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后是唐代节度使、观察使缺位时设置的代理职称。
虽然官职不是刺史也非节度使,但张愔就是徐州的实际掌控者,仍旧住在刺史府中。
原本县内许多人都以为刘绰要因为张建封的死与张家断了联系。
因为她祖父活得好好的,而刺史老爷却死了。
没想到,十月份,刺史府下发调令,刘主簿被升为从八品的节度推官。
那正是韩愈之前在徐州所担任的官职。而他已于夏日离开徐州,奔赴长安。
李二的来信有两封,一封给刘绰,一封却是给刘主簿的。
给刘绰的那封信里,他先问刘绰及家人的安全,又说了自己那边的情况。
他分析了武宁军兵乱的情况,认为会像宣武军兵乱那般,找一个前任节度使的亲戚上位而终结,甚至直接点出了上位的人会是张愔。
而忠州所在的山南东道也开始不安分。节度使于由,因讨吴少诚,大募战士,缮甲厉兵,聚敛财货,恣行诛杀,图谋割据。
那时,朝廷对藩镇采取姑息绥靖的政策,几乎所有藩镇都是一有机会就图谋割据。这些朝廷虽然都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讨伐失败,最后居然赦免了吴少诚和淮西将士的罪过,复其官爵。
给刘主簿的信,内容到底是什么,刘坤却半点口风都没透。
那年唯一的好事就是,吐蕃因屡为西川节度使韦皋所败,其笼官马定德与大将数十人率其部落来降。
贞元十七年正月,瞎指挥的韩全义到长安述职,在左神策军护军中尉窦文场的帮助下,得到了天子礼遇。闰月,全须全尾毫无惩戒地回到了夏州。
没多久,刘主簿也接到了长安的调令,由从八品的节度推官升为正七品下的太子通事舍人。
刘绰知道,除了自己的食谱给东宫那边留下了好印象外,这里头自然有李二家的助力,更少不了张愔的先行提拔。
要去长安任官对整个刘氏五房来说都是喜事。
刘绰却很不开心。
因为这意味着分家更难了。
从她因被请去给张建封治病而成了刺史府座上宾后,另外几房就全都老老实实把自己在外头置办的产业交回刘老爷子手中。
从前刘主簿那点俸禄并没有让他们觉得难以割舍。与刺史府的这番交情却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没想到,刘主簿接到调令的第二日,刘翁就请了族中长辈作见证,将儿孙们全都叫了过去。
那时分家这种事,女眷本是无权参与的。刘翁却特意喊了刘绰过去旁听。
所以,整个屋子里,就刘绰一个女眷。
刘翁开门见山,“今日把你们都叫来,是要说分家的事。”
刘老二道:“阿耶,您老人家如今身子好好的,说什么分家的事啊!”
刘敏也道:“是啊,阿耶,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刘老四也附和。
刘翁道:“我虽然年纪大了,却不糊涂。你们这是看着你们大兄如今要发达了,舍不得从他那得的好处了。否则怎会乖乖将在外头置办的田产房舍都交回来?”
刘老四道:“话不能这么说啊,阿耶,之前不是您让我们交回来的么?儿子们心中都有这个家,自然是要听您的吩咐的。”
刘翁哼道:“你们要是心中有这个家,就不会吃公的藏私的,积攒下那么多私产了!场面话不用说了,我昨天夜里已经将家里现有的财产都算了算,你们兄弟五个平分。”
刘翁拍了拍桌子上的文书,几个儿子都起身取来观看。
族老们手里也各有一份文书,那是早就放到案几上的。
刘敏脸都白了道:“阿耶,这怎么行,大兄二兄家都有两个孩子成亲了,我们这些小的,可都还没操办过呢!”
刘翁道:“老大和老二家,我都管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的婚事,其余几家也是一样的定例。银钱席面全无区别,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后面孩子们的婚事,那是你们这些做阿耶的要操心的事。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刘老二嘀咕道:“早知道这样,就不把东西交回来了!”
刘敏也道:“是啊,这不是骗人么!大兄这是自己飞黄腾达了,就不管我们这些兄弟了么?这些年我们可没少给大兄出力啊!”
刘翁训斥道:“你们除了给他添麻烦惹官司,出什么力了?你们都是我养大的,他给你们出过力倒是真的!我跟你们六祖父也是家里的小的,知道若是不分家,你们就总觉得还有个旁的指望,是不会上心好好做事的。都是顶门立户的男人,以后的家业得你们自己创,别老想着倚靠别人。”
刘老四道:“阿耶,就算要分家,您这分得可不公道啊!五娘子是在室女,吃喝都是公中的。这些年,她跟长安、汴州、州府里那些高门大户来往颇多,再加上刺史府的好处,可是积攒了不少银钱的。这些也应该拿出来一起分啊!回回宴请,人情往来,咱们五房可都是一起出力的。族长,您说是不是?”
刘翁气道:“你是个做叔父的,还要不要脸?居然惦记起侄女那点私房钱了!这两年,因为绰绰的关系,确实多了很多人情往来,凡是走了礼单来往的,我可都写在里头给你们平分了。说起来,还是你们赚了便宜。给绰绰的那份,是人家单独给她的谢礼,我早就说过,谁都不许惦记了!”
刘老二道:“阿耶,这怎么行?各家人情往来所收礼物钱财,都要交到公中统一回礼、重新分配,这是一直以来的定例。这么多年,我们几家可都全无藏私的。”
刘敏道:“是啊,阖家的女娘都没来,您就叫了五娘子一个过来,这不是明摆着偏帮她么?”
刘翁气得咳嗽起来,刘绰赶紧起身服侍他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
族长道:“我说一句啊,几位贤弟如今都成了各自司曹的主事之人,说到底,这都是托了五娘子的福吧?二郎新妇的嫁妆,还有二娘子的聘礼,可都生生多出来不少。这看的是谁家的面子,我不说诸位也知道。三娘子和四娘子,那上门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如今,便是六娘子也已与张县尉家的小郎君定了亲。”
“我让绰绰在这里,就是怕被你们几个逆子给气死在当场。若出了事,她还能救我一救。”刘翁喘匀了气,拉住了正要回座位的刘绰道,“这些年,若是没有绰绰,我这个老东西怕是早就死了。她给我配的这药丸,用的是川芎和龙脑香。川芎是忠州的李刺史帮着采办的。咱们与忠州那边多年的往来,人家年节生辰可是一样都没落下,东西你们分了,那回礼都是她自己出的。这龙脑香,一两就要二十五两银子。我吃了这些年,足有几百两银子了,也都是她自掏腰包出的。她怕我心疼银子,可从没在人前提过。若不是去年张刺史在宴席上提起,我都不知晓此事。既然,今日你们问她的私房钱干了什么,不如,就把我这些年吃的药钱算一算,各家一起分担才公道。”
刘绰的几位叔父一听药里头有龙脑香,一个个全都低了头,不吱声了。那是皇室和贵族阶层才用得起的奢侈品。他们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等于这些年,刘老爷子的命都是靠刘绰拿银子在养着。
他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即便知晓刘绰的财产由此可见一斑,也实在没那个脸在啰嗦什么了。别说让他们的女儿也这么孝顺祖父,便是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做不到此事啊。
刘绰拍着刘翁的后背,给他顺气,“祖父,您别生气,这些都是孙女应该做的,您不用放在心上。”
刘老五道:“我觉得阿耶分得很公道。如今才知道,绰绰如此大方孝顺,真是让我这个做叔父的自惭形秽啊!”
族长见无人再有反驳,笑着道:“既然如此,就在这分家的文书上签字画押吧!”
全程,刘主簿都没说什么。
刘绰看着当先站起身签字画押的刘主簿心道:“阿耶和祖父都知道,我去了长安是要做女官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阿耶作为一个封建大家庭里的长子,始终有些甩不脱的责任。若是他自己一人被拖累,他定是毫无怨言的。如今这样,是不想我也被这一大家子拖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