快离去,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颍摇头叹息道:“原以为范大人那些为官者不同,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区别,倒是我白来这一趟了。”
“你什么意思?”范明不满问道。
陈颍道:“范大人得知我的身份后,瞬间就翻脸逐客,口口声声要开创新政,却将阶级划分的如此分明,只因我出身世家,你便将我定义为‘道不同之人’,看来我刚才那篇《陋室铭》范大人并非听懂啊。”
“既然范大人都端茶送客了,小子也不好再厚颜叨扰,告辞。”
陈颍转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且慢。”范明突然叫住陈颍,“方才确是我短视了,在此向小友道歉。”
陈颍道:“小子表字子阳,范大人叫我陈颍或者子阳便好,小友一词,不敢当。”
范明愧然,说道:“想必子阳你见我定是有事,何不将事情说了再走。”
“那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陈颍重又坐下,笑道,“不知范大人可知嵩阳书院的程院长?”
“端行公的大名老夫自然知晓,敬仰久矣。”范明回道。
陈颍道:“我曾在嵩阳书院读过一段时间书,跟随院长学到了很多。”
这下范明总算明白了,惊喜道:“如此说来,子阳你也是支持新政的?”
陈颍摇头笑道:“我支持的是革新。”
范明不解道:“革新?这有何区别?”
“所谓革新乃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推陈出新。
你们的新政,太决,太急,将陈旧的东西全盘否认,殊不知传统的东西之中有着许多宝藏,或许它们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世界,但绝非是糟粕。”
“子阳,你此行到底为何而来?”
陈颍道:“此来只为给范大人一个建议。”
“建议?”
“对。”陈颍道,“您与刘大人此次回京,不然要被皇上委以重任,若是可以的话,我建议范大人去工部。”
“工部?因为你与方大人的恩怨?”范明问道。
“我不否认,这个建议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范大人你适合工部,所以我才会来。”陈颍笑道。
“想要开创出一片新的天地,就必须找对契机,我认为,新时代的契机就在工部。”
范明再问道:“那你为何要找老夫,而不是刘大人?”
陈颍摇头道:“我刚才说了,你们的新政太决,太急,这很大程度上是领头的人造成的。”
“而范大人您与刘大人不同,您务实、稳重,再没有人比您更适合担起工部的担子了。”
沉默许久后,范明开口道:“此事老夫会考虑的,究竟如何,还须皇上裁定。”
“那小子就不打扰了,以后再来向范大人讨教象奕之道。”陈颍起身告辞。
离开范府,陈颍心情甚是愉悦,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若是顺治帝知道此事,是会雷霆大怒呢,还是会感谢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