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宴。
一众进士正纷纷猜测,嫡母月华长公主居心叵测时,大殿外扬起太监尖锐的嗓音:“皇上驾到!”
四十出头的景德帝,身穿金色龙袍,威风凛凛地出席鹿鸣宴。
两榜进士们立即行跪拜大礼。
景德帝路过木凌皓身边时,格外多瞅了他几眼,发现这个便宜外甥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
有意让外甥展露笑颜,所以,开席没多久,景德帝就宣布赐婚。
结果,木凌皓眉眼间的愁色更浓了。
景德帝:……
呃,心头一阵起疑,皇妹不是信誓旦旦木凌皓心仪傅玉筝吗?
看这神情,完全不像啊!
莫非皇妹搞错了姑娘?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金口已开,小太监也已经开始宣读圣旨,这便如……开弓后,没有回头箭。
无论木凌皓中不中意傅玉筝,都只能娶了!
席间的两榜进士们,心头无不叹息,原本只是谣言汹汹,只是嫡母施压,只要木凌皓坚持不娶,未必没有可解之法。
如今倒好,月华长公主撺掇着皇上圣旨赐婚,这下是非娶不可了!
可怜木凌皓啊,家世显赫,又才华横溢,偏生摊上个恶毒嫡母,幸福的婚姻算是……泡汤了!
一时,众人心中纷纷对月华长公主嗤之以鼻。
~
靖阳侯府。
暮春,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傅玉筝和姐姐傅玉舒在自家的后花园,开开心心地一边小跑一边放起了风筝。
不料,中途偶遇了二房一家子。
二爷傅啸林和二太太乔氏,领着傅景玄和傅玉萱,一家四口在凉亭外的空地上烧烤庆贺呢。
庆贺啥,自然是庆贺傅景玄金榜题名了!
拿下了第五十七名的好成绩!
一举成为进士!
一家四口那个喜气洋洋啊!
尤其二太太乔氏,远远瞧见傅玉筝姐妹,就大笑着拿了六串牛肉迎了上来。她忽略傅玉舒,只特意拉住傅玉筝的小手,一个劲笑道:
“筝儿啊,听说你与高镍退亲了?”
“唉,半年内退了两次亲,日后怕是再难高嫁什么好人家了。”
在乔氏眼里,月华长公主高高在上,决计看不上一个接连退亲的退婚女,所以她认定傅玉筝嫁不了木凌皓。
“不过,没事!你大堂哥有本事,哪怕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在府里当个老姑娘,他也能养得起你!”
傅玉筝:???
嗤——!
傅景玄只中了第五十七名的进士,连“鹿鸣宴”都没资格参加,就尾巴翘上天了?
特意来她面前显摆?
还讽刺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傅玉筝直接翻个白眼:“二婶,你眼界低呢就少说话。”
“大堂哥排名五十开外,连宫中特设的‘鹿鸣宴’都没资格参加。二婶呀,你就别再到处显摆了,图惹人笑话!”
说罢,傅玉筝一把甩开乔氏的爪子,拉了姐姐就去别处放风筝。
这一甩,就将乔氏手里的牛肉串给甩到了地上,一下子沾上灰尘……脏了。
二房本就缺钱,好不容易儿子考中进士,才舍得买两斤牛肉吃,就这样被嚯嚯掉了!
气得二太太乔氏一个劲低骂:“一个退婚女,傲气个啥劲?”
凉亭里的傅景玄,也心疼脏了的牛肉,但嘴上劝道:
“娘,算了,您跟傅玉筝较什么劲?”
“她惹毛了高镍才退的亲。有高镍在,别说高嫁西南木府世子爷了,低贱的商贾她都嫁不了,只能老死家里当个老姑娘!”
“他们大房又没有儿子,您儿子我又高中了进士,出息了!日后爵位铁定是我继承。届时,她一个老姑娘赖在府里,还不是任由您揉圆了搓扁了拿捏?”
啧啧啧,这番话说的,真不愧是二房的种……够龌龊!
傅景玄正肆意诋毁傅玉筝时,突然门房跑来道:“宫、宫里来人了,说是要给咱们三姑娘赐婚,快去前院接驾!”
傅景玄:……
乔氏:……
纷纷不敢置信,皇帝圣旨赐、赐婚?
这可是光宗耀祖,无上荣耀之事啊!
居然落到了傅玉筝一个连着退婚两次的退婚女身上?
更让他们不敢置信的是,皇帝将她赐婚给木凌皓,傅玉筝接过圣旨后,居然面上并不开心?
尤其是傅啸天和陶樱,还一脸的愤恨,两口子当即带上傅玉筝闹去了皇宫,扬言要找月华长公主算账?
二房一家子彻底傻了眼,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骚操作!
~
皇宫,飞霞殿。
两边的赐婚圣旨都颁布后,月华长公主脚底带风地巡视自己的飞霞殿,这一刻,她像是战场上凯旋的女将军!
威风凛凛!
喜气洋洋!
还不忘去木邵衡面前炫耀一把!
此时,木邵衡正因月华长公主的怪异行为——一心想撮合“傅玉筝和皓儿”,而感到颇为费解。
书房里,木邵衡躺在西窗边的美人榻上,朱红色窗户半敞,他凝视窗外绿条摇曳的柳树,正兀自出神。
忽地,月华长公主推门而入,步姿优雅地走到他跟前,得意地向他宣告道:
“驸马,皓儿和傅玉筝的婚事成了!”
“皇兄已下旨赐婚!”
她眼角眉梢志得意满,眸光明显比平常亮了几分。
嗓音里也带出几分激动,像是大仇得报后欣喜若狂那种,尽管她已极力压制住,木邵衡却依旧能辨别得出。
这让木邵衡心头的怪异感,愈发强烈起来。
他静默不言,只默默看着她。
对于木邵衡来说,自家势力足够强大,儿媳妇是谁家女儿都无所谓,只要皓儿喜欢就成!
可皓儿已明确表态,只当傅玉筝是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所以,这阵子,他一直压着这件事,无论月华长公主使出怎样的手段游说他,他都不曾点过头。
结果,月华长公主见游说他不成,竟转头去求景德帝下旨赐婚?
还绕过他,直接赐婚成功了?
月华长公主展示出的偏执和执拗,让木邵衡心头擂鼓个不停!
“咚咚咚”作响!
正在月华长公主得意得不行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了来,火急火燎道:“长公主,驸马,皇上请您二位立马去交泰殿。”
交泰殿,不是正在宴请两榜进士?
去那作甚?
难道皓儿出事了?
思及此,木邵衡倏地一下翻身坐起,神情紧张地问:“这位小公公,莫非我家皓儿出了事?”
小太监瞥了眼月华长公主,支支吾吾道:“非也,而是、是靖阳侯夫妇带着傅玉筝进宫了,闹着要……抗旨拒婚!”
月华长公主心头咯噔一下。
“抗旨拒婚?”木邵衡眉头紧蹙,他的皓儿品学兼优,家世出众,傅啸天在嫌弃什么?
有什么好闹的?
木邵衡见小太监一脸为难不愿多讲的样子,索性塞给他一块玉佩打赏。
果然,小太监又透露道:
“他们还要找长公主算账……说世子爷木凌皓压根不是驸马爷的儿子,而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十八年前,侯夫人生产时,被月华长公主给偷走的。”
“……亲兄妹之间,不能成亲!是以抗旨拒婚!”
木邵衡:???
整个人僵住!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去看月华长公主。
若小太监所言是真的,那她真是……
这个毒妇!
木邵衡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可怖!
月华长公主内心慌得一批,她一步步后退,尖锐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忽地,她想起来什么,偷孩子的事儿已经过去十八年了,当年作案之人早已全部灭口。
就算傅啸天和陶樱察觉出不对劲,也是死无对证!
思及此,月华长公主内心倏地安定下来,她死死抓住美人榻,勇敢地迎上木邵衡的目光,嘴硬道:
“驸马,本宫从未做过这等伤天害人之事!他们血口喷人!你不可以跟他们一样冤枉我!”
小太监见夫妻俩要在这里吵起来,赶紧催促道:“长公主,驸马爷,快去交泰殿吧,皇上还等在那呢。”
木邵衡冷冷看了眼月华长公主,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月华长公主也硬气地追了上去,她就不信,死无对证的事儿,陶樱他们能拿出证据来!
但凡拿不出来,她还要反治他们一个诬告之罪!
~
夫妻俩去的路上,木邵衡阔步前行面色铁青,月华长公主几乎小跑才能追上驸马,她拉住男人手臂,一直委屈巴巴道:
“驸马,你信我嘛,我真的没有作恶!”
尽管月华长公主信誓旦旦,但木邵衡不是白痴,月华那么热衷于撮合皓儿和傅玉筝,能心里没鬼吗?
但是木邵衡千算万算,当真没料到,皓儿竟不是他的亲骨肉!
月华长公主不是个贤惠的女人,他认!
但骑到他头上拉屎拉尿,连血脉都给他调换,要将他西南木府几百年打下来的祖宗基业,拱手送给她的老相好……
这——!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木邵衡狠狠甩开她拉住自己手臂的手,火冒三丈地往前冲。
“你现在甩开我,以后我就不让你牵我手了!”月华长公主冲着木邵衡背影,大声威胁。
见威胁不起作用,她咬住下唇,狠狠一跺脚!
等着,等她治了陶樱母女的“诬告之罪”,看她怎么收拾驸马,非要驸马给她“跪搓衣板认错”不可!
却不想,月华长公主气势汹汹刚迈进交泰殿,双腿就发了软。
她瞪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
怎么会?
简直大白天见了鬼了!
竟有人能死而复生?!
只见傅啸天和陶樱身边跪了三个妇人,虽然十八年过去,容颜已老去,但月华长公主还是一眼辨别出,她们正是当年负责偷盗男婴的帮凶。
——一个是负责偷运男婴的,还有两个则是当年伺候木邵衡小妾的贴身大丫鬟。
一见到她们几张面孔,月华长公主哪里还有底气?
直接手指发颤!
这时,陶樱指着月华长公主,厉声问那几个妇人:“你们可还认得出她?”
那几个妇人立马白着脸点头:“认得。”
随后,就当着景德帝和一众进士的面,将当年如何弄死木邵衡的亲生儿子,替换上木凌皓的事儿,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木凌皓乃侯夫人陶樱的儿子。
——从西北偷出来后,一直秘密藏在西南木府外,藏了足足三个月。
——待小妾生产的孩子足月后,便勒令大丫鬟将小妾母子一同杀害。
——然后,将木凌皓以“小妾之子”的名义,直接抱养到了月华长公主膝下,从此成了世子。
听罢,木邵衡面色铁青。
景德帝怒不可遏,指着月华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道:“皇妹,你当真是……糊涂啊!”
只是弄死小妾母子还好说,偏偏置换了傅啸天的儿子,成了西南木府血脉,还成了世子要袭爵!
这、这谁能忍?
傅啸天不能忍,木邵衡也不能忍!
景德帝作为月华长公主的娘家人,也作为当今圣上,不得不居中调停。
先安抚好最大的苦主傅啸天夫妇。
让“木凌皓”改姓氏为“傅凌皓”,然后让傅凌皓和傅啸天一家子当庭相认。
完了,景德帝当众宣布:“废黜傅凌皓西南木府世子的身份,改成靖阳侯府世子。”
听了这话,傅玉筝满心欢喜,这一世她不仅有了亲哥哥,连家里的爵位也保住了!
亲哥哥还是今科状元,才华横溢!
真好!
傅玉筝朝亲哥哥傅凌皓调皮地眨了眨眼,傅凌皓回她一个宠溺的笑。
因着他俩是亲兄妹,赐婚之事自然是作罢。
当庭的两榜进士们,亲眼见证了这场闹剧,纷纷祝福傅凌皓的同时,也无比地鄙视月华长公主,嗤道:“恶毒!”
景德帝为表歉意,额外赏赐靖阳侯府黄金万两,良田万顷不说,还恩准傅啸天暂时不必回西北驻守,许其留京享受天伦之乐。
傅玉筝一家子叩主隆恩。
安抚好了傅啸天,景德帝这才开始安抚木邵衡:“妹夫,朕这个大舅子对不住你啊,皇妹她委实太不像话了!”
尽管如此,景德帝琢磨着木邵衡膝下不是共有十个庶子么?
当年死的毕竟只是一个小妾和庶子,份量不算太大。
便想许点好处,改立另一个庶子为世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岂料,景德帝的话还未出口呢,就见傅凌皓站了出来,揭发月华长公主道:
“启禀圣上,我父王……驸马爷膝下原本有十个庶子,除却我之外,还有九个庶子。但全都没活过两岁,便集体夭折了。”
景德帝:???
集体夭折?
全没活过两岁?
只听傅凌皓又道:“在下已收集好证据,另外九个弟弟妹妹,全遭他们的嫡母月华长公主所杀害。”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集体哗然!
常言道,最毒妇人心,但毒成月华长公主这样,直接害得丈夫断子绝孙的……实属罕见!
傅玉筝也惊呆了,这月华长公主远比她预料的更毒哇!
很快,证据和证人一一摆了出来。
铁证如山,月华长公主百口莫辩。
哪怕她明知当年的证人,她已全部灭口,如今跑出来的证人不知是打哪里冒出来的鬼魅,亦或是当年灭口没彻底弄死 ,又集体复活了?
不管真相到底是怎样,月华长公主知道,她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驸马,驸马……我知道错了,是我当年鬼迷心窍,残害了不少生灵……”
“但是我已经十几年没杀生了……我早已悔过了,驸马……”
月华长公主惊慌失措地握住木邵衡的手,一个劲忏悔。
却被木邵衡毫不留情地甩开,指着她的鼻子,面色铁青道:“本王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用的是“休”,而非“和离”!
任谁人到中年,却被恶毒的妻子弄得子嗣全无,还差点整个祖宗家业也拱手送给外姓人,都会如木邵衡一般怒不可遏吧!
没一剑捅死月华长公主,便已经是木邵衡最大的仁慈了!
说罢,木邵衡找来纸笔,当众写下“休书”,甩到月华长公主脸上,就怒气冲冲地朝景德帝告退。
火速离宫!
面对木邵衡的“暴怒休妻”,景德帝也没法子用皇权压制,只得眼睁睁任由木邵衡离去。
而月华长公主拿着休书,惊慌失措,疯了般追了出去。
她边追边喊:“驸马……驸马,你不要丢下我……”
可任由她喊破了嗓子,甚至跑得太急摔倒在石板地上,木邵衡也没再回头看她一眼,就这样……
成了离异的前任!
而月华长公主的恶毒事迹,很快在京城掀起一场风暴,不仅遭到两榜进士的毒舌攻击,遭到黎民百姓的犀厉谴责,次日早朝还被言官们纷纷弹劾。
光是弹劾的奏折,就高高堆满了景德帝的龙案。
在重大舆情的压力下,景德帝不得不重重处置月华长公主。
擒拿她,重打一百板子!
屁股都打烂了,血肉翻飞!
后妃,公主,一众太监宫女全部围观!
面子里子丢了个精光!
并没收良田万顷和长公主府,罚俸五年,打入冷宫,带发修行。
若不出意外,从此青灯古佛,便是月华长公主的余下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