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献策的身份是大唐门下侍郎,代表的是长安朝廷。
自然不能满身泥浆的前来谈判,因此进城后先到驿馆下榻,沐浴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紫袍,方才前来洛阳宫求见。
在内侍的引领下,徐献策一直来到仁寿殿,面对着武氏母子叉手施礼:“大唐门下侍郎徐献策拜见太后、太子!”
“大胆!”
李琦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个狗东西,骂谁是太子?”
按照逻辑来说,李隆基成了太上皇,武灵筠以皇后的身份改为皇太后顺理成章,但对于李琦的称呼就让徐献策有些费脑筋。
对于长安朝廷来说,洛阳朝廷就是叛庭,肯定不能称呼李琦为陛下,所以徐献策才用李琦谋反之前的身份称呼他为“太子”。
但这样矛盾又出现了,李瑛是皇帝,李琦是太子,俩人又是什么关系?李琦和武太后又是什么关系?
难题就在这里,既然不能称呼“陛下”,那就只能称呼“太子”,总不能直呼其名吧?
要是当着面直接喊“李琦”,你猜这个穿着龙袍的年轻人会不会更加生气,甚至直接把自己给砍了?
所以,思前想后,徐献策还是使用“太子”来称呼李琦。
“难道阁下没有做过太子么?”徐献策据理力争。
李琦怒不可遏,咆哮道:“来人,把这个狗东西给朕推出午门砍了!”
徐献策并无惧色,大声驳斥:“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我乃是大唐的门下侍郎。奉诏前来与你们商议防汛抗洪事宜,太子若是杀了我,如何向天下万民交代?”
“住手!”
武灵筠喝退了准备把徐献策拿下的太监,问道:“你是代表李瑛前来商谈黄河防汛事宜的?”
“正是!”
徐献策不卑不亢的叉手答道。
“防哪一段的洪水?”李林甫站出来问道。
徐献策道:“从河东蒲州、虢州一直到河南境内的郑州、汴州、濮州全部都需要加固河堤,以防黄河决口。”
“莫非唐王打算出钱出粮?”李林甫追问。
徐献策道:“正是,陛下为了黄河沿岸的百姓着想,愿意与洛阳暂停战事,组织百姓固堤防汛。”
武灵筠闻言喜出望外:“真的嘛?这可真是太好了!”
李琦拍着桌案咆哮:“李瑛他要修堤就修堤,朕一文钱也不会出。”
武灵筠瞪了李琦一眼:“住口,先听听右相他们的意见。”
接着对徐献策道:“此事有些突然,本宫需要与诸位大臣们商议一番,你且到内侍省等候。”
“秋雨连绵,防汛事宜关系着黄河沿岸几百万百姓的生死,还望太后早做决断。”
徐献策拱了拱手,跟着张宝善暂时离开了仁寿殿。
他前脚刚刚离开,仁寿殿的官员们便各抒己见,表示李瑛简直是雪中送炭,既然长安肯出钱出粮,那就赶紧组织民夫加固堤防。
经过一番商议,众人达成一致,最好的结果就是让长安朝廷出钱出粮,抗洪的功劳最终落到洛阳朝廷头上。
更让在场众人高兴的是,因为防汛还可以暂停战事,这无疑可以让洛阳军获得喘息的良机。
“待会儿这个徐献策来了,由右相负责与他谈判。”
杨洄不在洛阳的时候,武氏母子只能依靠老奸巨猾的李林甫,这次也不例外。
“臣遵旨!”
李林甫叉手领命。
武太后命张宝善再去把徐献策带来,继续谈判。
片刻之后,身穿紫袍,四旬出头的徐献策再次来到仁寿殿,对着武氏母子施礼道:“太后,不知道商议的如何了?”
李林甫向前迈了几步,拱手道:“太后命本相与你洽谈此事,敢问徐侍郎从前担任何职,本相为何看你面生的紧?”
徐献策拱手道:“回右相的话,下官从前的职务是庆州别驾。”
李林甫抚须大笑:“看来唐王手底下确实缺人,一个四品的中州别驾,居然可以一跃成为门下省的副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徐献策不卑不亢的道:“只因太后把满朝大臣裹挟到了洛阳,长安朝廷确实缺少官吏。但陛下用人不拘一格,凡有才能之人,都会委以重用,绝不会埋没人才!”
“呵呵……你觉得自己算人才吗?”
李林甫冷笑一声,脸上充满了鄙夷之色。
徐献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拓印的盟约,双手呈送给李林甫:“下官不敢以人才自居,但却绝不会像杨洄这样卖国,右相请过目。”
徐献策临走的时候,李泌把拓印的《唐与吐蕃盟约》给了他一份,让他以备不时之需,关键时刻可以拿出来指责武氏母子的卖国行径。
见到李林甫在场,徐献策就断定这上面的字应该不是李林甫亲手所签,十有八九是杨洄代签的,便拿出来交给李林甫,打击一下他盛气凌人的态度。
“什么东西?”
李林甫一脸不解。
徐献策带着一丝嘲讽之意:“右相看完后就知道了。”
李林甫飞快的展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唐与吐蕃盟约》六个汉字,在底下还有吐蕃文,并加盖着大唐尚书令的印章。
“杨洄这家伙真是不怕遗臭万年啊,不仅出卖了陇右、河西、朔方等地,甚至还把剑南割给吐蕃人了,真是胆大包天!”
李林甫看到一半的时候,在心中暗自嘀咕一声。
幸好自己没有出使吐蕃,否则签下这份合约,怕是死了都不敢进陇右李氏的祖坟……
但当看到最后的时候,李林甫赫然发现在盟约的底部居然出现了——“李林甫”三个字。
李林甫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急忙掏出手帕擦拭了下眼睛,只见“李林甫”三个字依旧还在……
“杨洄这混蛋,竟然签老夫的名字!”
李林甫只觉得五脏翻滚,喉头发甜,差点当场吐血。
“你从何处弄来的这么一张告示?”
李林甫捂着胸口,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问道。
徐献策一脸古井不波:“回右相的话,这是吐蕃人攻陷鄯州治下的化成县之后张贴在城墙上的告示,内容就是右相和杨洄与吐蕃人签订的盟约,割让陇右、河西、朔方、剑南等地给吐蕃人。
这是前线的将领收复化成县之后从城墙上揭下来送到长安的,下官临行之时特地向兵部讨了一张,顺道向右相核实一下真伪。”
“连剑南都割让了?”
听了徐献策的话,在场的其他官员俱都吃了一惊,被杨洄的胆子吓了一跳。
陇右、河朔地区在历史上经常被匈奴、突厥,甚至是回纥、羌族等人占领,而巴蜀地区自秦汉以来就是中原的地盘,杨洄他是怎么敢出卖的?
让王琚、裴敦复庆幸的是,盟约上并没有出现自己的名字,李林甫最终成了这个倒霉蛋,否则自己死了只怕也要挨骂。
“这是杨洄自己签的,不关老夫的事!”
李林甫愤怒的咆哮道,当下直气的脸红脖子粗,五脏翻滚。
如果这盟约是自己签的,遗臭万年也就认了,可自己好端端的待在洛阳,这黑锅忽然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坐在上面的武灵筠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矢口否认:“徐侍郎莫要误会,这盟约既不是杨洄签的,更不是右相签的,乃是吐蕃人自己伪造的!”
武灵筠也知道把巴蜀卖了肯定会挨骂,所以这件事暂时不能承认,等吐蕃人先帮洛阳把李瑛打垮了再说。
裴敦复也反应了过来,在旁边帮衬道:“太后所言极是,右相好好的待在这里,何曾去过吐蕃?至于雍王,乃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在家休养,这盟约乃是吐蕃人伪造的,绝非我们洛阳与他签订!”
徐献策来洛阳也不是兴师问罪的,乃是为了达成防汛协议,当下叉手道:“下官也不知道盟约是真是假,只是拿来长安让太后与右相过目。”
武灵筠道:“本宫知道这件事了,你继续与右相商讨防汛事宜。”
“臣身体突感不适,不能继续会谈,还是让左相与来使洽谈吧!”
李林甫只觉得自己心肝都在发颤,当即施礼告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仁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