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条件？
    顾参商不禁暗暗苦笑。
    他怎么会不答应呢？
    然而一直等到他点头，翟天宝才说：“我书桌抽屉里有一本素描本，如果手术成功，我想把它亲手交给你。如果……”
    “好，我答应你。”顾参商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不想听见下一个如果，甚至从来不敢想另一种可能。
    她怎么会忍心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还有那么多梦想没有完成，那么多承诺没有兑现。
    他已经做好准备，和她走完人生余下的漫长的路。
    不能没有她。
    “参商，”翟天宝突然叫他，“看过《射雕英雄传》吗？”
    顾参商眸色一沉，几乎立刻明白她要说什么。
    “别说了……”
    “黄蓉被裘千仞打了一掌，命在旦夕，郭靖带她去找一灯大师……”
    “我让你别说了！”
    顾参商近乎失态，死死攥着她的手，近乎哀求：“天宝，别说了，好不好？”
    翟天宝安静地看着他，轻轻眨眼。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脸颊慢慢地流下，悄无声息地没入枕头中。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不对？”她笑得那么俏皮，显然已经看穿顾参商心中所想。
    可她却那么残忍，非要说出顾参商不愿意听的话：“参商，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人牵挂着你，师兄，竹子哥，蔡文理……”
    “我知道。”顾参商压抑着内心的酸楚，低声回答。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陪你走完一生，”她吃力地握住顾参商的手，“所以哪怕我不在了，也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下的生命。
    “好吧，我承认，这个愿望对你不公平。可是，如果人死之后会去到另一个世界，那我希望我们在那里相会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后来的故事是怎样的。”
    故事……
    哪还有什么故事？
    她不在了，他被抽走一半的灵魂，只剩一个空空的躯壳，在这世间孤零零地行走……
    “为什么不留下陪我一起等待故事的结局呢？”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不想？”
    翟天宝转过头，看着窗外。
    世界看起来还是很好的。
    天空碧蓝如洗，太阳照在梧桐树的叶子上，衬得每一片树叶都焕发出绿油油的生机。蝉在不知疲倦地嘶鸣，以前总觉得刺耳，此刻听来，却如同用生命为夏日奏响的颂歌……
    翟天宝从未如此贪婪地眷恋这个世界。
    “我知道，所有的故事都还没有写完，”她轻轻地说着，像是在自语，“星君要去往下一个世界，收集水月留在世间的灵魂。我猜水月的真身其实是幸运女神泰姬……”
    她忽然住口，小心翼翼地解释：“不是杜杜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的。我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不算泄密。”
    顾参商深深凝望着她。
    她猜得不错。
    水月是泰姬留在这个世界最后一片灵魂。
    她对羿阳一见钟情，却无法与他长相厮守……
    顾参商突然恨透了四年前的自己。
    鬼迷心窍，为了什么狗屁be美学，非要捏造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
    如今通通报应在自己身上！
    “水月复活了，”他冲动地脱口而出，“星君找到了她散落在世上的所有灵魂碎片……”
    也不管这个展开有多么牵强。
    翟天宝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要剧透！”
    顾参商听话地没有说下去。
    多可悲，就连他一手促成的故事，他都无法改写结局……
    看着他失落的眼睛，翟天宝却笑了。
    “好啦好啦，”她柔声说着，安慰似的勾住他的手指，“我知道水月会回来的，就是想亲眼看到。”
    “不觉得很残忍吗？”顾参商哑声问道，“明明水月那么善良，什么都没有做错，偏偏为了保护这个世界，她连生命都要放弃……”
    “怎么会是残忍呢？”翟天宝偏过头，好奇地看着他，“她是神明啊，身为幸运女神，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是她的夙愿，当世界陷入混沌的时候，她挺身而出，牺牲自己，这是她的理想，她的使命……”
    “可是……”
    “你想说，她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些，对吧？”
    顾参商点点头。
    翟天宝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亏你还是制作人，让何老师听到你这么解读，一定要气死了。”
    假如一周之前听到这句话，顾参商一定要故意和她争辩，说这人物就是我想出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她了。
    可现在，他只想多听翟天宝多说些话：“我哪里说错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呢？哪怕是仙旅奇缘，里面也有那么多不圆满。可是啊……”
    她释然地笑了。
    “就是因为有那么多遗憾，我们才会记住，才会在美好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心怀感激。至少，顾参商，对于我来说……”
    她用力撑起身体，平静地，温和地望进他的眼睛，望进他的灵魂。
    “我很感谢《仙旅奇缘》，有这个故事，我能够靠近你，理解你，重新认识你。
    “无论将来我要经历什么，只要回想起这段过往，我都不会再害怕惊惧。
    “是你给了我这一切。顾参商，谢谢。”
    顾参商眨了一下眼。
    又一下。
    越来越快。
    这并不是告白，他很清楚。
    她只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人生中有一段路，因为有她的陪伴，终于不再那么寂寞和苦涩。
    又有谁会不奢望这段路能够绵延得更长久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
    情绪控制不住地从心头蔓延开来，甜蜜的，苦涩的，放肆的，充盈的。
    为什么当初那么胆怯，不敢靠近她，不敢将真实的心迹暴露在她面前？
    她就是他心目中最美好的存在。
    理解他，认同他。
    在他遭遇苦难时，只有她，张开双臂将他挡在身后，哪怕她知道，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如果可以从头来过……
    顾参商伸手，无比轻柔地环住她的身体，如同捧起飞鸟落在地上的一根羽毛。
    “翟天宝，我喜欢你。”
    轻软的手温柔地贴在他的背上，像是要穿透躯体，安抚那颗不安的心。
    “我知道，顾参商，”她笑着，仿佛全世界的花都在她眼前盛放，“我会在的，一直在，永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