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照射下，一件粉色的碎小花上衣特别明显。
    之前说过，六十年代的衣服几乎都是以蓝色和军绿色为主，红色偶尔也有，那都是新媳妇才有的待遇。
    一件粉红色的小碎花衣服，穿的人不但要有鹤立鸡群的勇气，更要有殷实富裕的家境，缺一不可。
    所以这一瞬间，林三七马上就闪过了白天在医院院子里看到的那个孤独身影。
    “小晔子，不是鬼，是四病区的病人钱含蕊，快救人。”
    万幸林三七他们发现得及时，这个时候钱含蕊虽然头已经套在绳子里，挂在了歪脖子树上，但不知道是难受还是求生欲，这时候她整个人都在挣扎。
    能挣扎说明人还没死，真要直挺挺竖着不动，那说明已经来晚了。
    林三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也不顾男女有别，一把托住了钱含蕊的屁股，就在这个时候，潘晔也跑过来帮忙。
    钱含蕊是站在一个小坡上往脖子里套上绳子，然后脚一蹬就悬空吊起，所以脚尖离地面挺远的。
    林三七发现挺着屁股也托不住，角度不对，一急又将头伸进了钱含蕊的两大腿间，像小孩骑坐在父亲肩上一样，这才让绳子变松了。
    潘晔是一个人半夜敢上黑市的姑娘，勇气不缺，这时候也机伶爬到果树上，可是绳子已经打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潘晔心一狠，整个人都站到了那根树枝上。
    树枝要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一下子就断了，钱含蕊身子一松，被林三七抱了个满怀。
    如果是平时，抱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林三七觉得这真是主角福利，非常nice。
    可现在就跟抱着一个女鬼似的人，一心只想着救人，什么香艳感都没了。
    “小晔，你没事吗？”
    “哎哟，我没事，看看病人怎么样？”
    “钱含蕊吗？我是林医生，你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呀，怎么能做这种想不开的事情。不就是一个肺结核嘛，我们都已经跟你们宣传了，我们保证能治愈，能治愈，这不是绝症，你寻什么死啊？”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止是肺结核，不止……呜呜呜~~~”
    林三七也挺无语的，心想每个要自杀的人台词就这么几句，一点新意都没有。
    潘晔有些焦急：“三七，赶紧把病人背回去吧，得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行，我来背，你扶着我一把，妈呀，吓得我腿软。钱含蕊同志，以后不能做这种傻事了！”
    肺痨科办公室里。
    林三七翻看着钱含蕊的住院病历，潘晔则泡了一杯热水给这个可怜的女病人。
    林三七看完病历，这才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年轻女病人，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长像很漂亮的姑娘，皮肤特别白，跟后来的电影明星龚雪有八分相似。
    可是雪白的脖子上，却有一条暗紫色的绳勒的痕迹，非常明显。
    “钱含蕊同志是吧？刚刚要不是碰到我和潘医生，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天堂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有二，什么事情不能解决？自杀是最不可取的办法。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说，或许我们有办法解决呢？”
    钱含蕊仍然低着头，痛苦地摇摇头：
    “你们解决不了，我已经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协和、中医院都去了，甚至家里人还帮我约了数字医院，但他们都说毫无办法。”
    林三七直接问道：“你之前说不是肺结核，那么就是不孕不育这事？”
    钱含蕊有点惊讶，抬起头看了一眼林三七，又继续低下了头：
    “对，因为我不能生育，我婆婆就骂我，回家也不给我饭吃，不给我好脸色看，还到处跟院里的人说我坏话。
    我跟我爱人诉苦，他听多了就打我，骂我是不会下蛋的鸡，说因为我他在单位里和家族里都抬不起头来，他们就是想让我死！”
    潘晔一听就气愤了：“这样的家庭，你为什么不选择离婚？”
    “我也想离婚，但我父母不同意，说离婚的女人会让他们在社会上抬不起头来，是家族的耻辱……”
    林三七懂了，心想这一定是联姻婚姻，事关两个大家族的结盟。
    不要觉得1960年新社会了，什么事情都翻天覆地了，事实上很多社会陋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有些是社会大风气如此，比如打老婆，在很长一段时期，打老婆就是家务事、是小事，居委会都懒得管。
    有些则是实际利益出发两个家族联姻，比如薄家跟谷家、贺家跟邓家、陈家跟粟家、叶家跟吴家等等。
    这种两大家族的联姻一般不会轻易允许离婚，否则就代表了两个家族的决裂，后果严重，顶多允许小两口各玩各的。
    所以潘晔不能理解，但经历过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林三七却特别能理解。
    “钱含蕊同志，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能生育这种事情也不能只怪女人呀，或许是你丈夫有问题呢？你们就不去医院查查？”
    ……
    沉默……
    “查了，我爱人都正常，那就应该是我的问题了……”
    林三七一心，好嘛，怪不得这姑娘在婆家被欺负了还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最后把自己整抑郁了，原来根子在她身上。
    潘晔站在女性的角度还是有些不平：
    “三七，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怀孕？”
    林三七看了一眼这个小媳妇，心想长得真漂亮，要不我牺牲牺牲自己跟她试试？
    不过念头也只能放在心里调侃一下，要是真敢上了人妻，那他以后在国内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男女关系在哪个时代都乱，六十年代四九城的小胡同里照样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半掩门，那些表面上衣冠楚楚的领导谁知道在单位里有多少后宫呢。
    但这事不被人抓到就没事，但人抓了现行那就是超级无敌严重的错误，甚至是犯罪。
    “帮，肯定要帮，既然钱含蕊同志已经是我们的病人了，我们做医生的当然有责任和义务来帮助病人解除病痛。不过现在我首先得确定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引起的不孕不育。”
    潘晔是医学生就比较好奇：“那你说说大概都有哪些原因？”
    钱含蕊这时候也缓过劲来了，抬头看着林三七，希望能得到一些答案。
    “不孕不育的原因嘛，哟，这可太多了。年龄因素和环境因素应该可以排除，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生理性或病理性的。
    比如输乱管过长、狭窄、炎症引起管腔闭塞、积水或粘连等，这个比较常见。
    还有一些是荫道闭锁或荫道中隔等先天因素引起性交障碍或困难，从而影响金子进入女方子宮，就是传说中的石女。
    其他还有宮颈因素、乱巢因素或者先天性生直系统发育不全等等原因所以零零总总加起来非常复杂，得一项项检查排除过去。”
    “对对对，我去协和妇产科，医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还给我做了a超，可惜最后医生说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猜测是乱巢囊肿或子宮内膜异位症引起。”
    “具体到你身上，我觉得会不会是跟你体内的结核菌有关系？要不咱们查查？万一还有治疗的希望呢？”
    潘晔奇怪问道：“用x光也能检查出来吗？”
    “不，这次咱们用b超！”
    潘晔和钱含蕊都有点奇怪，他们听说过a超，却从来没有听说过b超。（林三七：耶，现在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林三七自备了全套检查设备，彩超是常用检查仪器肯定有的，但怎么样做检查就有点犯了难。
    “钱含蕊同志，这个这个超声检查呢，就跟你当初在协和医院做的a超类似，但我的b超更有优势，可以看得更清楚，更立体，更直观。不过嘛……”
    钱含蕊现在已经满心欢喜，一心想治病，只要能让她生小孩，死了都干。
    “林医生，我同意，需要多少医药费我打电话让我爸妈送来，绝对没有问题。”
    听这口气，爸妈当年应该也是爬过雪山走过草原的。
    林三七有点尴尬，“这个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给你的生直器做检查的方式比较特殊，一个呢就是在肚子上用探头划来划去，跟a超一样。
    另外一个，你额外还要再加一个‘荫超’，这种检查呢就需要拿出这么一个探头，直径在1到2厘米，长度大概15到20厘米，做检查的时候需要塞到你的那里面去。
    这样可以直接贴着荫道后穹隆，不易受到肠道气体的影响，能更清晰、准确地看到子宮或乱巢内较小的病灶，如子宮内膜息肉、肌瘤、乱巢肿瘤等。
    而b超在检查的过程中如果肠道内气体比较多，可能会影响检查结果，尤其在检查乱巢过程中，不容易发现乱巢，容易导致检查结果出现误差。”
    钱含蕊和潘晔一听，两人的脸迅速就红得跟包公一样。
    这么长这么粗的探头塞到那里面，检查医生还是个男的，这在相对封建保守的1960年那简直就是石破天惊。
    哪怕潘晔还是医学生都有点接受不了。
    “三七，这，这个检查也太羞耻了，真，真能检查出可能的病变来？”
    林三七可不想让女朋友误会自己是变态色魔，当然要解释清楚喽：
    “你是学医的，可能国内的教材学得比较浅，其实输乱管的黏膜组织结构是非常有利于结核菌潜伏感染的，所以输乱管最易受结核侵犯。
    常见症状有下腹坠胀痛、不孕、月京异常、发热、消瘦、乏力等，体征以盆腔肿块为主，活动欠佳，有压痛，妇科检查可扪到附件明显增厚，压痛明显。”
    “对对对，我就是有这些症状，之前去协和检查，医生按下去小腹就会很痛，林医生，难道我的肺结核真的感染了我的下面？”
    “不好说到底是谁感染谁，有可能是你生直器结核先得，再继发的肺结核，都有可能。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治疗方案都一样。”
    潘晔本来就比较信任男朋友，现在这么医学一解释，她确定男朋友没有什么坏心思。
    钱含蕊本来有点犹豫，现在跟算命先生一样，被林三七准确说出了自身症状，心中也就信服了七八分。
    “那，那林医生，麻烦你帮我检查吧，不过，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林三七现在有钱有闲了，当然想过一把医生瘾，也想知道一下自己的医术水平如何，判断得准不准确。
    “放心吧，一会儿检查，潘医生就会站在旁边，你也不要紧张，医者父母心，我们不会有什么龌龊的想法。我和你的愿望都一样，就是治好你的病。”
    “嗯……”
    林三七去了隔壁房间拿出了一台床边彩超机，潘晔则开始准备用报纸临时将玻璃窗给遮严实，防止被外要瞧见。
    这要是进来几个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这一男两女晚上在玩什么刺激游戏，到时一个举报，那估计直接要去长桉街游街了。
    你跟群众说，这是b超，这是医学检查，全国都不会有人信的。
    因为我国目前只有极少数几家医院配备了a超机，国内引起b超机要再过几年，等制造出我国第一台黑白b超机要等到八十年代。
    所以现在的国人连b超机都没听说过，更别说亲眼所见了。
    林三七拿着机器回来后，发现屋里并没有病人的身影：
    “咦，那个钱含蕊呢？”
    潘晔脸还是红红的：“她，她说要去洗洗下身……”
    林三七也不以为意，北方人不像南方人天天洗澡，哪怕是貂蝉在世那身上也是容易有味的，更何况是下面，洗洗更健康。
    半小时后，冻得哆哆嗦嗦的钱含蕊回来了，是真的全身发抖，不过不是紧张的。
    实在她在厕所用冷水洗的身子，这可是11月的北方山区，夜里温度已经在0c左右，实惨。
    医生办公室里也很冷，林三七全身裹着棉衣没有用煤炉取暖，现在是1960年末，正是全国经济进入最困难时期。
    大量煤炭都需要出口换粮食，导致国内的煤炭供应就成了大问题。
    林三七亲切的点头道：“过来，躺好吧。”
    钱含蕊低着头一动不动，显然关键时候犹豫了，潘晔则是站在一边，轻声在安慰着。
    “钱含蕊同志，你连死都不怕，我以为你豁出去了呢，怎么，现在明明有条活路放在你面前，你不准备好好把握住？”
    钱含蕊一听，眼泪就下来了，然后唰唰唰脱下了自己的棉裤和衫裤，就要脱衣服的时候吓得林三七连连阻止：
    “别别别，衣服不用脱，过会儿只要把衣服拉高就行。”
    到这一步了，钱含蕊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林医生，来吧，我准备好了！”
    林三七看着漂亮少妇那一片雪白，心想比自家的小晔子要丰满一些，没道理生不出小孩来，得帮她治好。
    于是将耦合剂涂到探头上后，林三七开始贴紧肚皮，开始检查起来，然后眉头就皱紧了。
    潘晔看着这台从来没看到过的机器，以及屏幕上那天书一样的图案，心中万分好奇。
    “三七，这就是b超机？这画面感觉像雪花状，这怎么看得清？”
    “这台机器是欧美国家最新发明的，还没有在市场上推广呢，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搞到一台，你看这个就是子宮，这个是乱巢，这个是输乱管。”
    潘晔看了半天也看不懂，彩超画面这玩意儿，没有系统学过的话那就是天书一般。
    “钱含蕊同志，b超初步结果不是很理想，还是得做因超，你克服一下，我尽快结束！”
    “嗯……”
    林三七迅速换了一个探头，长长的管状探头，又拿出一个橡胶圈套了上去。
    好奇宝宝虽然没见过，但学医的还是听说过的：“三七，这个就是那个套？”
    林三七嘿嘿一笑：“对，这就是子孙断绝套，以后你就会用到了。”
    潘晔脸腾一下又红了，但更加好奇林三七是怎么做检查的。
    等他再看屏幕的时候，就开不出玩笑了，因为屏幕上面出现的情况比他想像得严重。
    等他拨出探头后，钱含蕊还感觉到了一阵空虚……
    “三七，检查结果如何？”
    “盆腔广泛粘连，双侧输乱管受侵，出现积水、串珠样变、僵硬、甚至被包裹性积液所包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钱含蕊同志不能生小孩，问题就出在这里。
    而归根到底的原因，还是出在结核病上。”
    潘晔是懂医学的，听到这些专用术语一下子惊道：“呀，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