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堂跟着三奶奶在村口的房子守了一下午,可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三奶奶都已经回家了,她却还是没有见着姜烈她们的影子。
她终于是有些坐不住了,端着烛台走出了房门,担心的朝远处张望,暗夜里依旧没有人影,倒是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大姐、二姐,三姐,”宋满堂回头,“你们怎么来了?”
因着再过上两日就是宋小山的婚礼,宋富贵和宋金玉寻思着来回折腾太麻烦,而且家里又不缺她们的筷子和住处,便索性留下来多住几天,参加完婚宴再归家。
正好三四个月的孩子闹心的厉害,宋金玉也想趁机躲躲清闲,她奶水不太好,刘喜在她出月子后就用给人碾米赚来的钱牵了头山羊回来,孩子们不愁没有口粮。
倒是刘喜因着前两个月基本不着家,现在对两个孩子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心里尤为挂念,所以今儿用过午饭后,便不顾风雪赶回家带孩子去了。
“我们过来迎迎你。”
宋荣华走近了些,“别担心,他不是冲动的人,若是事情不成定然早早就回来报信想办法了,这会儿还不见人多半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我估摸着是被风雪给挡住了,”宋金玉接话,“早上化的雪在路面上结了冰驴车不好走,而且午后雪大雪又将冰给盖住了,为着安全着想,我若是他们也得等到雪停了再走。”
宋富贵拉住她发凉的手搓了搓,“按小五的说法,孟家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他们两个深山老林跑惯了的大男人在路上更出不了什么事。”
宋满堂自不会将杏儿跟大公子的纠葛都讲给大家听,所以姐姐们并不知内情,更不知她忧心的点。
小五寻了木匠叔用萝卜雕了官府的印章,悄悄给姜大哥他们伪造了户籍,大少夫人自然没道理不放人,宋满堂唯一担心的是大公子会突然钻牛角尖。
毕竟杏儿的身段样貌和气度,甚至身上用的脂粉、衣服上的熏香,都与大少夫人完全不同,更不要说声音了。
就算初时认错了,将人抱在怀里的时候还能反应不过来吗?宋满堂是不大信的。
“人回来了肯定会直奔咱们家,要是整个晚上他们都还没回来,”宋富贵想了想,直接大手一挥,“大不了,明儿个早上我带你去府城找她们去。”
“真的吗?”
宋金玉兴致勃勃,“那我也要去!”
“去,真要是明儿还不回来,咱们就都去,左右这两日空闲,”宋荣华含笑发话,“正好上次去府城也没能好好逛逛,等咱们接到了人,满堂你带我们去长长见识。”
听得姐姐们这话,宋满堂忍不住露出笑意,“好。”
“那就这么定了!”
“走!”
宋金玉挽上她,“咱们回家!”
……
书房。
“从帝京过来的那几个客商共订购了一千盏莲花蜡烛,按照康叔他们近来的熟练程度,二十号以后就能出货。”
宋大山正在跟宋不辞汇报各项进程,“金万贯定的那几批货最近已经在赶制了,正月过完应该可以出第一批。”
“先将金万贯的莲花蜡烛出了,但也不要太早,最好赶在太后寿辰过后抵达帝京,其他客商的较之金万贯的晚十天出货,这是我提前答应好的。”
宋不辞说罢又道,“年关将至,这批货你们就不要亲自去了,请镖局的人送货吧,到时候成本金万贯会算在卖价里,所以不要在吃喝上亏待了镖局的人。”
往后这样的运送还会很多,提前打下口碑,可以为日后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咚、咚、咚!”
宋不辞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进。”
随着房门被推开,他抬眼便看见身着布衣罗裙的洛栖云,有些尴尬的站在那儿。
较之初见时的张扬任性,此时的她变得有些拘谨寡言,眉宇间隐隐还透着些迷茫,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又像是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抱歉,少族长。”
洛栖云难为情的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院子里没人,我看这边灯亮着,所以……”
听见宋大山和宋不辞在里头说话,她本想扭头就走,但是想着来都来了,不打声招呼,倒显得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关着门是怕冷,没什么不能给别人听的,”宋不辞含笑招呼她,“栖云姐不用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快进来坐吧。”
“没事没事,我就打个招呼,”洛栖云婉拒,“你们先聊,我明日再来。”
宋大山猜测她大概是有话要私底下跟宋不辞讲,于是站起身,“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先走了,你们……”
“哎!”
洛栖云知道这不是在寨子里,男女都不拘小节,而且宋不辞是读书人,跟她这个外姓异性说话自是更要注意避嫌。
她本是想着白天过来,但最近夜里寒凉,加之没有噪音干扰,宋不辞就将读书的时间挪到了白日,她这才抽了晚上的空,不想宋不辞还是不得闲。
她赶忙拦住宋大山,“不用,大山哥,你不用走。”
宋不辞也还有事跟宋大山商量,既然洛栖云不介意宋大山听,他也就不急着让宋大山离开。
“都坐吧,坐下说。”
……
火盆里是李大娘用烧过的木块制作的简易炭,这会儿烧的正旺,又没有黑烟熏着,烤的整个书房都温暖而舒适。
洛栖云身处其间,脸上渐渐染上红霞,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于启齿。
宋不辞也不催她,只拿过火盆架上的陶壶,给她倒了杯红枣枸杞水,趁着她接过茶杯的功夫,方自然而然的问道。
“栖云姐,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洛栖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纠结着组织语言,“就是、就是……”
宋不辞安抚她,“都是自家人,栖云姐有话直说便是。”
洛栖云咬咬牙,终是快速道,“我就是想问问,我能跟着镖局去送货吗?”
宋不辞微微诧异,“你可知这趟货是要送去帝京?”
洛栖云点头,不好意思的道,“我在门口听见了。”
“冬日越往北风雪就会越大,到时候积雪深厚、路面结冰,兴许还有匪徒出没,”宋不辞认真道,“其中凶险本就不可预料,你以女子之身行走其间,更是多有不便。”
“镖局的人都能走,我肯定也可以,而且我自己曾经就是土匪,便是真遇上了,也不会怕他们。”
洛栖云闻言露出抹笑意,“女子之身也好办,到时候我把脸涂黑些,再做男人打扮,我在寨子里的时候差不多都混在男人堆里,将他们的做派多少也学了些,轻易不会露馅。”
“你放心,我便是真出了事也怪不到你们身上,我也不需要你们给银子,我能自己保障全程开支。”
宋不辞听到这里,便知她约莫是定了主意,于是不再劝,只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突然生了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是挺突然的,毕竟在走进院子之前,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今日过来也是想厚着脸皮找宋不辞给她拿个主意。
宋家村很好,她也很喜欢这里,可眨眼间快一个月过去了,云娘她们都已经跟宋家村的人打成了一片,她却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大家不愿意接纳她,也不是她跟大家关系处的不好,而是这里的所有人,上至老人下到孩子,都有清晰的目标和奔头,都能清楚的找到自己的定位和价值。
云娘她们努力开荒种地,做豆芽豆腐去卖,想在宋家村永远安定,欢儿她们做完家务就去跟在金宝他们屁股后面学写字,想跟他们一样进学堂。
宋家村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盼头,个个干劲十足,就想日子越来越红火。
唯有她……
她不会缝补裁衣、烧火做饭,更没什么擅长的东西,只有身怀比寻常女子强些的蛮力,但除了开荒比别人快些好像也没什么用。
因为她连时令都分不清楚,种庄稼也不是她想的会挖地拔草就行,而她现在是单人单户,也不好时时去麻烦别人。
饿不死,活不好,跑不快。
好几次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都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废物。
她这次厚着脸皮过来其实就是想跟宋不辞讨个主意,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她不想再这么漫无目的下去,更不想活成个普通的农家妇女。
但是她没想到,她刚到门口就听见宋大山和宋不辞在说请镖局送货的事,她瞬间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了用武之地!
“我有武功,胆子大,脑子也不算笨,差就差在人生路不熟还没有经验,但是我可以先跟镖局走几趟,跟他们学!”
洛栖云解释道,“镖局收不收女弟子先不说,我也不打算入镖局,但如此人家肯定也不会真心传授我经验,可如果我是以出货方的名义跟着他们,那就不一样了。”
“当然,我不会白占你便宜!”
洛栖云补充,“我给你交学费,日后无论何时我都永远优先给村子里送货,而且收的费用保证比其他镖局低两成。”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宋不辞,“少族长,你看如何?”
宋不辞听明白了,“你打算日后自己建镖局?”
“有这个想法。”
宋不辞咂咂嘴,“你可知,开镖局最重要的是什么?”
洛栖云也没什么好隐瞒,“老实说,我还有些积蓄,而且你知道的,我从前手底下也有一二十忠心耿耿的小弟……”
银子和人手她都不缺,再有了经验方法,开镖局应该不是难事。
宋不辞摇摇头,轻笑着吐出两个字。
“信誉。”
而这,无疑是洛栖云最欠缺的东西。
谁会放心把自己的东西交给群土匪去护送呢?
虽然只是曾经的土匪。
可,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没人会傻到去赌人性。
“是我异想天开了……”
洛栖云的嘴角露出抹苦笑,眼中的光芒也随之寸寸黯淡。
宋不辞想了想,“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行。”
洛栖云眸子骤然复亮,“少族长?”
宋不辞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其实洛栖云的话给他启发了条新思路。
村子里不可能永远只有两座作坊,他还有很多蓝图都需逐步实现,而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需要运送的货物、走商的地方就会越来越多。
宋家村人手本就不多,出去送趟货一走少说也要一个月,既浪费时间又浪费人手,还浪费银子!
但若是他有个自己的商队或者说镖队那就不同了!
外人永远没有自己人靠谱,而这银子给外人挣还不如给自己人挣,更何况他们空闲时还能挣别人的银子!
忠心、可靠、方便、好用!
当这支队伍彻底摸清了南北的商道,届时还有他的货到不了的地方吗?
更不要提,这个世道并不太平,而熟知大靖地形路线的商队,在战时又能够发挥多大的价值!
宋大山在宋不辞说话的时候,就察觉了他的意图,但却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承认洛栖云有些功夫,可在栖云寨里当大小姐跟亲自带人押镖是两码事!
他并不觉得洛栖云具备这个能力。
“少族长,”宋大山沉声道,“你要是有想法,要不……”
“大山哥,”宋不辞知道他的意思,摆手制止道,“我对你有别的安排。”
宋不辞说罢看向洛栖云,“栖云姐,不止是你,连着忠心你的那些弟兄,我都可以出银子培养他们去走镖。”
他伸出三根手指,“我可以给你们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你们所有的花费我按月付银子,也会给你们寻找跟各个镖局南来北往走镖的机会。”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跟着他们,学习他们的经验,摸清他们走的路线,成为一支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镖队。”
洛栖云不傻,“你想要我们直接听命于你?”
“不是你们,”宋不辞强调,“是我培养起来的镖队。”
直接听命于宋不辞,为宋不辞做事,再通过宋不辞建立起她们的信誉,到时候还怕没有人找她们押镖吗?
“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洛栖云皱眉,“你就不怕我们会背叛你吗?”
宋不辞不骄不躁,“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
“以上我说的这些,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实现,”他微微一笑,“但是,栖云姐,你得让我看见你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