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北郡。
    西北之地，沙城。
    一袭战甲的肃王立于城头，眸光幽冷的盯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大燕将士。
    其脸上虽然沾染着血渍，头发蓬乱，略显狼狈。
    可枯瘦的身体却挺直着背脊，浑浊的眸子精光闪烁。
    在其身后，杜御风等人虽然神态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每个人眼中都露出视死如归之色。
    下方，大燕将士们不时大吼，声震云霄。
    “王爷，跟他们拼了。”
    “王爷，末将愿打头阵。”
    “末将请战。”
    一个个将领主动请缨，没有半点畏惧。
    肃王不语，缓缓转身来到城墙另一头，俯瞰着沙城内。
    只见无数的王府将士瘫软在地上，不少人缺胳膊断腿，却硬着头皮坚持，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当见肃王看来，一个个将士纷纷站起身来，眸光中充满了无尽战意。
    肃王好一阵沉默。
    这些将士，数代忠于肃王府。
    哪怕这些年，肃王府一落千丈，有愧于他们。
    可当他杜远山振臂一挥时，所有人毫不犹豫的响应了他。
    这是何等信任。
    可惜，他败了。
    数月前，他从沙城揭竿而起，以燎原之势席卷青北郡。
    短短一个多月，就拿下了大半个青北郡。
    军队也暴增到了十万之数，更是杀的太子燕风节节败退。
    他本以为能够趁势杀出青北郡，与大燕掰掰手腕。
    却没想到，同样的一个来月。
    随着许啸率领着数万大军来袭，很快就压制住了肃王府的攻势。
    从十万大军，又变成了现在不到五千之数。
    攻下的城池，也尽数被大燕夺了回去。
    他们不得不退守这座刚刚建立起来不久的沙城。
    而且，这座由他肃王亲手建立的边陲小城，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肃王长吸口气。
    他并不怕死，从他站在大燕对立面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这些跟随着他的将士们呢？
    想到这，肃王再次看向身边满脸沧桑的将领们，声音沙哑道：“外面有大燕十二万大军，以我们五千残兵败将，胜率几何？”
    将领们沉默不语。
    胜率？
    哪有什么胜率！
    现在他们之所以还能活着，是因为大燕暂时还未攻城而已。
    一旦发起进攻，光凭这座小城的城防，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这时，一个魁梧将领道：“王爷，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何妨？”
    其他将领也纷纷战意旺盛。
    肃王摇头：“若老夫还是大燕的肃王，尔等自然是大燕的忠义之才，可如今，老夫只是一介叛乱之人。
    即便战死沙场，尔等留下的都是恶名而已。”
    说到这，肃王深吸口气道：“老夫必死无疑，但你们这些老兄弟却有活下去的希望，没必要随杜家而亡族灭种。”
    “王爷！”
    众人脸色微变。
    肃王摆了摆手，打断众人的话：“御风，通传兄弟们，留下三千人守城，给另外两千人创造活命的机会。”
    杜御风张了张嘴，颤声道：“兄弟们又当如何抉择？”
    肃王道：“以伍为基础，每伍有两个名额，让他们抽签决定，半炷香之内，必须完成。”
    “是。”
    杜御风深吸口气，快步离去。
    肃王又看向周围的将领道：“屯长，百将，五百主，每两人一个名额，你们去通传吧。”
    将领们双眼通红，硬着头皮离去。
    肃王独自矗立城头，整个人宛若苍老了无数。
    可他那浑浊的眸子却是精光闪烁。
    他虽然败了。
    但至少告诉了燕王，他杜远山，不是孬种。
    就在这时，城内一阵哗然。
    肃王微微皱眉，缓缓来到城头，却见无数将士聚集于城墙之下。
    其中，大部分都是伤者。
    剩下的人，也都是年龄比较大的。
    随着肃王的出现，将士们纷纷安静下来。
    紧接着，一个中年将士道：“王爷，我们不同意抽签。”
    肃王深吸口气道：“将士们，是老夫无能，对不起大家，把大家带入了绝地，但我不能眼睁睁让所有人去送死……”
    没等他说完，中年将士打断了他的话：“王爷，我们不是怕死，而是，我们希望把这个活下去的机会让给年轻人。”
    又一个满身是血的将士，几乎用尽全力的吼道：“王爷，像我这样的伤员，即便逃走也是大家的累赘。
    我们愿意留下守城，不参与抽签。”
    肃王满脸惊讶。
    浑浊的眼眶不知不觉被雾气笼罩。
    他怎么也没想到，将士们居然会舍生忘死，主动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不只是他，杜御风和将士们都无比感慨。
    如果不是历代肃王勤心为民，又怎么可能获得青北郡无数百姓的信任和爱戴？
    肃王终于弯下了他那傲骨嶙峋的脊梁，深深一拜：“谢谢大家。”
    “王爷，我们都是自愿的。”
    “王爷，有生之年能够狠狠地出一口气，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爷，如果不是历代肃王，根本就没有我们的现在。”
    ……
    将士们纷纷吐露心声。
    他们不少人，甚至他们的先祖，都受过肃王府的恩惠。
    在他们眼里，燕王远不及肃王分毫。
    这一刻，所有人不再严肃，不再颓废，反而变得无比轻松。
    肃王会心一笑：“各位兄弟，本王陪你们战到最后！”
    “吼！”
    “吼！”
    将士们挥手大吼，声震云霄。
    良久，肃王压了压手，看向旁边的杜御风道：“御风，你立刻带着兄弟们从西边的地道离开。”
    杜御风脸色微变，神色坚定道：“父王，我不走！”
    肃王脸色一沉：“你不走，谁带着兄弟们活下去？”
    杜御风苦涩一笑。
    放眼大燕，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又能走到哪去？
    尤其是他，可是肃王嫡子。
    燕王不可能放过他。
    若是每天过着逃亡的日子，他宁愿死在战场上。
    肃王一眼就看出了杜御风的想法，深吸口气道：“去奉天郡，找姜天武，当年，他欠我一个人情，定会收留你们。”
    杜御风诧异。
    据他所知，他爹与姜天武从来就没有联系过。
    这二十多年来，也几乎没有交集。
    姜天武怎么可能欠他爹人情？
    这时，城头之下，传来阵阵大吼之声。
    显然，大燕将士准备攻城了。
    肃王脸色微变，低吼道：“快走！”
    杜御风双眼通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爹，孩儿不孝！”
    说罢，杜御风快速走下城墙，率领着两千年轻将士朝城西狂奔而去。
    肃王见杜御风离去，轻吐口浊气。
    望着下方的三千残兵败将，热血上涌，大吼道：“兄弟们，随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