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者的厉声告诫中,为李玉珑驾车的徐建轻声解释说:
“老奴前些日子派人过来打听过,骆衡此人虽然年逾七十,但谈吐有礼,行止上佳,应该是个家道中落的,而且为人公义,在这群灾民中很有德行。”
“听说是从河南道一路逃荒而来,路上陆陆续续的散尽家财,解救了为数不少的难民。”
“而这些被拯救的人,便以骆衡为主心骨,相互抱团取暖,在城外的这群难民中占有不小的话语权。”
李玉珑眨了眨美眸,有些吃惊。
看着这些认同了骆衡的说法,逐渐包围上来对自己行叩首之礼的难民,乌泱泱一群大概有好几百号人。
不难想象,若是他这一路上没有选择为了解救难民而散尽家财,即使到了长安这富庶之地,最起码也会是个富家翁,而不是苟延残喘的在城外,沦落为难民。
这份慷慨解囊的大义,让李玉珑心中敬佩不已。
只是...
“既然骆衡此人年逾七十,那朝廷每月的慰问呢?”
在这个医疗保健都刚刚起步的年代,很少有人能活到七十以上,但只要到了古稀之年便会被视作祥瑞,朝廷也会定期赐下封赏。
而像骆衡一样有德行,年纪也够岁数的,朝廷甚至会赐下官位乃至爵位,无论是谁见了也是有礼相待。
就像是巢元方、虞世南等人,就算是皇帝见了,也要恭称一声‘巢公’、‘虞公’。
徐建沉吟片刻,猜测道:“朝廷的封赏自然是有的,但想来,骆衡应该是将封赏分给了难民,不然这里留不下这么多小娃娃。”
李玉珑心中更是敬佩。
估摸着城外的难民差不多都到齐了,徐建轻声提醒一句:“小姐,可以按计划安排这些难民登记了。”
李玉珑当即点头,向左右两侧的扈从吩咐了几句。
“每户发放户口册一本,要坦白说明户主姓名、年龄、籍贯以及家庭成员的年龄,身体状况。”
“若有隐瞒不报、虚报、假报户口者,严惩不贷。”
数十持刀扈从手持铜锣,游走于成群结队的难民之中,一边说明着户口要如何登记,一边留神注意着难民中可能存在的隐患。
徐建将已经登记过户口的骆衡叫到车后,恭敬请求道:“骆老,您在难民中颇有威望,还请麻烦你组织些可信的人手。”
“将这些难民中但凡可疑的、陌生的都记录下来,算是为小姐排除隐患了。”
骆衡连连称是:“大管家此言是极,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难免会有居心不良之人浑水摸鱼,试图隐藏在难民中混入曹国公府对主人不利,老奴这就去安排。”
徐建看着颤颤巍巍离去的背影,颇是无助的叹了口气,这又请回来个祖宗啊。
天保元年(551)生人,现在已经七十三了,比徐老太爷还大上一轮...
李玉珑正和伢娘在车厢里闲聊,突然人群中就是一阵糟乱的打骂声。
李玉珑赶紧出门眺望,上千的灾民在这里聚集,稍有口角之争便会引起生变,可能还会愈演愈烈发展成双方势力的争斗。
万一再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极有可能变成民乱,威胁到自家的计划。
心急之下,拎起裙角就想过去。
“小姐,还是让老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徐建赶紧拦住欲要下车的李玉珑,听那动静已经是动上手了,万一伤了小姐一根发丝,这些难民死不足惜。
挥手喊上了几个老伙计,拎着刀就走了过去。
扭头观望的难民们见几个杀气腾腾的甲士持刀而来,纷纷侧身让出了一条通路,生怕躲得慢了被那横刀劈到身上。
人群之中留出了大片空地,那位名叫王骆的童生正指挥着一健壮大汉,将俩三年轻人按在地上往死里捶,大汉那沙包大的拳头血流不止。
“怎么回事?”徐建几个包围了这群人,冷面沉声询问。
王骆看清楚来人松了口气,像模像样的拱手回道:“回徐管家,这三人一直流窜在人群里散布胡言乱语,某注意他们很久了。”
“今天登记户口的时候,更是一问三不知,虽然异口同声的说自己是孙家沟的人,但某一问起孙家沟村有几户人家,有什么特产,就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刚才还被某发现,他们仨在暗地里蛊惑人心,说蓝田公收留难民,是想着拥兵自重。”
锤人的大汉也停下了动作,将三人叠在一起用脚死死踩着,恭敬的等候徐建等人的发落。
他虽然有一把子力气,能养活自己,但嘴太笨,而长安人又太特么的奸诈。
按他签下的契约,自己每个月的月薪都要被店家压下半年,干不满三月工期作废。
意思就是他要先给那家店白干六个月,才能拿到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等那时候,全家怕是早饿死了。
没办法,自己只能打一些短工勉强糊口,现在好不容易见到活下去的曙光,自家闺女还有机会读上书,容不得大汉不恭敬。
躺在地上哭天喊地的三人,见话事人来了,立马大喊大叫说自己委屈,什么冤枉好人。
王骆赶紧解释道:“徐管家,这三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脸皮还贼厚,千万别信他们。”
徐建看了看这一圈的难民,很多人都是一脸嫌恶的盯着这仨闹事的家伙,心中也就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走过去蹲在这仨叠罗汉的人面前,嘴角勾起一抹狞笑:“看来你们仨是混进来的奸细咯?”
带头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这种杀人狂魔,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气,结结巴巴的道:“我...我...”
但徐建哪里有这心思听他狡辩,一刀背上去砸他脸上,支支吾吾的那人就没了几口活气,要不是今天不宜见血,他早就刀起刀落砍个痛快了。
“真特么的不禁打,你来说!”徐建拎着刀鞘,指着被压在中间的那人:“你们姓甚名甚,混进难民里是想要干什么!”
“你们凭什么动手打人,我可还没签卖身契呢!”
见此人冥顽不灵还在那里胡搅蛮缠,徐建也不啰嗦,刀背往后颈上猛敲三下,这人活不过今晚,人已经瘫了。
“接下来你说。”徐建拎着刀鞘轻轻的拍了拍最底下那人的脸,笑眯眯的道:“就剩你一根独苗了,某可不能留你个痛快。”
“知不知道什么叫人生,就是把你洗净烫掉所有毛发,趁你还活着的时候,用三寸小刀一点点的割下一条肉来,肉条还带着体温沾上酱料,滋滋,那叫一个新鲜。”
听着这栩栩如生的描述,不管是最底下那人,就是默不作声的大汉和王骆,也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面露惊恐。
说着这么详细,这群凶神不会是真的吃过人吧...
“啧,一个个的这么嘴硬干什么。”
徐建不满的咂了咂嘴,手里长刀在三人身上游走不止,再加上不时舔一下嘴角的嘴馋样子。
最底下那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哪里分得清是真是假,哆嗦两下,厉声嘶吼着:
“我说!我全都说!你们不要吃我!”
徐建满意的点了点头,扭头道:“石头?”
独臂大汉从人群里挤出来:“阿建,什么事叫俺?”
徐建起身拿刀拍了拍这三人的后背:“这三人就交给你了,给某把他们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
徐石头咧嘴狞笑,他最喜欢审讯了:“好啊,没问题,就是他几岁尿过床,俺都给你问的清清楚楚!”
最底下那人面露骇然,那独臂大汉的表情哪里像是审讯的,这分明是个人屠!
太特娘的残暴了,不就是编了点风言风语么,至于要了他们仨的小命?
当下便哭声大喊道:“不要啊,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啊,我一定说!”
徐建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说了,怎么刚才不说!就是个贱骨头,不打不动弹!”
而后扭头问道:“石头,抓住了几个这样的人了?”
徐石头招了招手,身后等候的扈从顿时鱼贯而出,将这俩半死不活的,还有那个来回扑腾的全都拖走。
这才叹气说道:“得亏有田那天打听出了动静,光是这么一会,俺就抓了上百号人,煽动民心试图哗变的,威逼利诱要当村长的,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到处挑刺的。”
“特娘的,那群狗日的世家往难民里掺了多少沙子,这怎么往家里带啊!”
徐石头啐了一口,转身又回到人群里寻找可疑人选。
......
早在几个月前,被李斯文命名为蓝田滨河湾的玉山一脚,就开始了火热朝天的大建工程。
而今,星罗棋布的院落已经遍布大片的平地,以滨河流向玉山的分支河流为分界线,一侧为难民将来的居住区,另一侧则是杂草丛生的荒田,只待开耕。
虽然一路上赶来免不了风餐露宿,但这些曾面带死气的难民们,眼中却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登记户籍为农民,确定可信的难民们,都被陆续迁移到了此地。
并且会按照原本户籍所在,同村的被归为一队,在汤峪农庄总管的安排下,各司其职。
年轻体壮的就负责开垦荒地,伐木开山,为明年开春时的春耕作好准备,腿脚麻利的则去山中寻找矿藏,石英矿、高岭土乃至于碱湖、温泉...
而过冬的粮食,则由汤峪农庄负责少许,大头从长安城中调取,其中一部分是几位国公家的支持,更多的则出自李二陛下的国库。
粮食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送达蓝田一隅,由专门负责人安排三餐,以工代薪。
而有了饭吃,这些饱受饥寒的难民们,爆发出了让几位纨绔都频频侧目的高涨热情。
一时间,滨河湾就像是一辆安全上路的新车,各个部门运行的都是有条不紊,配合良好。
再加上源自后世的先进管理制度,几千难民轮休工作,看上去虽然杂乱了些,但其实井然有序。
当然,排查几千个人底细的工作繁重,难免会漏掉一些伪装的好的。
像什么溜须拍马的、偷闲耍滑的、甚至早就被其他势力策反,奉命过来妄想偷取精盐、琉璃器等制作工艺的。
不过,这些都会由侯杰这几个闲得发慌的大少负责处理。
早在当时瓜分琉璃器时,他们几个听说李斯文从皇后那讨要了一块荒山,专门负责用来安置灾民后。
这些尚有一腔热血的少年就曾放言,要为这些难民出一份力,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如今被勒令不许返京,在各自农庄闲的无聊的几个,正好被李斯文喊过来当包工头。
至于李斯文,他已经带着几个扈从,跟着孙紫苏钻进了终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