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的,大口径榴弹炮的炮管膛压非常高,一般是迫击炮的上百倍,而柳树沟和榆林所生产的钢铁均无法达到要求,造出来的炮管,寿命仅有300发-350发左右,我不允许使用柳树沟和榆林生产的钢铁造炮管。”余华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面容颇为严肃,正视面前的李先生。
柳树沟小型钢铁厂采用电炉炼钢体系,以铁水+废钢的方式炼制钢铁,榆林三叉湾钢铁厂采用氧气顶吹转炉体系,以铁水+吹氧模式炼钢。
两个厂生产的钢铁从质量上讲,与当前时代西方世界的钢铁质量,并没有本质区别,氧吹转炉技术只是产量上领先世界而已。
那么,以柳树沟和榆林生产的钢铁,能不能造重炮管?
当然能。
但造出来的重炮管无论是寿命,还是质量,远远达不到余华制定的标准,长期使用存在炸膛的风险。
涉及重型装备,尤其是火炮,余华态度格外严肃,他不允许八路军装备使用可能存在炸膛风险的重炮,哪怕这个风险概率仅有万分之一。
有些事可以退让,有些事一步不让。
“造大炮不是小事,要求高我是支持的,现在使用这个电渣重熔技术后,炮管的寿命能提升到多少嘞?”李先生眼神露出认可之意,抽了口烟,好奇道。
“大概能到4000发左右。”余华给出了一个大概数据。
“余同学,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说的是四千左右?”李先生听闻微微错愕,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的,四千,当然,仅限于105毫米口径,炮管口径越大,发射膛压越高,对钢铁性能要求越高。”余华点头肯定。
“那岂不是提升了二十倍。”李先生抽了口烟,平复心情。
“是。”余华依旧点头。
沉默。
气氛微微凝滞,德胜李先生和一旁的李秘书沉默不语,通过这组数字,他们对于电渣重熔技术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李先生看着正在散发滚滚热气的炮管坯件:“我还有个问题,西方国家,日本,还有苏联的炮管寿命大概是多少?”
“具体数据无从得知,只能有个大概,教授评估过,德国克虏伯公司生产炮钢质量世界第一,105毫米炮管正常寿命约在400发左右,英法美基本处在同一水平线350发左右,而日本280发左右,苏联大约是250发,极限寿命均为正常寿命1.5倍计算,但炸膛风险提高50倍以上。”余华给出目前各国100毫米火炮身管寿命数据,这组数据部分来源于庄教授,部分为客观历史。
当前1937年,世界各国对于火炮身管寿命的研究还停留于钢丝缠紧技术阶段,对于内膛镀铬技术均是摸索状态,大概要到40年左右,德子率先突破火炮内膛镀铬,然后日美意英跟进,让火炮寿命提升一个台阶。
至于法国,不好意思,已经投了。
剩余的火炮三大件之身管自紧和电渣重熔,均属冷战时期的技术,对世界各国而言遥不可及。
虽然现在柳树沟兵工厂还没有突破并掌握身管自紧技术,但凭借电渣重熔和内膛镀铬两大杀手锏,已经可以将105毫米炮管正常寿命推到4000发高度,极限寿命达到1万发左右。
而这,才是余华心中的重炮身管标准。
“一项技术令火炮寿命提升数十倍,超越世界,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听完余华这番话,李先生轻轻点头,吐出一口烟,轻声感慨,接着看向余华,缓缓道:“余同学,我以个人身份,向你和最高科学小组全体成员的艰苦付出表示感谢。”
言语郑重,话音蕴含浓浓的情感。
这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感谢,无比真诚。
作为军事家,李先生深知面前这款105毫米榴弹炮的重要性和战略意义,更明白根据地自主研发生产重炮意味着什么。
“不用谢,先生。”余华听到这番话,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们反而还要感谢根据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地方,没有沦落到身怀才能却无用武之地的地步,我们相辅相成。”
“好一个相辅相成,余同学,这款火炮有名字吗?”李先生笑了笑,问道。
“目前内部研发代号‘红牡丹’。”余华说道。
“红牡丹这个名字不错,用鲜花命名火炮,浪漫主义色彩浓厚,我个人表示支持。”李先生若有所思,对于这个代号点了点头,给予认可,而后话锋一转,声音微微压低:“余同学,除去研发成本,造一门‘红牡丹’105毫米榴弹炮的成本大概要多少钱?按银元价格算,有没有超过一万银元一门。”
话音有些紧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大炮虽好,但若是价格过高,则必须有所权衡和考虑。
“没有那么高,除去研发成本的话,现阶段按银元算,大概每门炮成本价1500大洋。”余华连连摇头,直接给出预估成本价格数据。
“这是真的?”李先生闻言极其意外,外加些许震惊。
“是的。”余华无比陈恳的回答道:“事实上,成本大多集中在能源和材料方面,人工是没算钱的,电渣重熔炉生产一根炮管坯件就要三千度电,而我们的电力供应完全来自于柴油供给,等后期火电站竣工投产,火炮身管制造成本可以迅速下压80%。”
烧柴油供应电力,这是极其奢侈的行为,每时每刻都在烧钱,如果不是根据地有油田的话,压根撑不起电渣重熔炉这头吞电巨兽的胃口。
此话一出,场面有些沉默。
旁边的李秘书默默低下头,喉咙涌动,若非不是碍于身份的缘故,对于余华给出的价格,他只想说,这种重炮有多少要多少。
这种价格,真是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最重要的是,随着火电站竣工投产,制造成本还能大幅度降低。
单门一千,还是单门五百?
无法想象!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真不敢相信105毫米口径的榴弹炮,成本价仅仅只有一千五百大洋。”李先生反应过来,话音满是感慨,他完全没有想到,自主生产火炮的制造成本会如此低廉。
便宜。
便宜到不像话的程度。
一门105毫米榴弹炮制造成本仅有一千五大洋,这个成本几乎是民国兵工厂无法想象的,就拿来料加工的太原兵工厂举例,光是一门105毫米山炮制造成本就高达上万大洋以上,其中进口的德国克虏伯火炮身管,就占到制造成本的60%。
然而,即便是五千大洋的成本,也没人嫌贵。
因为,这是正儿八经的105毫米榴弹炮。
南京方面1933年购买的博福斯75毫米山炮,采购价格为单门1.6万美元,每发75毫米炮弹20美元,而来源于莱茵金属公司控股的苏罗通24门150毫米重型榴弹炮,附带发炮弹,采购价高达88.6万英镑,折合每门炮超过3万英镑。
一个美元,一个英镑,动辄上万起步,而自家105毫米重型榴弹炮单门一千五大洋……
这就是差距。
余华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这是掌握基础工业的优势,红牡丹榴弹炮本质上是工业品,随着产量越来越高,通过改良工艺和工人熟练度提升,其制造成本会越来越低,另外,如果根据地转为战时生产体制的话,一门炮的制造成本仅等于工人全制造过程中所消耗的粮食数量,我们有足够的资源。”
工业化的优势。
李先生听闻,轻轻点头,他当然听懂了余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整个人取出一根香烟,擦燃火柴,点上,抽了一口,缓缓吐出青色烟雾,他在思考着关于工业化的事情。
工业化的优势非常明显,和平时期可以为国民供应物美价廉的工业品,发展经济,战争时期则迅速进入战时生产状态,以极其低廉的成本生产各类武器装备及弹药。
战时生产状态打的不是钱,而是资源。
而根据地有什么资源呢?
神木的煤矿和铁矿,榆林的粮食,延边和玉门的石油,靖边的铜矿,延城的石灰,铁矿,煤炭,临汾的优质铁矿……
李先生抽了口烟,他理了理思绪,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根据地看似地处偏远山区,但下辖区域或者影响区域内,竟然矿产资源丰富,完全可以支撑根据地工业化的前中期发展。
如果全部消化掉这些资源,那么武器装备及弹药的产量将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天文数字,而有了巨量的自产武器装备及弹药,部队的发展将再无限制,而部队扩张发展,则能获得更多的资源反哺根据地工业。
这是一个不断往复的正循环体系。
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投向看似年轻却已有些沧桑的余华,根据地如今的一切,全是因为身前的少年和庄教授等人。
“余同学,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谢你们。”李先生再次出声道谢。
余华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先生,学医救不了中华,搞文学救不了中华,但工业可以拯救中华,这是教授和一众同学,以及我的想法,希望您支持。”
此话犹如一粒种子,落在了李先生的心头。
“我们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你们。”李先生会意点头,给出承诺,
车间大门外,临近正午的阳光洒了下来,斜着照进车间内部,带来希望。
李先生走了,带着关于日后发展工业化的问题离开机械制造厂,身影渐行渐远。
“如果根据地的工业化发展进程,能从现在一直稳定维持到抗战结束不被打断,那么未来大有可为……希望如此。”余华心中默默念着。
中华工业化进程始于1953年‘一五’,背景是朝鲜战争结束获得苏联援助的156个工业项目,由此拉开中华工业化发展的序幕,至此建立基础且完整的全工业体系,成为世界上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国家。
工业兴国,这是唯一且必然的道路。
但是,如果能将中华工业化进程的起始时间提前到1937年,那么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眼下根据地工业尚且弱小,处在萌芽状态,需要小心照顾和一定时间进行发育,若是将根据地工业这个成果培育长大,未来必然会获得千万倍的回报。
余华希望根据地工业发展进程不被打断,但这只是主观上的希望,毕竟,眼下还是战争年代,既有明枪,亦有暗箭。
不远处,经过首次淬火的炮管坯件,小心送入专属回火炉之中,进行回火工艺处理。
回火与淬火不分家,作为重要的金属热处理工艺,经过回火处理的钢件,硬度有所下降,内部应力消失,整体强度和韧性得到提高,力学性能达到平衡状态。
为了获得不同属性的材料和金相结构,回火通常分为高温回火,中文回火和低温回火,而整根炮管坯件需要进行维持二十四小时的高温回火处理,消除内部应力进行粗车加工,再进行二次液氮和三次液氮淬火处理,以此得到预计比例的马氏体金相组织和综合力学性能。
……
时间悄然进入十月份,国内战争态势有所变动,南北战场均进入白热化状态。
北方战场,按照历史本该于十月一日失守的平型关战场已然掌握在晋绥军手中,但前线守军伤亡惨重,防御阵线岌岌可危。
板垣征四郎为了弥补之前一二九师造成的损失,调集重兵再度进攻平型关,第五师团主力和东条英机增援的部队,外加陆航轰炸机,战争烈度极高,团城口、西跑池地区相继失守,战线已经抵达平型关主关地区,战争态势对于己方守军而言极为不利,阎老西感觉内长城防线即将失守,连夜坐飞机离开前线,返回太原。
十月三日,比原定历史多坚守了两天的内长城防线守军,随着日军筱原诚一郎指挥的十五混成旅团攻占茹越口,内长城防线出现巨大漏洞,整条防线陷入崩溃状态,前方的平型关守军和雁门关守军为了避免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不得不舍弃内长城防线,迅速向忻口地区撤离。
忻口战役开始酝酿。
南方战场,淞沪会战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中日双方部队为了一街一角展开激烈厮杀,战斗烈度达到空前的高度,当前阶段国民革命军已经失去之前的优势,转攻为守,而日军逐渐获得增援部队,凭借武器装备的优势,将战场态势变为转守为攻。
整个淞沪战场骤然间变成了一个绞肉机,国民革命军伤亡愈发严重,基本每天就要损失一个标准步兵团的兵力,战场态势逐渐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