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话的意思,大公子在你们村里长大是你们的福气,那我们夫人想将你们村的姑娘带在身边教导,就不是你们的福气了?”
嬷嬷端的是盛气凌人,斜眼冷笑着看向老族长,“还是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分明就是贪图我们大公子的身份!”
“明面上装的大义凛然拒绝夫人的感谢,”她猛的拔高音量,刻薄的脸上满是不屑,“背地里却是打着携恩图报的主意!”
“想要图谋更多!”
此话一出。
暴脾气的三叔祖当下就耐不住性子想要冲上去理论,还是二叔祖将他按了下来,可此时二叔祖和宋家村其他人脸色也不比三叔祖好看多少。
宋不辞更是小脸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反倒是老族长,脸上始终带着谦卑的笑意,他无论是作为宋先柏这个人,还是作为宋家村的族长,都自问无愧于心,自然不会因着嬷嬷的几句话就失态自证。
老族长恭敬的开口,“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将军夫人与大公子本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自然都是有福之人,所言所行也都会带给草民等莫大的福气。”
“大公子是由爹娘所生,由陛下由大靖以及泰昌县的历代县令所养,”老族长笑容不减,“草民方才曾言,草民等不敢冒领功劳,并无半句虚言。”
嬷嬷对于老族长前半段的话自是无法反驳,难道要她摆在明面上讲,袁灵玉和裴云野不是一家人,更是天生对立的存在嘛!
可这不妨碍她抓住后面的话柄不放。
“大胆刁民!”
嬷嬷怒目圆睁,指着老族长尖声呵斥,“什么大公子是陛下所养,简直是胡说八道、满口荒唐!”
她在心里笑开了花,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面上却是大义凛然,仿佛要为民除害。
“陛下也是你这等刁民能够攀扯的,”她高声道,“来人,还不将这疯言疯语的刁民抓……”
“住口!”
可不等嬷嬷斥责完,稳坐钓鱼台的袁灵便神色慌张的抬头,厉声喝止欲要上前的护卫,“谁都不许动!”
护卫们面面相觑,嬷嬷也被吼的不明所以,她下意识开口,“夫人……”
袁灵玉一个眼神瞪过去,嬷嬷立刻止住了话头。
“跪下!”
袁灵玉命令来的突然,嬷嬷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看着袁灵玉仿若喷火的眼神,她也只能含着委屈面色难看的跪下。
“掌嘴!”
含着怒意的声音再度响起,嬷嬷不可置信的抬头,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可是在按照袁灵玉的意思在办事,怎么就沦落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掌嘴的下场!
要知道!
她可是除了袁灵玉的奶嬷嬷外,身边最得势陪伴袁灵玉最久的嬷嬷,虽然是奴才的身份,但在将军府也算是半个主子,她向来善解人意,何曾被这样打过脸!
她祈求的看着袁灵玉,希望袁灵玉能给她留两分体面,可袁灵玉只在心里咬牙骂了句。
蠢货!
“你不动手,”袁灵玉满脸阴沉,“是想本夫人请人动手吗?”
嬷嬷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她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她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很快,现场就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
三叔祖看的满头雾水,都忘了生气,转头捣了捣二叔祖,用眼神示意。
她们这是唱的哪出?
二叔祖给了他个继续听的眼神,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老三蛮干起来自己都不定打的过,但脑子这东西,约莫在他年轻的时候就生了锈,跟他用眼神解释不清楚。
本想出言解围的左向松则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闹剧,他从前只觉得宋家村的老族长是个难得拎的清的老人家。
现在看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老族长身上有了清晰的映证,他扫了眼宋不辞和那帮小萝卜头,思寻着,想来宋家村年轻一辈的开智,都有根可究,有迹可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宋不辞看向老族长不再挺拔的脊背,只觉他那样瘦小,但又那样高大,眼神中亦不自觉流露出佩服的神色。
老人们或许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文绉绉的大道理,但自有他们的生存智慧。
整个大靖都是陛下的,大靖的子民也都是陛下的臣民,他们依附陛下的恩泽而活。
裴云野怎么不算是陛下养大的呢?
也正因为有历代泰昌县县令的教导和庇护,宋家村人才能安居乐业,才能心存善念让,裴云野顺利长大。
裴云野又怎么不算是历代县令所养呢?
袁灵玉的嬷嬷斥责老族长满口荒唐、胡说八道,往轻了说是嬷嬷见识短浅、不知所言,往深了说就是在藐视皇威、心怀不轨!
镇远将军府可不是没有政敌,袁灵玉的嬷嬷今日的话真要是传了出去,被人咬文嚼字、稍加润色告到陛下跟前,足够裴啸天和袁灵玉狠狠喝一壶!
“常言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可谁要是将下贱奴才的蠢笨之言记到了心里,才真真是笑话。”
袁灵玉勉强扯出笑容,看向左向松意有所指道,“左大人,您觉得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左向松理了理衣摆,笑的坦然,“本官怎么觉得,并不重要。”
袁灵玉神色莫测,“是吗?”
突然!
她猛的抽出旁边护卫的刀,就在所有人本能警惕的时候,袁灵玉手起刀落!
“咕噜噜~”
嬷嬷都还来不及惊叫,她瞪大眼睛的脑袋就滚落到了左向松脚下,温热的鲜血溅在袁灵玉平静无波的脸上,亦顺着身首分离的尸体流淌在灰硬的路面上。
血腥而刺眼……
“啊!!!!!”
“哇啊~”
宋家村的男人在袁灵玉拔刀的第一时间便将女人和孩子们护在中间,可他们却忘了遮住她们的眼睛。
本能的尖叫和哭声,此起彼伏。
“李嬷嬷藐视皇恩、心怀不轨,蓄意挑拨陷害,我将军府容不下这样奴才!”
袁灵玉无视所有人的反应,染血的面容平静的可怕,她淡淡的扫过现场的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左向松身上,缓缓启唇。
“本夫人今日便,手刃恶奴,以儆效尤!”
左向松面无表情的看着袁灵玉,他收回自己之前对袁灵玉的评价,这个女人的确没有格局。
但她,够毒,够狠!
“啪嗒~”
袁灵玉随手将带血的刀丢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看向眉头紧锁的老族长,“有没有功劳有什么要紧,谁让这些丫头得了本夫人的青眼呢,本夫人就是乐意,抬举她们!”
“又想说爹娘在不远游?”
老族长沉寂,宋不辞刚要张口,袁灵玉就抢先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没关系,本夫人也不是非要带她们回帝京!”
“只需要她们在本夫人尚未离开泰昌县的这几日,好生跟着本夫人就是了。”
袁灵玉走近,目光看的是宋不辞,手上却肆无忌惮就着宋满堂白皙的面庞用力的擦拭染血的手指,看着宋不辞强忍怒火的模样,她笑的恶意满满。
“毕竟,就算短短几天,她们跟着本夫人,也足够受教了。”
到了她手里的人还想要完好无损的要回去?
白日做梦!
后宅里的女人,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不伤身,但更甚!
“那若是。”
宋不辞似笑非笑,“小生,不愿呢?”
“不愿?”
袁灵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有什么资格不愿?”
“本夫人身为堂堂将军夫人,抬举几个农女乃是天经地义,”袁灵玉用看笑话的眼神看着宋不辞,“不如你问问你们左大人,看本夫人此举可有不妥?”
不过就是几个丫头,她用光明正的理由带走,几日后完好无损的送回来,谁能说她的不是!
至于最后她们是否愿意回来,袁灵玉嘴角勾起抹邪恶的笑容,那就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了。
“来人!”
从惊愕中回神的将军府护卫迅速上前,“夫人!”
袁灵玉拂袖!
“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半刻钟后,本夫人要看到宋家村所有的姑娘,等候在本夫人的马车旁!”
“属下遵命!”
袁灵玉看了眼双眼含泪恶姑娘们,再看看恨不能吃了他的宋不辞和其他村民,冷笑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慢着!”
沉稳和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
“怎么?”
袁灵玉好笑的回头,看向宋不辞和左向松,“你们还有其他女眷,也想听听本夫人的教导吗?”
左向松负手而立,笑容不达眼底,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几个字。
你配吗?
袁灵玉自然看懂了左向松眼神里的意思,她瞬间恼羞成怒,可所幸,她还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左大人听错了,”袁灵玉指着宋不辞找补,“本夫人说的是他。”
左向松的母亲乃是清河崔氏嫡女,当朝内阁大臣之妻,身负诰命的老封君,当今太后娘娘的手帕交!
他的妻子虽无诰命在身,但却是勇毅侯府的嫡女,内阁左家的嫡媳,前途无量的左向松之正妻!
“裴夫人方才的话本官没听清楚,”左向松笑的渗人,“裴夫人不妨再说一遍,本官必定,洗耳恭听!”
“本夫人说了,左大人听错了,”袁灵说完直接指着宋不辞宣泄怒气,“本夫人问你话,你听不懂嘛!”
柿子挑软的捏!
好得很!
“将军夫人不是问我,我有什么资格不愿意吗?”
宋不辞挺直了腰板,浑身散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气质,那双黝黑眸子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望而生畏!
“陛下在上,国法森严!”
宋不辞站在众人身前,朗声开口,“我是宋家村的族长,是宋家村的话事人,自有约束和保护宋家村所有人族人的权利。”
“只要我不同意,谁也不能越过我,强行带走宋家村的女子!”
宋不辞毫不畏惧,掷地有声,“如果有,那人必定要从我身上踏过去!”
“将军夫人,”他锐利的视线直逼袁灵玉,“你敢吗?”
两方彻底撕破面皮!
袁灵玉眸子像是淬了毒,阴狠的盯着宋不辞!
就在这时,宋家村的男女老少不纷纷上前,包括老族长和各位族老,他们不约而同的站在宋不辞身后,用行动支持宋不辞的举动。
众人看向袁灵玉异口同声。“裴夫人若是想要强行带走我们宋家村的姑娘,那就请裴夫人,从我等和族长的尸体上。”
“踏过去!”
“威胁我?”
袁灵玉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你们以为本夫人会怕嘛!”
“裴夫人来的匆忙,对宋家村大抵不够了解,”她话音刚落,左向松便轻笑道,“那本官就费心跟你介绍介绍。”
“你面前的宋小童生,宋家村的小族长,几个月前刚刚得了陛下亲自嘉奖,嘉奖的圣旨而今还摆在宋家村的祠堂。”
他指着宋不辞,“半月前他研制出的农用机器帮助整个泰昌县提前大半个月完成秋收,利国惠民之举已经被本官随着秋收的喜报呈到了陛下龙案上。”
“至于宋家村的村民。”
左向松笑的更加开怀,“他们抗击匪患有功,想必陛下的嘉奖这几日也该要下来了。”
“哦,对了!”
“陛下为太后娘娘准备的寿礼,就是他们亲手所制,”左向松状似忧心,“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完成寿礼,就是有,也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袁灵玉僵了脸。
她确实不敢!
若是个普通书生,人她抓就抓了,都不怕死是嘛,那她就杀鸡儆猴,看谁敢反抗!
谁会为了个乡野孩童的性命讨公道,谁会为了几个乡野贱民讨公道,就算真的有,她也有百种法子让他们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贵妃娘娘的外甥强抢民女,太后娘家的侄子养娈童,东平伯家的大公子长街纵马撞死了孕妇……凡此种种,他们不都还活的好好儿的!
贱民的命,值当什么,权利才是王道!
可现在!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贱民,左向松正瞪大了眼睛盯着她!
可她话都放出去了,若是就这么走了,她面子往哪儿放!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