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要比普通人更坚强些才行,小六子,你要撑过去。”
“我家中也有个儿子,比你年纪小点,你们应当能玩到一块去。”
“燕京春日时节,桃花开得特别好,你领着他去城郊蹴鞠。”齐将军是个八尺男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人到了难处,也会哽咽。
小六子笑得很快活,仿佛此刻,他已经在城郊赏桃花、踢蹴鞠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本想再和齐将军说几句话,但眼皮子实在是太重了。
他撑不住了,于是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在梦中,小六子已经看到了将军口中那片开得正艳的桃花了。
外边日头很好,太阳正当头,可他们的心里却蒙上了一片阴霾。
齐将军慰问了其余伤残的士兵,他吩咐副将,为国捐躯的士兵一定要厚葬。
“有什么发现吗?”黑眼镜走到吴斜的身后,注视着刘长跟在军队的最后面离开这里。
吴斜摇摇头:“没有,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刘长现在还没有生出自己做皇帝的心思。”
“那才是真正的切入点,找到切入点,我们就能出去了。”吴斜望向军队的尾部,一瘸一拐的刘长走在后边。
“那还等什么,跟上呗。”黑眼镜招呼着人跟上刘长所在的军队。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们在一望无垠的沙海中赶了两天路,在这里,他们见识到了许多瑰丽的风景。
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大漠的天空会被染成一片金黄色。
阳光洒落在沙丘上的时候,那上面会形成一片一片金色的光斑。
在大漠,沙丘是常见,形态各异、大小不同的沙丘随处可见。
有的像波浪,有的像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这里,最能直观的感受到沙漠的魅力。
也最能直观的感受到生命的顽强。
他们始终和军队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吴斜每次见到那位齐将军,总是觉得他能看到自己。
刚开始他还安慰自己,这是在幻境里,这些都是假的。
可看齐将军的次数越多,他就更加坚信自己内心里这个荒唐的猜测。
他找了个理由,让队伍和军队保持一定的距离。
反正他们现在不会累、不会饿也不会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不是问题。
日夜交替,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沙漠。
“我和花爷去前边看看。”黑眼镜交代了一句,就要往前走。
还没等他转身,吴斜就喊住了他。
黑眼镜回头,挑眉望着吴斜,“你怎么了?”
吴斜指了指扎营在不远处的军队,说出了自己踌躇多日的猜测:“我总觉得他能看得见我。”
“你想多了。”黑眼镜切了声,抽出手,往前走。
他和解语臣两人大大咧咧、大摇大摆走进了军队,堂而皇之地摸黑进到了主帅的帐篷中。
夜晚,帐篷里也聚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和齐将军亲近的将领。
黑眼镜穿过帐篷,直愣愣地走到齐将军旁边大刀阔斧地坐下。
走在他后边的解语臣看他这副模样,眼睛疼了下,这爱丢人现眼的家伙。
他走到帐篷的边缘处,坐了下来。
帐篷里的气氛很热闹,都是群武将,喝酒也是用的大海碗,几碗酒下肚,什么荤话、好赖话都敢往外边吐。
“将军啊,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找个媳妇。”副将喝的舌头都大了,平常不敢说的话,今天一莽都吐了出来。
“将军你就是不知道有媳妇的好,要是体会过了那滋味,啧啧啧!”
“周越,你要是喝多了就出去醒醒酒,少他娘在这给老子添堵!”齐将军冷着脸,手中的空碗被他重重放在案上。
啪嗒一声,周越身子比脑子快,抖了好大一下。
这人一凶起来,看着还是很骇人的。
“瞧我这话说的,齐大哥你别和我计较。”周副将倒满酒,举起海碗说:“小弟自罚一坛,齐大哥你消消气!”
齐将军面色微霁,马上就有人接话了,“周越你小子!想趁机独占美酒,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一坛酒下去,我怕是你今晚上连这帐篷都走不出去了!”
场上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坐在主位上的齐将军看上去心情也很不错。
酒过三巡,一群大老爷们彻底喝高了。
周越突然感慨了一句:“齐大哥,你家那小子今年也快七岁了吧?”
“八岁了。”齐将军倒酒的动作顿了顿,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声线柔和了许多。
周越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笙哥他都八岁了。”
“要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你家笙哥和我家囡囡也就差个五岁,我夫人传信提到囡囡的时候,每回都会带上笙哥。”
提到了自己的女儿,周越神情柔和了不少,嘴角都噙着一抹笑,眼中也清明了不少。
“要我说啊,干脆就给他俩定个亲!”
齐将军笑而不语,本在埋头喝酒,闻言抬起头笑骂:“你倒是想得美!”
“可不是吗!周家小子,你可不就是想得美!”有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将领拍桌笑道:“笙儿那孩子,五岁就被接进宫里当陪读去了,那上面那位摆明了是想让他尚公主啊。”
“你说今上要是个明君也就算了,可咱们这位......唉!”老将今日饮了不少酒,仗着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将心中的积攒许久的不满全都趁机发泄了出来。
“他当我们不知道他打得什么心思!”
“拿一个孩子的命要挟我们将军,可真是连老脸都不要了!”
“就是啊!”
“要我说,那个位置,我们将军才是最有资格坐的人!”周越拍案而起,越来越激动。
黑眼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身侧传来一道陶器碎裂的声音。
他扭头看过去,齐将军手中喝酒的碗竟被他徒手给捏碎了,碗中残留的浊酒撒在他的脚边。
碎片落了一地。
场上的哄笑声瞬间消失殆尽,气氛冷凝下来。
“今晚上不宜喝多,明早还要赶路。”
齐将军将手里握着那陶碗的碎片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巨响。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经此一遭,底下的人酒醒了几分,面上都有些讪讪的。
齐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一个人喝着闷酒。
帐篷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还有两个人没走,一个是周越、一个是刚才那位喝高了的老将。
“你俩怎么还不走?”齐将军微微倾身向前,一手撑在矮几上。
周越跪了下去:“将军,刚才说的话......”
齐将军打断了他:“我只当你酒后胡言,以后这话,不必再说!”
“齐大哥,今上无道、百姓水深火热,民生哀怨,远的不说,就说这场仗,这一仗打了这么久,死了多少人啊!”
“后方粮草不足,我们向燕京传了多少信回去,可结果呢?”
周越赤红着双眼,跪得笔直,字字泣血:“明明这一场仗可以不用打,明明不用死那么多兄弟!”
“都是因为那个昏君!”
“我大燕的将士、铮铮铁血男儿,凭什么要替这么一个草菅人命、昏庸无能的皇帝卖命!”
周越膝行到齐将军的案前,重重地叩首:“即便是不为这些,将军,您为了笙儿想想!”
“今上喜好南风,笙儿年纪虽小,却生了那样好的一副皮相,难保狗皇帝有一天不会生了那样的心思!“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将军,此次回去,不外乎两种结果,兵权被收回,你和笙儿被软禁在燕京。”
“又或许,您继续带兵驻守关外,而笙儿则被留在燕京当人质!”
周越抬头紧盯着齐将军,期盼着他能够改变心意。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在齐将军的脸上看到任何一丝动容。
老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军,周家小子说的不错,就当是为了笙儿想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笙儿绝不能白白蹉跎在燕京里,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最是赤诚不过了,若是被今上养坏了性子......”
“可就叫这孩子搭上了一辈子啊!”
齐将军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像是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人偶,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
即便底下跪着的是他最忠心的部下,即便他们嘴里说的是他唯一的孩子。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黑眼镜撑着下巴,两眼一扫,就看到齐将军藏在案几下紧握的双手。
他的心情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
齐将军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将两个人扶了起来:“沈伯你们先起来,这件事我也已经有了打算。”
“这次回去,我一定会带走笙儿。”
“将军,您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军中虽苦,但到底是在自己的亲人身边,笙儿这孩子命苦,又打小没了娘,还被从您身边抱走。”
姓沈的老将是真心疼这个孩子,齐将军抬手止住了他的后话。
“您早些回去休息吧,过不了多久就能见着他了。”齐将军将人扶了起来,送出帐篷外。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放下帘子一看,偌大的帐篷里空无一人,周越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
黑眼镜站起身,围着齐将军绕了一圈,将他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
解语臣抱臂靠在帐篷口,他们俩留下来又观察了一会。
齐将军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工作狂,他的夜生活十分枯燥,除了处理军务就是处理军务。
像是有处理不完的军务一样。
黑眼镜看得犯困,正准备叫上解语臣一块走人。
突然看老古板似的齐将军突然做贼心虚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还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
这神情、这动作,一下子勾起了黑眼镜的好奇心。
他挪到齐将军的背后,探着脑袋看他把掏出来的布袋子打开。
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黑眼镜揶揄地瞟了他一眼,这老小子刚才还装得多清心寡欲,现在没人不就暴露了。
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偷摸着看他相好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呢!
书信被粗粝的大掌展开,看到的第一眼,就丑到了黑眼镜的眼睛。
“你相好文化有点低啊!”黑眼镜撇撇嘴,啧啧感慨道。
一道忍无可忍的声音在黑眼镜右侧炸响。
“闭嘴!”
黑眼镜诧异地抬眸,“花爷,你怎么还窥探别人隐私呢?”
他一副我真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的表情,看得解语臣一阵无语。
“这臭小子,定是仗着我不在,荒废学业了。”齐将军笑骂着,语气满是宠溺。
他收起了信纸,将它塞回布袋里。
“诶!我还没看到呢!”黑眼镜郁闷地伸出手,却无法碰到那张信纸。
眼睁睁地看着齐将军又将小布包赛回怀里。
齐将军解开战甲,准备洗漱了,接下来没什么好看头的了。
黑眼镜和解语臣可没有看大老爷们洗澡的癖好。
两人走在荒漠无垠的大沙漠中,准备回归大部队。
走出了营地两公里,还是没见到吴斜他们,两人傻眼了。
“人呢?”
“我怎么知道。”
两人将周围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吴斜一行人。
“他们应该不会擅自行动,看来是幻境出了变故。”解语臣只觉得头疼异常,进来了这么久,可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黑眼镜倒是无所谓:“不会出问题的,那傻小子傻人有傻福。”
“走吧,回去,我倒是很好奇,那个笙哥是谁了。”
解语臣没有意见,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他抬头看了眼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今晚月色很好,是满月。
吴斜,你可一定不能出事。
等天蒙蒙亮,军队就修整好出发了,黑眼镜混在队伍里,知道了不少消息。
譬如,一路上随军的将士中,如果是被强征来的,这个时候是可以拿钱回家了。
刘长就是其中一员,昨日他就拿钱回家了。
黑眼镜:“看来,吴斜他们应该是被带到了刘长那边了。”
解语臣高冷得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
他们跟着军队,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来到了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