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蓟县。
这片土地的冬天比塞外还要寒冷,驿道上行人稀疏,飞鸟绝迹。
这日清晨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伍打着“安”字大旗,列队进入了幽州城。
得知安禄山到来,张守珪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接见。
宴客厅里,这对父子分宾主落座。
“禄山啊,我相信你也收到来自长安与灵州的诏书了吧?”
张守珪今年五十四岁,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看起来精神矍铄,双目透着精明,透着商人的奸诈。
大腹便便,三十五岁的安禄山放下刚端起来的茶盏,拱手道:
“回义父的话,长安朝廷册封儿子为渔阳郡公、授勋柱国,而灵州朝廷则册封儿子为阳谷县侯。”
“呵呵……李瑛还真是吝啬啊!”
张守珪捋着胡须发出一声不满的冷笑。
“为父也收到了两份诏书,一份是灵州朝廷发来的,册封我为辅国大将军,赐爵合肥县公,授勋上柱国……”
不等张守珪说完,安禄山便急不可耐的问道:“那长安朝廷册封了义父什么爵位?”
“哼哼……李琦可比李二郎大方多了!”
张守珪捋着胡须,发出一声得意的笑声。
“长安朝廷册封为父范阳郡王,加太子太师头衔,领范阳、朔方、河西三镇节度使……”
张守珪本以为这个干儿子听完之后会露出羡慕的表情恭贺自己,没想到安禄山却是语出惊人。
“义父啊,李琦娘俩太阴险了,给你朔方、河西节度使,就是要让你与李瑛火并,他们长安朝廷好坐收渔翁之利啊!”
张守珪不以为然,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侃侃而谈。
“禄山此言差矣,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如今长安朝廷以王爵相授,老夫为长安朝廷效力也是应该的!
我大唐自建国以来,异姓封王者有几个?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荣耀啊!”
大唐王朝建国初期册封了一些异姓王,包括罗艺、杜伏威、李轨等人,但这些诸侯本来就割据一方,唐朝册封他们为王只是政治筹码而已。
等唐朝实现大一统之后,李世民、李治父子除了象征性的给突厥、渤海国这些藩邦封王之外,大唐的臣子都没有享受到封王的荣耀,就算是凌烟阁的开国功臣,最多也只是获得了国公的爵位。
及至武周代唐,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武承嗣都被封为亲王,还有几个封了郡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皇帝的直系亲属,也算不上异姓封王。
只有到了武则天死后,中宗李显继位,册封发动“神龙政变”的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等功臣为郡王,这才算得上大唐王朝真正的异姓王开端。
再后来,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发动“唐隆政变”,成功铲除了韦后一党,而太平公主的三个儿子薛崇简、武崇敏、武崇行也被册封为郡王。
这一次,李琦的政变不知道将会被历史冠以什么名字,但杨洄、邓文宪、苏庆节三人因功封王,着实让天下的官员羡慕不已。
而如今,这泼天富贵终于来到了张守珪的头上,怎么能不让他兴奋?
杨洄、苏庆节、邓文宪都属于发动政变的从龙之臣,堪比张柬之、桓彦范等人,他们封王,那些眼红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这三人冒着灭族的危险跟随武氏母子发动政变,成功后享受胜利的果实,也是天经地义。
但大唐现在有十几个节度使,还有三个大都护,以外臣的身份封王,天下止有张守珪一人,甚至就连安西大都护盖嘉运也只是被授予了郑国公的爵位。
常言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两封诏书摆在一起对比,相对长安朝廷给的王爵,李瑛给张守珪册封的合肥县公就有些寒酸了。
安禄山笑道:“义父,我们大唐异姓封王的确实不多,但当朝也有四五个了,杨洄、邓文宪、苏庆节,还有武太后那个草包兄长……这么数一数,也不算少啊!”
“嗯?”
张守珪听着安禄山的话语不对,蹙眉问道,“禄山,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取笑义父?”
安禄山诡笑道:“儿子岂敢取笑义父?只是不想看着义父独享富贵,希望你老人家也能封儿子一个王爵。”
张守珪闻言心头大震,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安禄山,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张守珪站起身来做贼般扫视了一圈屋内,确定无人这才戳着安禄山的鼻子道。
“以后少说这种话,老子当做没听见!”
“义父!”
安禄山肥硕的身体单膝跪地,拱手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李渊一个太原留守就能做皇帝,义父你手握十万雄兵,在幽州盘踞了七八年。
如今天下大乱,二李相争,正是天赐良机,还望义父抓住机会,建立一番万世功绩!”
“狂妄!”
张守珪弓着腰,抻着脖子,一脸紧张,因为心跳过快而导致脸色涨红。
“安禄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谋逆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安禄山跪在地上,信誓旦旦的道:“儿子当然知道,但大唐建立至今已经一百多年,气数将尽,是到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张守珪紧张的来回踱步:“安禄山不要说了,老子当没听见,否则老子怕是要被你害死!”
安禄山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拦在张守珪面前苦劝:“义父啊,难道你没有发现,咱们河北上下对朝廷都积蓄着一股不满的情绪,从民间到军营、再到官府,对朝廷俱都颇有微词!”
“义父镇守幽州七年了,焉能不知?”
张守珪背负双手,转了一个圈,“这两年可是发生了两次反对朝廷的小规模民变,都被老夫迅速镇压了!”
安禄山敏捷的翻了一个跟头,再次跪在张守珪面前:“义父可知道为何?”
“老夫自然知道!”
张守珪扭头,“自大唐建国以来,一直重用关陇士族,陇西李氏、京兆杜氏、韦氏、河东裴氏、薛氏等门阀长盛不衰,尽享荣华。
反观河北的士族,反而是每况愈下,像是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在朝廷中连个侍郎都难见,每年科举及第者也是凤毛麟角。
河北人又不傻,这分明就是关陇的门阀蓄意打压河北士族,因此这才引得民间积怨渐深……”
“嗨嗨……义父真是火眼金睛啊!”
安禄山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既然义父洞若观火,定然能够看清二李相争乃是天赐良机,何不趁此机会鼓动河北上下自立?
若是天命在义父的身上,定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趁着二李相争的机会一路向南,过黄河、陷洛阳、剑指长安。
纵然战事不利,也可以攻占河东、河北,以及太行山以东的疆域,或者与长安东西对峙,或者与灵州、长安三足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