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德宫内,澜桑仙尊已至,大祭司亲自相迎。
大祭司歉疚道,“我等已竭尽全力,只愿令郎可以醒来才好。”
澜桑看着法阵中了无生气的湘合,他心中知晓已经无力回天,眼下只是众人竭力以术法续命几日罢了。
他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含泪哽咽说道,“不必再使我儿受这般苦了,停下吧!我带……我儿回家!”
澜桑说着就走向法阵,一众竭力护法的医官神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岐夜看向大祭司希望得到回应,他没有用医官理智的判断对待湘合,他还不想放弃他。这是他和扶阙在竹海仙岛共同认识的良友,如果他真的死了,连那份关于他和他的回忆也会死去,他实在不忍。
但大祭司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于是岐夜便无力崩塌道,“停下吧……”
众人闻声,预备收势。
“且慢!”
一个孱弱的声音竭力响起,这时扶雪虚弱地走进来,知晓她的来意护卫没有拦她。
扶雪虚弱道,“先让我为他净煞……能否醒来再做打算……”
大祭司和澜桑看到扶雪进来,心想那深入心脉的煞气这世间的确只有她有办法,于是心中忽然生起希望。
澜桑像抓住脆弱的救命稻草亲自向前迎接道,“小仙姬!还请救我儿!”
岐夜闻声看去,看到扶雪那双熟悉却空洞的眼,心中深深一颤。他一直待在医德大殿,只顾着忙碌地治疗伤患,即便前日已经听闻她还活着也不来不及深思。现在见到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她,她竟然真的还活着,那扶阙殿下呢?”
扶雪也看到了岐夜,想起了兄长的嘱托,“帮兄长一个忙……替兄长问问他,他若是兄长的挚友,那兄长便永远是他的挚友。如果他也爱过我,你替我告诉他,我的心海刻名叫寻真岐夜……”
扶雪入阵,施法使湘合对立盘坐,然后手汇灵力,开始净煞。
众人皆急心煎熬以待,如若心脉的煞气祛除时,湘合还不能醒来的话,就真的无力回天可以直接入殓了。
深入心脉的煞气十分难祛,加上扶雪也才大伤醒来,实在难以全力施法,仅凭三成不到的功力在运作。
扶雪渐渐感觉艰难,灵蝶已经不受控制地飞出来。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法阵中的湘合微微睁开了眼睛。
澜桑见状,喜极而悲道了一声,“湘合!我儿啊!”
医官护卫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噤声,生怕眼下出什么岔子。
湘合无力长时睁眼,迷迷糊糊、睁睁合合地看到盘坐在自己身前之人。
她披头散发的,那双眼和鹤归居中那幅扶阙画像的一模一样,只是眼神已然空洞。额间神印为清花银雪灵蝶印,是承袭灵蝶的神巫血脉才会有的灵蝶印。鹤归居中有几代巫灵岛仙姬的画像,他认识那相似的神印。
湘合微微开口问道,“你是……扶雪公主……”
扶雪轻声道,“我们未曾见过……你如何认得我?”
湘合确定后吃力浅笑道,“我有一挚友……他认识你……”又补充道,“……兄长。”
扶雪听着他不太说得通的言辞,并未多疑,兄长的确在竹海仙岛待过。
澜桑见状立即小心道,“切勿多言,切勿动气,有何话一会再说,一会再说……”
大祭司见状喜道,“看来令郎已然脱离生命危险,哪怕只是稍微可以驱动灵力,这位岐夜医官定会助他全好,这下可放心了。”
澜桑激动行礼道,“多谢,多谢!”
大祭司道,“天听宫有事待议,仙尊自便。”
澜桑行礼相送道,“是!”
湘合得以醒来,确定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依然垂危不已,未避免舟车劳顿伤身,需在玄清神域修养数月才可返回。
众人收势,扶雪出阵,澜桑前去关切湘合。
扶雪才走出殿外,身后便传来澜桑的声音。
“小仙姬!留步一刻。”
扶雪闻声,转身行礼道,“仙尊安!”
澜桑立即扶住她道,“不可多礼,不可多礼,我是特地来言谢小仙姬的。两千多年前,幸得小仙姬灵脉丹救我岛守鹤圣子惊雨一命,保我竹海仙岛灵气炼化。今日,又得小仙姬之力救我儿湘合,小仙姬于我竹海仙岛有天大之恩。巫灵仙岛一事我亦痛心非常,来日小仙姬若有需要,我岛定会全力以报。”
澜桑说着大行一礼。
扶雪受惊道,“无需如此,皆是神职守位,我亦是举手之劳,愿湘合殿下安好回转。”
二人礼别,扶雪独自前往校场。
扶雪站在道堂高屋之上,脚下是兄长昔日学习之地,眼前校场裂痕是扶山之剑所开。
扶雪看着那裂痕,轻轻抚摸着胸口道,“可否再快点,哪怕只是余生尽头可以一见……”
这时岐夜来到,是拖着疲累不已的身躯而来。
岐夜艰难开口道,“扶雪公主……”
扶雪转身,看到岐夜,本想有机会再另外找他,正好此时便问一问吧!
岐夜哽咽开口道,“扶阙殿下……真的……”
岐夜还是无法亲自开口说出“死”字,他在三百年的自我欺骗里已经得到答案,但是巫灵岛的浊息煞气一直不退,所以没有让他心死,
扶雪就这样静静地悲伤地看着他,话亦哽咽在喉,沉默着流泪,就好像说了兄长便会再死一次,那颗头颅和身躯会再次滚下神树灵台的七千台阶。
即便没有开口,但是答案已经给出。
岐夜看着她的神情,心彻底碎了,全身的痛变得明显,变得痛不欲生。
岐夜踉跄转身颤抖道,“啊,我……知道了……”
扶雪看着他的背影,泪崩问到,“兄长是你什么人……”
岐夜也失魂落魄地在问自己,“扶阙殿下是我什么人……啊……是什么人……”
岐夜最后哽咽道,“是我的……挚友啊……很好很好的挚友……”
他怎敢惊动天神,说玄清神域的天之骄子是他的心中至爱。
岐夜离去后,扶雪痛苦地叫了出来。
“啊——!”
“啊——!”
扶雪的痛苦淹岐夜的心碎,岐夜的哭喊掩盖了扶雪的声音。
神毅从上云宫醒来,因大天诛魔封神日月封印近来都不用人看守,所以身边无人,只有仙侍在正常运作。
神毅沐浴更衣后立即去找扶雪。
此时扶雪一人站在校场灵台的中央,站在那处正在愈合的剑痕前。
神毅站在校场边缘高台上,灼灼的目光使得扶雪抬眼,然后看到了他。
二人遥远地对视着,仿佛第一次见到彼此那天的场景。不同的是,今年春日的聚神节和大比因战事都取消了,十万神明皆不在,是神毅从高台上向她一人飞来。
神毅落下,一步一步走向她。
扶雪看着他额间的神印,想起它赤银博弈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有多厌恶这个世间。扶雪心中关于封印狱狮的话还是难以出口,他有权利选择他的归途。
神毅停在扶雪对面,开口问道,“这三百年,你去哪里了……”
扶雪看着他,听着他的话。
那些关于巫灵岛的覆灭,关于神树灵台的绝望,关于那个久远灰暗不已的时光……痛苦一直翻涌而来,逼得她眼中的泪一滴一滴夺眶而出。
她哽咽道,“是你距离我的三百年……可是我好像走了一生那么久……”
神毅听不懂她的话,但是看懂了她的泪。
二人隔着灵台上最后的裂缝对望着,渊斩站在高台上看着二人身影,一时间忘记了为何事前来。
想起之后检查面具是否还在便一跃飞去。
渊斩来到,便对神毅说道,“神毅殿下,可否同我回一趟镇灵塔,因你天机神印被唤醒之事,随时可能会出现异状,事关狱狮,镇灵塔想进一步了解封印之事。”
然后又对扶雪说道,“扶雪公主,天听宫大祭司有请,烦请你受累去一趟。”
扶雪听罢,向渊斩行了一个礼后便自行离去。神毅看着她的背影,选择和渊斩回了镇灵塔。
镇灵塔内,只渊斩和神毅两人自己在封灵结界的法阵灵台上。
神毅第一次不被束缚地站在这方灵台,他当真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渊斩向神毅说道,“神毅殿下,有一事想问你。”
神毅冷道,“何事”
渊斩道,“关于天机神印。那日在天极台上,你有生煞之兆,事后又恢复了,关于此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神毅道,“我没有,但我觉得你办法让我即便不知道,你也会知道。”说罢,神毅直看着他。
渊斩眼神一变,便说道,“那便在此结界内试一试吧!”渊斩说完,结印召出了一个驱邪镇煞的法阵出来,然后召出法器凌天神剑。
法阵上,渊斩不留情面地就向神毅砍去,神毅没有法器,只得聚灵化剑所用。
法阵灵台上,渊斩法器加持下打断了神毅三把灵力所化的剑。再五六招过后,神毅被击飞在地吐出一口血来。即便如此,渊斩没有停手也没有犹豫地就向神毅凌空刺去,此剑下来神毅必死。
就在渊斩即将刺到神毅的瞬间,神毅眼神突变,狠烈的杀意瞬间填满双眼,神印变成了赤色,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体内爆发,全身充满了煞气。
天机神印被唤醒,邪恶的力量涌来,神毅手聚灵力化剑,他一剑挡去刺向自己的剑,却挡空了。
渊斩在刺到他的前一瞬召回了凌天,看到神毅的模样他得到了答案。渊斩一跃飞去法阵之外,施法敲响了警钟。
早已在外面等候的护法立即来到,维持着方才渊斩布下用以以防万一的驱邪镇煞法阵,法阵不断在祛除着煞气不至于让狱狮食去。
渊斩急道,“神毅殿下,杀意是天机神印开启的关键,请你务必凝神!稳住心绪,我方才并没有想要杀你!这只是个测试。”
但是此刻神毅却不这么想,天机神印被唤醒,就好像原本的力量得到释放。他站在驱邪镇煞的法阵中,眼神冰冷、充满杀意,他没有疯魔,也没有狂怒,甚至可以说,这本来就是他的想法,他一直如此,只是碍于什么缘故所以没有那么强烈。
他一身王者风范的模样,镇定地站在那里满是杀意,只想斩杀掉目之所及的一切违逆之人。甚至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这天地之间本就是他的主场,他该执剑而立站于苍穹之巅,睥睨天地。
好似这天地万物和苍生之众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一切敢于违逆之人,皆将死于剑下。甚至连体内的狱狮此刻都在呲牙警惕,仿佛感受到了强大的震慑。
神毅不紧不慢,如天地间的帝王一样平静冰冷道,“可是,我想杀你。”
神毅冰冷说着,手中拭着煞气灵剑,在估算着多少招可以把渊斩击杀。
拭剑结束,神毅剑指渊斩冰冷道,“你可以召出法器了”
渊斩见状,心急道,“神毅殿下!不可!”
神毅道,“那你可以快点死了!”说罢便执剑向渊斩飞来。
渊斩看到他将出法阵,为了抵挡回去只得召出法器以抗。四招过后,渊斩真真实实以战斗的姿态应对才把神毅手中的灵剑斩断。
镇灵塔的封灵结界内,浮于无尽黑暗的法阵灵台上,二人立于法阵中警惕对望,两双仿若宿敌的眼在相互凝视。
神毅淡定地开始缓缓手聚灵力想要化剑。
渊斩见状,立即一手结印,合印,迅速召唤出来雷霆锁链束缚住神毅。
神毅锁链加身却仍然淡定,他轻蔑的看着手中的锁链对渊斩嘲弄道,“你当真觉得这锁链能困住我吗?”
渊斩道,“神毅殿下,请等片刻,我即刻去叫扶雪公主来为你净煞!”又对周围的护法道,“雷霆之力!”
渊斩说罢立即飞出法阵,周围的护法也驱动灵台上的法阵,雷霆之力立即穿身而来压制神毅。
他本想反抗,但是听到扶雪的名字之后,他好像突然生出一股意识,想等一等她。于是便任由那股意识与杀念相抗,他经受雷霆之力,杀念与正念来回占据着他的意识。
此时在天听宫内,一众神职与大祭司在与扶雪谈话。
大祭司先安慰道,“三百年了,难为你了。”
听着大祭司说的三百年,扶雪有时觉得那些画面好像距离她有一生那么远,又好像只是来玄清神域的前一日。麻木和痛苦来回穿刺着她,然而那些痛苦才是真实的,麻木的只是那神树灵台上的回忆。
扶雪道,“天命使然,无可避免,我亦只想替我父神母神完成遗愿,神职守位。”
她已经没有爹爹娘亲了,甚至也不是为了自己才站在这里。
这时大祭司继续说道,“天听宫商议,你是为灵蝶宿主身份特殊。但巫灵岛之难后,对你的神职有所难定,便想问你的意愿。是袭巫灵仙岛的仙姬之位,还是袭玄清神域守天神族嫡族之尊的守天神女,或是皆以袭承,无论是何,皆可同时按照扶止神尊和絮缘仙姬的神职之尊调配玄清神域一切人事供给。”
扶雪听罢,说道,“我巫灵岛已然覆灭,仙姬之位已无意义。父神神陨尚未三千载,兄长亦然。且我尚未满八千岁,虽有特殊个例,但也不是进神职之年。我也尚未婚配……”
说到尚未婚配之时,扶雪喉中哽咽,那身正红的喜服已然着身入画,她是守天神族嫡女,也是巫灵仙岛的来日仙姬,无论是玄清神域还是竹海仙岛,都会去祝贺,甚至是整个神明居的游神散仙,皆可来喝彩观礼。
那将是如何盛大的一场婚礼,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
她甚至想到,她要在流芳花海和望月湖畔举行自己的婚礼,她要站在神树灵台上礼成。站在那最高处,让八方来客四方神明皆以得见她的喜面容姿,但是一切皆已成为泡影。
扶雪哽咽道,“故,还是以守天神族之女行事,一切照常,待我道堂修炼时满再做打算。”
众人听罢,皆眉眼相望,有所议论。
“天城海地皆知狱狮已封印,竹海仙岛也已知晓,消息已经传遍神明居,她已无父无母无长辈,不任神职如何说得过去。”
“巫灵仙岛覆灭了暂且不论,但是若这玄清神域守天神族的神职空缺,该如何书写信令昭告天地。”
“不过她年纪尚小,守天神族事物的确难以操控,又不像玉昆神族还有两支旁系可以代办,神毅也还有庶伯在世所以才不袭尊位。”
“对啊!四万多年前,守天神族全族以一己之力迎战魔兵,只留下嫡次子扶止了,也是尚未年满八千就袭尊位的。说来也够惨,这守天神族好不容易要发展壮大起来,又剩一人了。”
“这即便是最后一人,也需任这神职之缺吧!”
“五大神族中,四大神族的本家浮岛神宫皆在天城供给过半的天城灵气,可守天神族本家的清云岛还落在海地灵脉上,作为调和供给海地灵气之用的神岛。她如今作为家主,不能不担起责任吧!”
“她袭尊位神女,受天城海地敬仰,还可调配天城海地的人事供给,有何不好。”
“虽然那巫灵仙岛眼下是块废地,但数万年后又会是何景象也未可知。万一又有何生机生长,为神明居再造人仙,甚至也可能是人神。若是灵气恢复如昔,也会出现如神巫血脉的人神天女,造化天地滋养生灵,她也该为此事筹谋筹谋的。”
……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扶雪继续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