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神婆瞳孔地震!
绛紫团文袍,红珠镣蓝帽,马尾白拂尘,见人三分笑。
太监!
哪儿来的太监!
“振聋发聩,一针见血!”
刘福含笑击掌,“宋小童生不愧是宋小童生。”
宋不辞惊讶的瞪大眼睛,“刘公公?”
刘福怎么又来了?
而且他今日还极为正式的穿了正三品的太监服制!
“宋小童生,”刘福轻笑,“别来无恙。”
宋不辞顾不上思考自己最后那几段话被刘福和左向松听去了多少,只快步上前行礼。
“有劳公公惦记,在下一切安好,”宋不辞含笑说罢,躬身行礼,“草民见过刘公公,见过县令大人!”
在来客还搞不清楚状况,震惊的呆愣在原地时,宋家村的人已经跟在宋不辞后面行礼了。
“草民等见过刘公公,见过县令大人!”
左向松颔首,素来板正的人,罕见的带上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亲和笑意,他们来的不算晚,至少将宋不辞关于女子的言论听了个真切。
他是世家出身,他的夫人亦是世家嫡女,所以对宋不辞的言论再赞同不过了,若当真世人都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世家有何苦打造声名远播的才女!
只是。
左向松略微皱眉,女子读的书、学的东西总归与男子还是有所不同,而且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子堂而皇之入学,到底多有不妥。
他觉得,此事还需斟酌。
刘福则是一甩拂尘,笑容不变,“陛下口谕,宋小童生,请接旨吧。”
“陛、陛下口、口谕?”
众人好不容易从见到活生生的公公的震惊中回神,这会儿又被刘福后面的话震了个七荤八素!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不辞掀起衣袍,恭敬俯首,“草民宋不辞,敬听陛下口谕!”
这回也没人出神了,忙不迭的齐刷刷跪下,高声大喊,“陛下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传陛下口谕!”
刘福敛去笑容,神情肃穆,“宋家村英勇抗匪,勇气可嘉,击杀土匪,护村有功!”
“朕深感欣慰!”
话落!
“天、天啊!”
“我竟然、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听见陛下的口谕!”
“又不是给你的口谕,你瞎激动个什么劲儿!”
“口谕算什么,你们莫不是忘了,宋家村的祠堂还供奉着圣旨呢,宋家村可是宝贝的紧,不过我运气好,当初来宋家村凑热门,可是亲眼见过嘞!”
“果然还是要读书,读书都能让陛下搭口谕!”
“你以为是个读书人都能让陛下发口谕?你看白举人,人家还是举人老爷嘞,他可是啥都没有!”
白举人脸都绿了,这些人不踩他,是不是都活不下去!
“那还得是宋小童生,这可是咱们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神童,又聪明又有福气,现在可好,不止是咱们十里八村,陛下都知道了!”
“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说的,我记得当初你还说宋小童生福薄,是个苦命的主儿!”
“呸呸呸!”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再乱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
众人激动的嘀咕起来,越嘀咕越上头,完全忘了这是什么场合。
“肃静!”
左向松板着脸,“公公在此,圣谕在上,休得放肆!”
原本激烈争论的人听得左向松的厉呵,立时收声缩起脖子乖乖的趴在地上,再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乡野草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并非有意冒犯天威,对陛下不敬。”
左向松拱手,诚恳的道,“还请公公见谅!”
刘福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他理解乡野草民没学过规矩,可人吧就怕对比,较之他初次来宋家村时宋家村人的表现,这些人就显得逊色太多了。
不过,方才激烈议论的多是些没见识的老头和妇人,他不至于真的跟这些人计较,但是陛下天威不可冒犯,他少不得要多说两句。
“念尔等是初犯,又有县令大人替你们求情,咱家暂时便先不治你们的罪。”
刘福说罢话锋一转,“但尔等须时刻谨记,打断圣上口谕、妄议天家,实乃大不敬!”
“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刘福的声音阴冷尖利,顿时吓的忘形之人腿肚子直打哆嗦,方才说陛下口谕不算什么的人,更是吓的一身冷汗,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生怕被揪出来当场治罪!
宋不辞倒是能理解这些人,这就好比他曾经所在世界的国家领导,有天突然到了个封闭的小山村,村里人见了领导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惊奇大过敬畏。
若没人拦着,又没个有见识的人提点,他们指不定还兴奋的上去跟人打招呼呢!
“多谢公公宽恕,”宋不辞带头道,“草民等谨遵公公教诲!”
其他人听了赶忙诚惶诚恐的跟着附和,刘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咳咳!”
刘福清了清嗓子,“朕心甚慰,现赐朕亲笔墨宝一幅,以示对宋家村之嘉奖,另拨银钱布匹若干,对受难村民以示抚慰!”
墨宝?
宋不辞诧异,陛下怎么会想到给宋家村赏这个?莫非景帝是当代乾隆?可他好像也没听说景帝好书法啊。
正疑惑间,刘福的声音再度响起,“诸位,请看!”
宋不辞下意识抬头,然后便看见,一方盖着红布的匾额被人揭开,“宋家村”三个漆金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铁画银钩,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气势磅礴。
常言道,字如其人,只看这三个字,宋不辞便能想象的到,这位九五至尊的帝王,落笔之时是何等威严霸气!
“嘶!”
惊叹之声不绝于耳,只不过,有了之前的教训,大家纵然有再多感叹,也不敢轻易说出来。
宋不辞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这哪里是简单的墨宝,这分明就是宋家村的底气和招牌,有了这东西,他看谁还吃了熊心豹子胆,再来宋家村杀人放火!
“陛下隆恩,草民等,感激涕零!”
宋不辞说再诚心不过,刘福却是笑笑,“这只是其一,宋小童生不必着急谢恩。”
还有?
刘福继续拉长语调道,“其二,宋不辞协同宋家村人成功种出晚稻,使得宋家村多户水稻增产近五成,又研制出碾米农机提升出米率,实属利在百姓,功在社稷!”
“当赏!”
宋不辞有点想不通,晚稻推广的可行性还有待考证,按理说陛下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大肆奖赏,更犯不着让刘福亲自走一遭才是。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刘福已不是籍籍无名的小公公,而是有靠山有品阶的大公公。
果然。
“但,念及晚稻推广之事有待进行,故,功成之时,再行封赏!”
“再赐国子监监生生牌一方,以示对宋小童生之褒奖,另有文房四宝、果酒糕点及锦缎若干!”
“钦此!”
待到众人谢恩后,刘福笑眯眯的上前,递来专属于国子监监生的身份牌。
“宋小童生,有了陛下亲赐国子监的身份牌,待到秀才试过,小童生便可前往国子监入学。”
纯白无瑕的玉牌上,背面刻着国子监三个大字,正面则刻着个“贡”字。
国子监的监生主要分为四类。
举监?,会试下第入监肄业者;贡监?,地方学校生员中被选贡到国子监学习者;荫监?,三品官员以上子弟或勋戚子弟入监读书者;例监?,庶民通过纳粟纳马等捐资于官府而入监读书者。
本朝贡监至少须得为秀才,所以刘福才有此一说。
“宋小童生。”
刘福笑眯眯的道,“你可是本朝首位,由陛下钦定的监生,你可莫要辜负陛下的厚爱才是。”
厚爱?
宋不辞只觉景帝给他出了个难题才是!
他才九岁,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底蕴也还没积攒起来,得用的底牌暂时也不能亮出来,卧虎藏龙、刀光剑影的帝京,岂是现在的他能玩儿的转的!
更不要说他还得罪了镇远将军府,明年考了秀才,然后巴巴赶去帝京送死吗?
“陛下厚爱,草民铭感五内,”宋不辞脸上满是努力抑制的激动,“草民必定努力进学,争取早日进入国子监求学!”
才怪!
宋不辞在心里暗叹,看来他的科举大计,又得再往后推推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
刘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宋不辞从他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此次并不是专程为宋不辞而来,而是要赶去边关传旨,这才顺带揽了行赏的差事。
原本这次的赏赐,最快也要在太后娘娘寿宴过后,年关之前,才会下来,但因着袁灵玉闹的那通,陛下想到宋不辞的功劳和用处,有意安抚他们。
所以才提早赏赐了!
刘福言谈之间还有点可惜,路上他碰到了自家徒弟,自也是看过寿礼了,心知若在太后娘娘寿辰后再行赏赐,只怕赏赐会翻倍。
但宋不辞却是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专程为他来的,要不他都要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了!
至于赏赐翻倍,他们村子已经够打眼了,不必再贪心。
……
“今日双喜临门。”
宋不辞按下心中思量,刻意提高了音量道,“温兄,待会儿你可要与我,多饮几杯才是。”
“啧啧啧!”
在宋不辞的有意提醒下,众人这会儿也想起来了什么。
“老实说,梅神婆刚刚说温夫子不是克星,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但这会儿我是完全信了!”
“谁家克星能给人克来喜事啊?我看是福星才是!”
“是不是福星我不晓得,但肯定不是克星,要不人家宋家村咋能好事一桩接一桩嘞!”
“宋家村这回又风光了,你说咱们咋就没那好命呢!”
“我就不同了,我可是最信梅神婆,你没听梅神婆说啊,温夫子是遇贵人的相,我觉得宋小童生就是他的贵人!”
宋不辞可不就是他的贵人!
温良伸手盖住了眼睛,但却盖不住滚动的喉结,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里溢出,很快就被风浸的冰凉,可他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火热!
从今天起,再不会有人,觉得他不祥。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名叫宋不辞的小少年!
“温夫子,你怎么……”
金宝捂住小花花的嘴巴,“芳菲,我带你去那边,你给我们算命玩儿吧!”
???
宋不辞瞪眼!
算命?算什么命?谁教的她算命!
而小花花却是瞬间忘了自己想问什么,亮晶晶的眼睛兴奋的看着金宝,然后又皱着小眉头摇摇头,视线在大家身上来回巡视。
最后。
她笑容灿烂的将目光锁定在了大牛身上。
大牛……大牛想哭……
他已经从黑蛋儿他们口中得知自己被忽悠了,所以,小花花能不能,不只盯着他算啊!
小花花表示不能,神婆说了,她现在功力尚浅,算不了太聪明的人。
“呜呜呜……”
大牛更想哭了,他的铜板啊,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两个铜板啊!
……
秀娥心知福娃年龄不够,也不打算为难宋不辞,更不想温良见着她们尴尬,便也悄悄带着福娃走开了,只盼着明年福娃能过考教。
……
“对啊!梅神婆!不行!”
与此同时大家也终于想起梅神婆来了,“我得去找梅神婆给我算算,我命里带不带贵人!”
“我这把年纪了,估计是没那个命,我得让她给我算算,看我孙女能不能嫁到宋家村来,这不比啥带贵人好多了!”
“哎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宋小童生可不就是宋家村最大的贵人!”
“快快快,一起一起,我也要去算算!”
“谁要跟你一起啊,我先想到的,我要先算!”
……
老太太们很快又争论起来,但是脑子灵活的小伙儿已经行动起来了,可惜,他们没找着人!
“咦?”
“梅神婆呢?她人哪儿去?”
“不知道啊!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呢!”
……
“安、安子……”
正在角落里解决三急的姜云,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宋安,颤巍巍的发问,“你、你有没有,有没有觉得,有人在背、背后,盯着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