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居,天魔神域。
天魔神域在神明居东境,地界与玄清神域差不多一样大。只是魔气盈流,光暗云黑,它的京畿浮罗城便在地界中央。
浮罗城浮于高空之上,宫阙殿宇威严巨大,叫人平地仰头难以望尽。此处是整个天魔神域的枢纽,也是政务的中心。
天魔神域是以炼化魔气和生产邪果为生,暴虐与杀戮是这里生灵的常态,强者生存。虽然看似混乱,但是,一旦有赤色神印的魔骑亲临,一切动作都必须停下。生死不论,皆听其发落。
暗红色的神印所有者是这里的平民层,唯有杀戮修炼成为赤色神印时,才可以飞升浮罗城加入魔骑。
浮罗城的主宫倚天宫便在那最高的云端上,可观浮罗城最巍峨繁盛之处。红灯暗火,黑风红月,辇车飞马来往不绝。
此时,神毅正翘着长长的二郎腿,霸气侧漏,慵懒地坐在烬寰殿外殿的王座上。天魔神域一般政务皆有魔将打理,所以此处无需他人在侧。
四周的氛围凛然阴森不已,神毅就这么孤独冷傲地坐着,气度与面相早已没有了玉昆神族后代的影子,皆是杀戮与厌倦之气。
此时,虞玄子正抱着自己的法器善念书在烬寰殿的三千台阶下心惊胆颤地抬着头往上看去。台阶宽阔高大不已,烬寰殿的殿宇也十分巍峨壮丽。
这三千台阶并不是用来走的,而是尊位在上以示威严。因不可僭越行辇而去,所以到头来,还是需要虞玄子自己慢慢爬上去。
这是虞玄子来天魔神域的第三千年,神毅在虞玄子才刚刚下风辇到三千台阶下时就知道他来了。但是几乎每次,神毅都在支着头假寐沉思,从不会仔细看他一眼。
虞玄子辛辛苦苦爬到顶上,走近惬意假寐地神毅,然后很自觉地运灵翻着善念书,让符文进入神毅的体内。
因为神毅没有心海刻名,时间久远而去,超过了他们相见相识的岁月,所以扶雪的音容在神毅脑海中也开始渐渐模糊。
虽然虞玄子的善念之力非常强大,但是没有扶雪对于神毅的加持影响,面对强大的天机之主,虞玄子有力也无处可使。
结束之后,神毅轻轻抬眼无趣地看着浮罗城的飞马,轻怒不满地开口道:“你这术法需要回炉重造了吗?”
虞玄子颤颤巍巍地回道:“禀……禀……魔神,魔神乃天机之主,我……这术法对于魔神来说,不足微薄之势。因……因……因……”
天城海地皆知神毅爱扶雪到近乎疯魔,甚至猜测他已心海刻名。但是虞玄子发现神毅也渐渐忘却扶雪的音容时,才知道他并没有。因为害怕说出来会惹得神毅不悦,所以只得吞吞吐吐不敢明说。
见虞玄子吞吞吐吐,神毅轻微不悦地转过眼眸来看着他说道:“需要我为你捋一捋舌头吗?”
虞玄子:“因……”虞玄子还是不敢明说。
神毅直接不耐烦地隔空把他抓了过来,卡住脖子眼神逼迫道:“嗯?”
虞玄子吓了个激灵马上利利索索地说道:“因为魔神尚未心海刻名,时间久远,故人音容会日渐模糊。若是受术之人彻底忘却了故人面容,善念术法也无计可施,故人音容也难以再现。”
神毅听罢怒了一下:“意思是你无计可施了对吧?”说着眼神越发狠怒,施法把虞玄子掷到空中。
困住虞玄子的术法渐渐收紧,强势地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使得他瞬间便吐出血来,直直喷落在地。神毅还在压制杀念,似乎在确定他的价值,但是也预备他无用了便随时捏死。
虞玄子在空中艰难地说道:“魔……魔神……有……有……只需一幅守天神女的画像即可,魔神可以以丹青回忆守天神女的面容,待魔神记起,善念之术便可施展如昔。”
神毅听后,想到扶雪已经尽数烧毁了所有一切关于她的东西,画像更不例外,于是便对虞玄子发话道:“那你便回玄清神域想办法带一幅过来吧!不然下一次,我可不保证你还能回得去。”说着把虞玄子扔下了三千台阶,滚在来时的风辇旁。
虞玄子满身是伤,虚弱地上了风辇离开。因为受伤之故,虞玄子缓缓竭力飞到了混元山时,便术法不济地连人带辇往下掉去。
如此九死一生的境况,虞玄子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忽然,一道术法稳住了风辇。
是岐夜,他远远飞来,还没见到虞玄子时便说道:“这次怎的来得如此慢,出了何事?”
岐夜跃到风辇内,才撩开帘子便看到了身受重伤的虞玄子。虞玄子看到是岐夜来了,便吃力笑道:“我以为这下死定了,你倒是会担心我,不愧是好兄弟。”
岐夜见状赶紧上前施法治疗,他急急问道:“南宫神毅把你怎么了?这次怎会伤得如此之重。你灵力低微,如何受得如此大伤。幸好我见你迟迟不到赶了过来,若是晚了一分你非得命陨不可。”
虞玄子继续艰难笑道:“我这次本是必死无疑的,只是想死在玄清神域而已,幸好你来捡了我一条小命。”
岐夜:“怎么会说这丧气话!”
虞玄子问道:“你还记得守天神女长什么样吗?”
岐夜:“都三千年了,只隐约记得一些,若是见到画像的话,自然是认得的。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事?可是与那南宫神毅有关。”
虞玄子:“时间久远,不止我们,连南宫神毅也在忘记守天神女的模样。”
岐夜:“若是心海刻名,即使岁月变迁、永不相见也不会忘记。原来传闻是假的……所以,你的善念术法对南宫神毅也会渐渐消退。”
虞玄子:“前几次我就发现了他也在忘记守天神女的容颜,可唯有让他记得守天神女的容颜,我的术法才可对他有效。南宫神毅如此疯魔,他怎会不睹物思人而忘记守天神女。但临走前他让我自己想办法带一幅画去,说明他也没有了守天神女的画像。以前就听说守天神女生前清理了自己的东西,若连南宫神毅自己都不不记得,我们还会有谁记得,且能画出这画像。”
岐夜:“上报天听宫吧!不去天魔神域给他当出气筒了。以前小痛小伤尚且还能为了大局忍辱负重,现如今不去也罢!”
虞玄子听罢立即说道:“不!岐夜,不要上报天听宫!以我的小命豁出去,还只是因为我个人办事不利,而不是担着玄清神域的头衔与天魔神域不睦。要是较真起来,他忽而反悔来攻,到时生灵涂炭,又打开时之镜,一切才不可挽回。你是没有去过天魔神域,那里的势力远比玄清神域猜测的强大和残忍。目前只我一人受点小伤小痛的形势才是最好的,甚至让他亲手杀了我更好。我原本想要死在这混元山便罢了,想不到还能再活一阵呢!”虞玄子说着还苦涩地笑了笑。
岐夜:“他年年春日来玄清神域,也不知道清云神岛海棠树还会不会开花,让他这心病得治一二,不至于让你这般受难。”
虞玄子:“说来也是怪事,为何那海棠树如此古怪。上林苑监的神职已经去了无数次,还是找不出原因。岁月无情啊!什么都会被遗忘。秋日再去天魔神域,我怕是难以成活了。”虞玄子说着,心中似有隐痛,“岐夜,我那忘浮生……抱歉,我恐怕是做不到了……这世间,没有人再能绘出守天神女的画像了。”
岐夜:“别说话了,我们先回去,然后再想办法。”
二人一路疾飞而去,到天城之后,虞玄子在逍遥阁养伤,岐夜按时去给他疗愈。
虞玄子伤好了大半后,岐夜向天听宫申请进出了清云神岛三次。岐夜寻找几番后,不仅是扶雪的物件一无所有,他发现扶阙的物件也没有了。
最后,岐夜失落地回到梧桐池,一个人坐在术法研究室里,继续看着《神骨劫生》的一堆残纸。
心思混乱中,岐夜手支在案桌上捏着眉心,一个人思考着昔日的种种。扶阙死了,提上羽失去神骨,鸢若失忆变得落寞,虞玄子往返天魔神域深受折磨……而自己也违逆了天道。
他苦思着扶雪的画像该去何处寻找,但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
岐夜苦思无果后,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有谁可能会有守天神女的画像”说着起身回了藏心苑。
进门后,谪月在院中自奕,看到岐夜回来后他唤道:“主君,你来看谪月的这一局,颇有势头。”岐夜已经允许他一个人在藏心苑时不用戴面具,这时他的面具摘在一边,面孔一如当年。
谪月笑着,岐夜看向他,看到了他的脸,然后想了起来:“丹青堪绝之人,对人的面相基本有过目之后经久不忘的本领,前代守鹤圣子孤叶尚且能画出只见过一面的扶允尊者。惊雨圣子也见过守天神女,所以,若是说还有谁,定然只有他了。对,竹海仙岛!”
谪月起身问道:“主君在说什么?”
岐夜:“谪月,我要出一趟远门,期间切记不可外出,我不在的时日也不可摘掉面具。”
谪月问道:“主君要去多久?”
岐夜:“最快五六日,晚些的话……鹤归居是竹海仙岛的命门,若是守鹤圣子不愿,天听宫亦不能直接发话打扰守鹤圣子沉诵经法。”思索后又对谪月说道:“我去见的那人不知道会不会见客,许是会耽搁。”然后看了看院门做了个决定:“谪月,你同我一起前去吧!”
谪月欣喜道:“好的,主君。”
岐夜告完假后,便和谪月一起乘坐风辇前往了竹海仙岛。
途经执念海时,又从风辇换行了水船。谪月没有灵力,长久地赶路使其身体不适正在休憩,岐夜则在打坐。
当水船进入了执念海不久后,渐渐飞来了许多的银杏叶拍打着水船。在水船外的风声中,还能隐隐听到往昔故人的声音,似乎就要诱惑人出去。
风声中是扶阙在说话,还有提上羽,虞玄子,鸢若。他们正在欢快地聊天,提上羽:“这么说,扶阙殿下早已倾慕了岐夜?为何不早早告诉他。”
虞玄子:“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时常相约在月中明月朗朗时去海地买酒,都不带我们的。”
鸢若:“岐夜就在船内啊!何不如把他叫出来,你该亲口告诉他,其实你并没有倾心于某个神女,而是想等他化身,与他同在一处。”
扶阙:“我怕会影响他化身的机缘,故而未能早些言明。现在他已然化身成功,我现在就告诉他吧!”
虞玄子:“是啊!快些告诉他吧!他为了等你,苦苦长了三百年的池鳞,痛不欲生。”
“好!”于是扶阙的声音朝船内喊去:“岐夜,可否出船来,我有话对你说。你还记得红枫山之别吗?现下我们几人皆在此处,我想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你我心中藏匿多年的话。”扶阙说话时,声音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明晰。
岐夜被执念的声音扰得渐渐分不清真假,特别是当扶阙的声音在唤他时,他立马就起身去开了船门。
此时水船行到了执念海中央,无数的银杏叶飞来,纷纷涌入了岐夜的身体里。
岐夜向外面看去,扶阙一袭华贵的白衣站在那片飘落的银杏叶中,他就站在那里,对岐夜浅浅地笑。虞玄子也生龙活虎地站在那里,一直是天真无邪的模样。提上羽也没有失去神骨流落海地,鸢若也没有因失忆而变得落寞。所有人都还是当年欢快的模样,他在乎的一切都和往昔一模一样。
岐夜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朝着他们走去。
岐夜看着扶阙轻声唤道:“扶……扶阙……殿下?”执念蒙蔽双眼时,谁人也分不清真假。
这时在船内休憩的谪月醒来,却不见岐夜在船内。他张望看去,只看到岐夜的身影在一片飘落的银杏叶中,似乎还在自言自语。
船外,岐夜已处于幻象中,他看着浅浅而笑地扶阙,眼里全是难以掩饰的深情。
扶阙:“让你久等了,我早该告诉你的。这样你就不用忍受池鳞之苦了,很疼吧!”他的言词依旧温柔,言温词良。
岐夜看着扶阙有些歉疚地神情,他立马说道:“不,不疼,一点也不疼,已经好了。扶阙殿下,我……我……”他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要怎样告诉扶阙,他已经化身为一个男子,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否还能得扶阙青睐。
这时扶阙向岐夜伸出手去:“我们五人一起去巫灵仙岛吧!此时秋日正好,山景亦是壮丽。”
岐夜看着扶阙,就要伸出手去。
这时谪月在他身后喊道:“主君?”
这时幻象晃动,岐夜突然惊醒,漫天的银杏叶还在飞来,扶阙的身影还在身前。
谪月继续说道:“主君在和谁说话吗?扶阙殿下是何人?”
岐夜闻声转过头去,看到谪月有些木讷地在看着自己。
岐夜看着一模一样的脸,缓缓回神说道:“谪……谪月。”
谪月走上前来:“主君怎么了,看着似乎不太好。”向谪月飘来的银杏叶大多都掉在了船上,只有极少数才会浸入身体消失不见。
岐夜竭力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执念迷惑了,于是立即施法抵抗。
扶阙还在看着他,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岐夜看到虞玄子时,再看了看谪月,最终还是强行破开了执念,吐出一口血来。
谪月见状立即扶住岐夜:“主君怎么了,如何就受伤了。”这时有几片银杏叶又飘向了谪月,浸入他的体内。
岐夜:“没事,咱们先进去。”
谪月扶着岐夜进入船内,待岐夜稳定下来后,谪月问道:“主君方才是怎么了,怎的无端就吐血了。”
岐夜:“我们在的这个地方有强大的法阵,心有执念,会被困囿其中,还是先离开吧!”岐夜说罢竭力驱使水船行去。
水船内,谪月回想被银杏叶淋到时说道:“主君,方才谪月好似有股奇妙的感觉,谪月有过心海刻名,对吗?”
岐夜听罢心惊了一阵,他看着谪月日渐长出心智模样,心想是扶雪传输给他的血液和执念起了作用,于是看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你心里爱着的那个人,也越过了爱的极限。何人有幸,可得明月独照。”说着兀自沉默了下来。
执念纠缠着,又疯狂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