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7历史换道
西侧门外,谢鳞顶着寒风默然枯立,甚至没注意到门闩响。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当初他也曾经意气风发,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到如今变得越来越市侩、圆滑,就好比他和王熙凤的“曾经”,如果换成现在,不管多好的机会,他绝对没胆子越雷池半步;哪怕是贾府,要不是内院“开放”的风气,他也不会这么“嚣张”。
为什么?
因为这是封建时代,“身份”就是一切。
就像偌大的京城,各种“身份”满地都是,一块砖头可能砸到一个官员,街上店铺的掌柜说不定挂着捐官,胡同深处不起眼的院子里,光膀子扇蒲扇的老人也许是皇家的旁支,路边摊吃着卤下水、喝着最差村酒的指不定是国戚远房。
搞不清楚就乱插手,真有可能会死人的,别说什么官府或者律法,“士农工商”四等,《大乾律》只能管到后三等,能不能管住还得另说,第一等几乎没法碰,谁碰谁死,“包青天”的案子能够流传千古,根本是因为太稀少、太罕见了。
幸好,他的出身不低,“圈内”多少都能留几分大面儿上的情分,就好比他现在的百户实缺,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他的能力和功劳,另一方面是定城侯府、景田侯府的照应,但也别忘了他的武勋身份,所以在荣宁街周边才能说句话。
换个底层出身的百户,谁鸟你?荣国府的奴才都不当回事。
他当然想要继续往上爬,却连门缝都不好找,定城侯府的人情资源必然要紧着承爵人谢鲸,那位已经三十多岁,难道真要在千户的位置上坐到致仕?上面就是从四品的指挥佥事和指挥同知,再往上还有正四品的指挥使,这样的位置会轻松弄到吗?
如此消耗下来,还有多少能分到谢鳞头上?
所以,他对王熙凤虽说有“金钗情结”,也有真感情,但更多是想利用王家资源。
有些势利,但形势所迫。
良久,他摇摇头收起心头的苦涩,不是想通了,而是就在胡同北头,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进来,速度还挺快。
这不正常,现在依然是“京城戒严”,再加上历代通用的“宵禁”,这时候但凡有人,都不会正常。
“什么人,不知道现在戒严吗?”原本他不想管,反正今晚又不该他巡夜,只是左右看看,发现一个蛋疼的问题,这胡同东侧都是贾府的院墙,西侧只有两条路,最近的路口在二十步开外、他和人影中间,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饶是如此,他依然没说什么硬话,就是为了不惹麻烦。
只是对方的反应明显超出预期——人影不仅没有停步,反而猛地加快速度,变小跑为冲刺,右手在怀中一划就多出一把利器,甚至在惨白的月色下闪出寒光,而且看对方的动作,明显是個有身手的练家子。
“来人止步,五城兵马司巡夜!”到了这种时候,谢鳞自然不会再客气,右手拇指准确探入刀环,将刀柄带出刀鞘,随时准备拔刀。
因为他腰间佩戴的,是埋鞘环首刀!
按照现代历史,所谓的“大乾”从来都不存在,所以当初确认“穿越”之后,谢鳞第一时间开始查找原因,意外的是很轻松就找到了——大乾是在明朝灭亡之后,只是与他记忆中不同,这次的“前明”缩短很多。
历史直到明朝建立,史书记载和谢鳞的认知基本相同,明朝开始后也没啥变化,直到“土木堡战神”朱祁镇才“拐弯”,因为在他被俘之后,瓦剌鞑子南下包围京城,匆忙登基的朱祁钰没能坚持守住,城破殉国,明朝完了!
这次,他费尽力气查询史书,最后才发现,里面少了一个力挽狂澜的大神——于谦,偏偏大乾编纂的《明史》中根本没有他的具体事迹,最后还是在一本名为《残明演义》的章回体小说中才发现,原本应该大放异彩的于少保死的真憋屈。
这里面关于他的记载只有两处,一处是朱祁镇被俘、朱祁钰登基的强力支持者名单中,有一条是“兵部左侍郎、于谦”;另一处是在小说末尾的“英烈谱”中,仅仅多出一句死因说明,“亲登城头劳军,中流矢殁”。
真特么简单!
京城陷落、皇帝殉国的消息传开后,金陵方面急忙扶持一位宗室子弟登基,大乾太祖当时只是一名将领,只是随着瓦剌鞑子南下、战事爆发,他才因为立功一步步走上高位,数年后成为天下公认的最高五位将领之首——另外四位就是“四王”的先祖。
因为大家都能理解的原因,像这种情况一旦出现,肯定会有人灌酒,然后披上一件黄袍,大乾太祖也就“勉为其难”的登基,逐渐稳固南方局势,可惜天不假年,就在他一切就绪、就要北伐的时候英年早逝。
忘了说,如今的皇家姓周。
什么?那位明朝末帝去哪了?
嗯,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所以,大乾王朝与生俱来的伴随着争议,那就是“得国不正”。
直到太宗还都京城,这种争议仍然很有市场,为了争取民心支持,他在彻底稳固后,下旨发起“兴汉复古”活动,基本上就是以乾为汉、乾汉融合,同时提拔重用武勋,与“嘴强王者”的“士林”争夺话语权。
典型做法一是复汉制,比如重新恢复汉朝计量单位,不论长度、重量还是体积都一样;二是复汉名,重新启用一些汉唐时期的官府名称,比如兰台寺(督察院)、节度使(一地军事主官)之类,作为正式官名的雅称或是虚衔。
但这些其实都是表面上的名义,大乾朝堂和官制总体上还是继承明朝,真正大规模改变的是军中,一个是主战冷兵器恢复笔直刀条的环首刀和汉戟,另一个是恢复“汉军”称呼,大乾、大汉和乾汉均被官方认可,“汉军威武”更是军中呼号。
效果很棒,配合太宗一朝扫荡四方的军威和武功,很快就将所谓“得国不正”的说法赶去垃圾堆,这些制度也都理所当然的传承下来,比如谢鳞、或者说整个大乾武将的佩刀,基本都是不同款式的环首刀。
他之所以选择“埋鞘”,是为了防止骑马时脱落。
很可惜,哪怕他两次喊话,来人依然全力冲刺,右手中的利刃不断晃动,很快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不足十步,很明显,接下来的问题绝无可能依靠语言解决。
所以,他的右手立刻滑到右侧大胯,再次抬起时已经甩出一把来自现代电影的重型暗器——敢死队飞刀,既然决定动手,那就要出手就是全力,不管敌人是谁,大不了先打死再调查,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两年多的厮杀中得出的手段,竟然没有起到效果,对方好像早就知道一样,一个漂亮的旋身躲开飞刀,借势冲到他的身前不足两步,利刃更是借着冲劲凶猛突刺,锋芒直指胸口,显然是准备一招毙敌。
“锵”的一声,长刀终于出鞘,他的双手握住一尺二刀柄。
雪亮的三尺刀身映衬着月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弧,谢鳞已经让到敌人右侧,以刀背迎敌,轻松架住突刺而来的利刃——一把不足两尺的短剑;敌人眼看攻击无效,又被兵器传来的巨力震得小臂发麻,急忙借力旋身,右臂也扬起来保持平衡,让过之后继续跑。
可惜,今天的游戏到此为止!
谢鳞整个身体猛地右转,长刀顺势下劈,与敌人扬起的右臂准确“相撞”,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地上立刻多出一截切口平滑的残臂,手中依然握着短剑,甚至因为太快而没有“死透”,手指竟然慢慢张开。
失去右臂的敌人再也保持不住平衡,加上动作太大,以至于冲出几步后猛地栽倒在地,他倒是非常硬气,哪怕右肩剩下的半截上臂喷出血箭,愣是没有吭一声,直到谢鳞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旁边,才看清对方惨白的脸色。
“今天本来不是我当值,刚才你要是老实点儿,说不定我已经让你过去了。”哪怕是直到现在,谢鳞其实依然没多少“杀敌立功”的积极性,反正今晚是锦衣军巡夜,报上去也争不过人家,说不定还会得罪人,“可惜,你自己选了死路。”
“这位大人好力气,咱家活了这么多年,交过手宰掉的敌人上百,还从没有谁能将我的右臂震废。”地上的伤者哪怕左手抓着残臂尽力止血,苍白的脸上竟然还能露出笑容,“早知如此,我刚才确实不该动手。”
“咱家?”谢鳞脸色猛变,意识到麻烦大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借着月光看清楚,地上的“伤员”很不对劲儿,脸上没有丝毫胡须,笑容带着职业性的讨好,尽力坐起来之后稍有弓背,明显是习惯伺候人的;以及,身上散发出香料也无法掩盖的便溺味儿,只有一种人完全符合。
这是一个太监!
想通之后,谢鳞急忙将搭在对方肩上的刀身一翻,让刀背贴在脖子上,万一敌人借着他的刀刃自尽,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收拾,因为他根本解释不清,说不定别人会以为他在杀人灭口,太监的事情必然牵扯到宫里,又是在“戒严”之时,绝对谁都不想沾。
“大人看出来了?”太监的笑容愈发“灿烂”。
谢鳞猛的握紧刀柄,死死盯着太监。
可惜,就在他还没想好是否杀人灭口的时候,胡同北头又一次传来脚步声,而且非常杂乱、急促,显然来人的数量不止是一个!
谢鳞的眉头立刻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