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李二陛下和群臣们已经商议完今日所有要事,只等着时间到了就下朝。
突然见李君羡来报:“启禀陛下,太子在殿外求见。”
李二陛下眉头微皱:“他说了因为何事?”
李君羡摇了摇头:“回陛下,太子只说是要事,但具体...臣不知。”
虽然不清楚,这个时候本应跟着两位老师学习的儿子有何事求见,但这还是他自懂事后第一次来打扰朝会。
不管是因为什么,李二陛下觉得都应该认真听一听:“既然如此,去把太子叫进来吧。”
李君羡领命,拱手而退。
李二陛下沉吟片刻,突然道:“王德。”
“老奴在,陛下何有吩咐?”一直在阴影中等候的王德步履轻快,悄然走到一旁躬身问道。
“给诸爱卿上一盏香茶,再上些许糕点。”
等王德走入偏殿,李二陛下看向殿下群臣,面容和蔼道:
“若是没有要紧事,诸爱卿不妨与朕一同听听高明来意如何,朕心里倒是有些好奇。”
朝臣们彼此相顾,连连称是。
不一会儿,李承乾便独自走进殿中,虽然一瘸一拐,但步伐缓慢间已经有了几分气度。
见左右文臣武将均是眼皮闭合,手里捧着一个个造型精美的琉璃盏,像模像样的品着茶,李承乾心中恍然,若不是自己突然造访,朝会已经结束了。
拱手拜道:“见过父皇,各位大人。”
李二陛下见几日不见的大儿子一改往日的怯懦,笑容温和自然,不由的心中恍惚,这半年来,他还是头一见这样的太子,颇有些怀念。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总算是有了好的转变,他这个做父亲的很是欣慰。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向他挥了挥手,示意起身,这才有些期待的问道:“高明啊,今日怎么有空来朕这太极殿?孔师竟舍得放人?”
李承乾嘴角一抽。
孔颖达早在武德四年,父皇首次开设文学馆时就已经投效了父皇,也因此被父皇授为‘十八学士’之一,是实打实的从龙之臣。
从那时起,每当父皇忧心于军国事,这群学士就会觐见献上佳策,屡建功劳,深受父皇信赖
而自改元贞观后,孔颖达被父皇寄予厚望,任太子右庶子,另一位学士于志宁则任太子左庶子,两人负责教导自己为君之道。
但其人虽然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就是性子过于古板迂腐,说话也不知道拐弯抹角。
一旦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不符合他心意,就会犯颜直谏,自己要是不从,下一刻就会告状告到父皇这里。
可以说,父皇对自己日渐失望,这俩老登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好在,这次普查长安城中百姓眼疾一事,被孔颖达和于志宁两位老师再三支持,更是赞誉此为‘仁君之道’,在最后的信息汇总中也帮了自己不少忙。
念及至此,李承乾心中虽仍有怨言,但面带恭敬,很是感激的回道:“孔师与于师这几日辛劳过度,身体欠佳,所以特许儿臣歇息几日。”
李二陛下一挑眉毛,按以往,每当自己和高明说起孔颖达和于志宁这两位老师的时候,只能从他脸上看到不耐和愤懑,今儿这反应是怎么了?
于是试探道:“两位学士忧心高明学业,实在功高苦劳。等今明两天有空暇的时候,高明记得带着一份礼物去看望两位恩师。”
李承乾本来就打算着,等今天将信息禀告给父皇后,自己就去登门道谢,现在得了父皇旨意倒也正好。
于是点了点头,温和一笑:“儿臣记下了,等一会儿下了朝,高明便去拜访。”
见这反应,李二陛下心中更是惊疑,甚至心生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该不会...是高明觉得他俩实在厌烦,偷偷下了药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东宫的内侍都是自己和观音婢精挑细选出的宽厚且忠心之人,绝不会冒着大不韪的风险给高明出主意。
尤其是这种阴损的招数...
但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拜托高明去安抚李斯文,顺带着让他去散散心...李二陛下突然惊醒,玛德,是李斯文!
忧心忡忡之下,李二陛下转头看向王德,吩咐道:“王德,等一会下了朝你也带份礼物,与太子一同去看望孔颖达、于志宁两位爱卿。”
王德虽然不清楚陛下何出此言,但还是点头道:“老奴明白。”
李二陛下轻吐浊气,将心中担忧暂且放下,面色平静的问道:“高明是有何要事禀报?”
李承乾点了点头,从袖口中取出一沓宣纸:
“前些日儿臣前去汤峪曾与蓝田公交谈甚欢,偶然间听他说起,贞观四年,卫公率千骑夜袭东突厥王帐,大败可汗颉利一事。”
群臣眼光全都集中到右侧武将中,站于最前的李靖身上。
李靖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站起来拱手道:“臣确实与蓝田公念叨过此间细节,但不涉及军中机密。”
李二陛下自是相信李靖的为人,更相信以李斯文的精明,就算李靖口误说出了些许机密,他也会当做没听见。
挥手示意李承乾继续说下去。
李承乾继续道:“而在闲聊中,蓝田公突然询问了某一件,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细节。”
“当时卫公率领大军数万,却为何在夜袭王帐这么重要的事上,只带了一千骁骑冒险行事,难不成...这是在打压出身贫苦的军卒,防止他们出人头地?”
此等言论一出,群臣皆是议论纷纷,看向李靖的目光情绪各异,担忧、幸灾乐祸或是冷静旁观。
李靖嘴皮一抽,心中暗骂不止。
怎么好端端的,自己突然被盖上了一口黑锅,虎彪这小子什么都敢说,早晚替懋功管教管教这厮!
而后,顶着一众文臣武将的惊疑不定的目光,李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拱手道:“陛下,蓝田公此言纯属无端猜测,臣绝无此心。”
见李二陛下对此事很感兴趣的样子,李靖无奈解释道: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臣等与刘黑闼于邺县对峙时,每到夜间,士兵就像是被麻雀蒙住了眼,别说是戍卫城墙,就是自己人当面也认不出样貌...”
略显嘈杂的太极殿顿时寂静一片,在场的绝大多数朝臣都是亲身见证了刘黑闼的突然崛起,每当回想此事心中依然忌惮。
李靖继续解释:“正因为士兵夜晚眼神不佳的原因,当时为了震慑住刘黑闼,使其不敢北上攻打罗艺,陛下不得不冒险任命永年县令,于夜间擂鼓吓退刘黑闼。”
李二陛下沉重的点了点头,他怎么会不记得。
在那个三十六路反王乱战,六十四路烟尘扬起的动荡年代,‘李氏将兴,刘氏当王’的谶言,可是令他寝食难安。
即使王世充坐拥洛阳,兵强马壮,但也不是自己和手下大将的一合之敌,唯有在清缴窦建德余党,刘黑闼的时候,意外状况百出,即便是现在想起也是一片庆幸。
在机会稍纵即逝的战场上,稍有不慎,双方胜负就可能发生反转,自己能一路走来,少不了些许运气,但也从来没见过刘黑闼那样的敌人。
兵马不强,但是装神弄鬼,搞人心态。
所以,刘黑闼这个大唐最后的不稳定分子,直到现在他脑海中依旧是记忆深刻。
李二陛下吐出口郁气,故作轻松的提到:“朕当然记得,当时知节还给这种情况取了个形象名字,叫...麻雀蒙了眼,对吧?”
被突然点到的程咬金一愣神,好半晌才回想起这个名号的源头,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是啊,当年那刘黑闼是真特娘的邪性,某老程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种让人天一黑就变瞎的妖法!”
那时,程咬金麾下将士多是瓦岗一路走来的兄弟,属于是能吃饱就心满意足,几年都见不到什么荤腥,所以手底下夜盲的人数,也是几支大军中最多的那个。
天一黑,出了火把范围,几乎就全废。
话题回到当年战火,一时间,朝廷上满是感慨。
当年一路征战,几度险象环生,他们这伙人还能手脚齐全的站在这里,是多么侥幸。
李承乾就傻眼的站在大殿中央,听着这群老臣们忆古思今,心情很是糟乱。
什么刘黑闼,什么雀蒙眼...你们能不能说点自己听得懂的。
良久之后,总算是从往事中回神的李二陛下,这才看向了殿下等候已久的太子。
想起自己光顾着和这群老战友回忆当年,晾了他大半天,神情不由的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问道:
“行了,既然卫公都说了李斯文那小子是在无端猜忌,那就是无端猜忌!等下次朕见了他一定好好说教一通,干什么不好,竟然妄谈朝中重臣!”
李承乾一听这语气,就明白父皇这是误会了。
赶紧说道:“父皇误会,儿臣还没说到正事...”
本来还想趁机记李斯文一笔的李二陛下身形一顿,面色如常的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高明继续。”
“蓝田公虽然是如此询问儿臣,但接下来他的答案,才是儿臣今日前来的目的。”
“哦?”李二陛下有些惊讶,难不成是他发现了这雀蒙眼中的秘密?
有些期待的挥手:“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