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铁路装卸区。
“嗡!”夜色笼罩之下,柴油机全功率运转的声音响彻四周,搭载着三吨多重木箱的大型叉车驶入装卸区,在周围一众工人注视下缓缓放置于吊装区域。
紧接着,隶属于装卸区第三台龙门吊开始吊装作业,缓缓吊起包裹木箱的承重钢绳,而后移动到停在第二条铁路上的货运火车上空,龙门吊操作工人经过下方工人的旗语信息回馈,不断调整位置,最终将这个外表写有大米的木箱,稳稳放在火车皮预定位置。
一个车皮,只能堪堪放下两个木箱。
经过长达五个小时的吊装作业,第18号仓库内的德制机械加工设备,即将完成装车作业,整整二百一十二吨货物,得亏是火车,才能一次性拉走。
“还有多久能完成装车?”刘微看完整个吊装过程,眸光散发期待与担忧,抬手看了看时间,随即向身边的现场指挥负责人罗河询问道。
期待是因为这批设备对根据地的作用,担忧则是时间,距离收到张三先生的来信到现在已经过去51个小时,已经整整两天有余。
“大概30分钟。”面容憔悴双眼充斥血丝的罗河,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简单计算时间后,张开微微龟裂的嘴唇,回答道。
“30分钟,还好,一旦装车完毕便立即发车,绝不停留。”刘微闻言,轻轻点头,双眼凝望装着‘火种’的火车,没有出声催促罗河,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快了。
为了运输这批设备,整个北方部已经处于堪比战时的超负荷运转状态,组织成员先是耗费大代价从北平紧急租聘了一列极其珍贵的货运列车,而后再贿赂港口装卸区管理和官员插队,仅仅排队二十个小时便顺利入港装车。
身为现场装车总指挥的罗河,更是已经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要知道,他才刚刚完成氧气顶吹转炉项目材料设备采购运输任务。
“教授,我有一个问题。”罗河出声道。
刘微点了点头:“你说。”
“组织上对于这次运输路线是怎么安排的?这些东西平均重量三吨以上,其中不乏有三台大家伙,光一个砧座就有13吨左右,如果经北平转石门,换正太铁路的话,可能会在正定车站出现无法卸装的困难,正定车站起重设备性能弱,只能起重五吨以下的重量。”罗河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在身边,随即说出心中的顾虑:“其他机器的零件分散运输没什么,但砧座这东西无法拆散,只有太原、郑州和西安这些大站具备10吨级以上的吊装能力。”
太重了。
这批设备真的太重了,随便一台设备就比一门105毫米榴弹炮还重,更别谈三台大家伙——1000公斤级空气锤。
这玩意儿单台总重高达21吨!
三台就是六十三吨。
正定车站不具备吊运13吨空气锤砧座的能力。
刘微闻言,眉宇微皱,陷入思索之中:“这个问题考虑过,但考虑不周,忘记了正定站的情况……你说的有道理,但如果走津浦铁路转陇海线,最终只能去西安,那样的话,这批设备就会暴露在南京眼中,它们必须秘密运抵根据地,这是上级下的死命令。”
秘密运抵根据地,这是死命令。
关于运输路线,总共分为两条,一条是主线路,另外一条便是最近启用的平汉—正太,由临汾进入根据地。
如果选择主线路,经津浦铁路转陇海铁路,从西安大摇大摆运进根据地,不出一个小时,关于这批设备的情报就会摆在老蒋桌上,最终结果一是会引起对方的忌惮,二是导致张三先生暴露。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允许发生。
“教授,既然这样,我们可不可以在正定将砧座切割分成数个小块,运抵根据地后,再重新熔铸。”罗河闻言,思考一番,给出解决办法。
刘微眉宇微皱:“这样会不会破坏砧座的性能?”
“我不知道,但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罗河轻轻摇头。
“好,我明白了,立即急电上级,由于空气锤砧座总量太重,需在正定切割运输,请求指示。”刘微点了点头,向身边站着的特科同志说道。
“是!”年轻特科同志回应一声,转身离去。
转瞬,一封电文秘密发往根据地,而后得到来自于上级的决定——批准切割。
得到这个答复,刘微和罗河纷纷松了一口气。
“嗡!”
三十分钟过后,伴随着装有一个个主轴和刀具的配件木箱装上火车,低沉而响亮的汽笛声传出,白色蒸汽四溢。
满载212吨‘大米’由组织成员随车秘密保护的列车,徐徐驶出天津港铁路装卸区,经过塘沽,最终汇入平津铁路网,向西北方向正在激战的北平城而去,而后再南下,将火种运往根据地。
……
时间缓缓流逝,新的一天来临。
黎明时分,天色微亮,延河之水奔腾不息,河岸两侧的无名大山散发巍峨之意,虽不如泰山之雄壮,亦有别样之美。
坐落于黄土高原的延城,处于群山包围之中。
“不知道人到哪儿了,这个时候最难熬,感觉心在挠似的。”延城外面,陈康不断来回走动,望眼欲穿的看着远方公路,他想要冷静保持一个军工局局长应有的素养,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冷静,镇定?
打仗的时候可以,浴血厮杀的时候可以,抗大学习的时候可以,但这个时候真的不行。
陈康感觉自己的内心特别复杂,激动,兴奋,期待,急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余华和庄教授,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症状,从他接到老总传达的消息到现在,一直持续着。
日盼夜盼,每时每刻都在挂念。
难熬。
真的难熬。
“应该快了,别着急,待会儿一定要礼貌,别摆什么师长架子,人家庄教授可是大科学家,在清华教授群体里面都属于拔尖的,至于余华就更不用说了。”旁边戴着眼镜的儒雅军人看着陈康的模样,并未嘲笑,他的心情也与陈康差不多,再次嘱咐道。
“我哪儿敢摆师长架子哟,在庄教授面前,我就是一个学生,成绩特别差的那种,局里和兵工厂我已经安排过了,如果有谁给庄教授不痛快,就别怪我让他不痛快。”陈康连连点头,开玩笑,庄教授这种层次的科学家到哪儿都是炙手可热的大宝贝,人家愿意主动前来帮忙极其珍贵,自己摆所谓的师长架子纯属有病。
至于余华,不好意思,用土话来说,这就是一块给什么都不换的金疙瘩。
两人双眼看着前方的公路,默默无言,身后站着隶属于总部保卫团的警卫班战士,这些战士是庄教授一行人在根据地期间的保卫力量,如遇紧急时刻,可以随意调动附近任何一支部队前来支援。
战士们穿着洗到有些发白的灰蓝色军装,戴着镶嵌红色五角星的帽子,背着汉阳造步枪,双眼炯炯有神,军姿屹立,呈现着独属于红军的精神面貌。
不远处草地上,数匹军马埋头吃着黎明时分挂着露水的新鲜绿草,马尾时不时甩动,一边吐出热气一边咀嚼,偶尔打个响鼻,好不快活。
朝阳渐渐升起,一缕耀眼阳光穿过山脊,映照整座县城。
这时,前方公路出现变化,只见一名通讯员骑着军马疾驰而来。
看到这一幕,陈康和儒雅军人眼中纷纷透出喜色。
“报告首长,人已到二十里铺!”通讯员快马加鞭来到众人面前,一个翻身下马,迅速报告。
二十里铺,距离延城不足十里之遥,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能见到人了。
陈康等人深呼吸一口气,纷纷调整状况,做好准备。
崎岖不平的泥土公路上。
“这一路走来,我对陕北这片土地形成的最大感受就是,必须尽快建立水泥路和拖拉机构成的交通运输体系,这是基础。”
一辆美制道奇卡车摇摇晃晃的缓慢前进着,坐在三百六十度敞篷车厢内,庄前鼎看着两侧的大山,手里不断记着笔记资料,写完之后向余华感叹道:“延长油田的产量较低,不过,满足拖拉机早期需求应该没问题,真是不敢想象他们是如何在这种客观环境下发展和前进的。”
绵延不绝的山峰,蜿蜒而崎岖的泥土公路,贫瘠的土地,非常差的交通工具,站在工业发展的角度讲,这些因素是修建工厂的噩梦。
若是放到国外那些商人面前,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投资,除非……
这里出产金矿。
“要想搞工业,必须先修路。”
余华点头赞同,看着周围光秃秃的大山,缓缓说道:“教授,我认为等水泥生产出来后,可以利用延长炼油厂的沥青废料,专门修建一条马头关到延城的沥青公路,改善根据地内部交通条件。”
数个小时前,他们路过了延长县,顺路参观根据地的‘外汇大户’——延长石油厂,整座石油厂日产汽柴油200公升和300公升,这个产量满足拖拉机前期需求没问题。
此外,石油厂还有长年累月炼油产生的废料沥青,总量大概有五六千吨的样子,虽然不多,铺一百公里沥青路面并没有问题。
由于根据地的技术干部和人才极其稀缺,对于废料沥青的利用基本为零。
至于为什么要修马头关到延城,很简单,马头关对面就是临汾,为了日后的临汾工业原料供应链做准备。
要想富,先修路,要想搞工业,也得修路。
“我支持。”庄前鼎点头赞同,利用废料修建沥青公路的经济投入基本为零,得到的效益反而非常明显,大幅度改善延城到延长之间的交通条件。
这种投入小回报大的方案,必须支持。
“修建马头关到延城的沥青公路……”充当助手身份的林婉,默默记录下余华的想法。
“庄教授,余先生,前面就是延城了。”这时,站在敞篷车厢最前面的杨修,转过身向众人说道。
听到这番话,三人全都站了起来,身子探出车外,望向前方。
万千缕阳光似如璀璨金线,投射于前方的延城之中。
这一刻,坐落于黄土高原的延城,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外衣。
唯美而圣洁。
余华眼神有些迷离,心中不由自主产生一股朝圣之感,两世为人,他第一次来延城。
前方到站——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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