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取了三只香,点燃以后,在蒲团上跪下。
许是未料到许愿如此,旁边的和尚微微愣了一下,待许愿起身以后,方才问道:“施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许愿没有回答和尚的问题,而是问道:“不知大师法号?”
“空无。”
“空无大师。”许愿微微颔首,“我姓许,想来问一桩陈年旧事。”
许愿一直看着面前的和尚。
在她说出“姓许”的时候,她看见空无和尚的目光明显变了一下。
那目光有些深长。
像是惊讶,又像是解脱。
空无双手合十,且开口道:“许公子,你所问旧事为何?”
“空无大师的母亲,可是蜀地人,又是否会蜀绣?”
“会。”
“那她生前侍奉的主人家,可是入了皇宫,做了妃子?”
“是。”
许愿微愣。
面前这个人的坦诚,超乎了她的想象。
大概是她没有继续问下去,空无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是在敬惠皇后的牌位前。”
空无说完,盘腿坐下,继续敲着木鱼,声音平淡:“许公子可还有问题?”
“许家谋反案,你可知晓?”
“知道。”
“那谋反案中最为重要的证据,皇袍,可是出自你母亲之手?”
木鱼声停了。
许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
这是她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哪怕是前世查到了一些证据,可她终究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她甚至都不知道其中真相如何,只是凭借着自己对父亲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了最后。
今生,若非有北尧,只怕她依旧找不到这个僧人。
她依旧没有实际的,能为许家翻案的证据。
佛堂里,轻轻传出一声叹息。
空无道:“是。”
“所以,许家的确是被冤枉的。”
“是否谋逆,贫僧不知,但皇袍的确是假的。”
“那空无大师在这普陀寺日日诵经,是为了求一份心安吗?”
许愿看着空无,泪水无意识的从眼眶滑落,“空无大师,你可曾想过,一个百年世家,为皇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要被污上一顶谋逆的罪名,他们心里该有多难过?”
死不可怕。
许愿相信,当年许家一众人都没有怕死。
他们可以为了天齐皇室,贡献自己的一切。
唯独,不能接受蒙冤而死。
“许公子。”
空无回头,目光平静的看向许愿,淡声开口道:“许家权势太盛,一手包揽朝中所有重要的官职,这不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
空无说完,又转头,轻轻敲着木鱼道:“更何况,那年贫僧也才十岁,许家一案,你我都无力阻止,你要问,应该去问那些真凶是如何想的。”
许愿沉默了。
良久,她轻叹了一声:“对啊,我问你有什么用。”
空无没有答话,只是继续敲着木鱼。
“若是以后,我要替许家翻案,空无大师,可愿意出堂作证?”
“自然。”
“你不怕死吗吗?”
“贫僧要赎罪。”
佛堂里,一片寂静。
许愿看着那个背影,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于是,她跟着一起坐下,看着面前的牌位。
她没有见过许溪,不知道许溪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京城第一才女。
应该是万众瞩目的吧。
若非如此,怎会有一个僧人,守着她的牌位数十年而不改。
许愿起身,用衣袖轻轻擦去牌位上的灰尘,手指在许溪两个字上划过的时候,她心里蓦然升起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若是许溪没死,那该多好啊。
许愿轻轻笑了,将牌位轻轻的放回来,就欲离开的那刻,她想起陈山说过的话,蓦然停了下来。
嘉和二年,十一月十五日。
离冬至,只有三四天的时间。
太后为何会在许溪忌日的这一段时间长住普陀寺?
许愿抬头,环视了一眼整个佛堂。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一定是有人日日打扫,才会如此的。
而打扫的人,不会是面前这个僧人。
还有谁?
还有谁会惦记着许溪,真多年从未离开。
也不对。
许愿看着面前的牌位,回头问道:“大师,我还有一个疑问。”
空无没有睁眼,开口道:“施主请讲。”
“这里的牌位,是不是少了一个。”
“没有。”
“那敬惠皇后的孩子呢?嘉和年第一个皇子的牌位呢?”
“皇子的牌位,并未供奉在普陀寺,而是在皇陵。”
空无睁开眼,看着许愿,语气更加平淡:“许公子若是不信,去找主持便知。”
“既然是空无大师的话,我怎么会不相信。”
“那是谁将大师安置在此处的?”
“太后娘娘。”
“我知道了,多谢。”
许愿颔首,她没再停留,准备离开。
临出门那刻,她回头道:“若是有朝一日许家谋反案重审,还希望大师能够出堂作证,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可我不想许家上下三百口人,被扣上谋逆的罪名,一生都在乱葬岗,连尸首都无人收敛。”
“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施主,你所执着的东西,还有用吗?”
“起码,后世人看今日的许家,会知那是一代忠臣,而非奸佞之辈。”
许愿说完,拉开门出去。
陈山在外殿,闻声过来,替许愿开门。
许愿问道:“陈大人,刚刚附近没有人吧?”
陈山摇头。
“那便好。”许愿放心了一些。
有陈山守着,许愿不担心。
至于陈山会不会听见,佛堂很大,待在门外是什么都听不见的。
刚刚进去的时候,许愿连空无敲木鱼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两个人出了普陀寺,马车依旧等着。
许愿上车以后,便看着北尧直勾勾的看着她。
似乎是在等她分享刚刚知道的事。
许愿假装没看见,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条件你开。”
听见许愿这句话,北尧不由一笑,“难得见你麻烦我,只不过这个条件我开,你不怕是你做不到的吗?”
“我猜沈公子不是那种人。”
“说的也是。”北尧煞有其事的点头,玉扇轻轻敲着手指,他看着许愿道:“说吧,什么事。”
“我想见荥妃。”
“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北尧看着许愿,脸上笑容渐深,提醒道:“那是后宫嫔妃,你是外男,进宫都很麻烦,更何况是去后宫?”
“我知道很难。”许愿抬头,看着北尧,语气冷静:“所以我说条件你开。”
北尧眸色微淡,问道:“若是我不帮你呢?”
“那我就努力再争取一次文华宫的考核,不论如何,我一定要见荥妃。”
听见许愿坚决的话,北尧轻轻一叹,终是松了口道:“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