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象?”
初以为不过幻术尔尔,这等外道还入不了他眼。只是友人一语,却让他分外惊讶。
三光齐现,锦颜开道。上有蒙昧清离之息,下有阴邪诡谲之气。耳闻虫蠡惊扰,目视虚影晃荡。
若是这等盛状不是幻象,那他们此时所在之地……着实令人胆寒。
“但也不是实体就是。”
随口的一句补充后,莫于期再次闭口不谈。只是盯着眼前荒诞诡谲的路途,心神似为一变。
其后的苏道生大抵似也清楚了目前处境凶险,故此缄口,一步一步随着友人足迹前行。
随着途径深入,四周景象越发瘆人。原本的虫蠡鸣叫已作罢,但远处隐隐可闻河流水声。
“听见了吧。”
“水声?”
“嗯,按那人所留笔记,顺着河流走,就能找到紫晶灵。”
“先不说你究竟看了谁的笔记,就说我们有没有命找到这条河流也不一定吧。”
听闻莫于期的发言,苏道生当然有些愤懑,毕竟听信“笔记”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
“放心吧,写下笔记之人还是颇为可信。至于河流之事,很快我们就能见到。”
知道苏道生担心什么,莫于期也好心解释。只是关于那是谁的笔记与他又是怎么得到的,终是没有告诉苏道生。
“随你吧。反正都已经淌入这趟浑水了,也不在乎你有什么地方瞒着我。”
毕竟是深交已久的友人,彼此很是熟悉。经过短暂的对话与观察,苏道生自然从对方的反应中得出一些东西。
比如,莫于期还有什么地方不曾告诉他。
“你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而莫于期的回答一如既往,听闻答复后苏道生的回应也是充斥着埋怨。
“但我也知道,除了我,你什么人都可以害。”
再度听闻友人的话语,莫于期一阵无言。最后似叹了口气,向着水流声去前进。
自认识以来,他对他从没有说过谎,这一次也是。
只是这次他进来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紫晶灵,而是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往事掩藏心里已久,久到他近来每天晚上都会梦到。
这等折磨让他有些难受。因为他的脑海里应该装着更多的东西,例如理法礼数、谋略算数,而不应该是这些陈年旧事。
“快到了。只是届时,希望你能听从我的命令。”
严肃告诫,甚至不惜动用“命令”这等词汇。目的也是为了让苏道生知晓,事态的严重性。
“呵,命令……”不可置否的一笑,苏道生耿直回复到:“行,我知道了。”
他曾对他多有顾忌,直到此后某年,他发现他的自由身是因为这个人后,他对他便再不曾有过怀疑。
如今,亦是。
……
迷雾内的异象仍然存在,只是随着水流声的增大,异象越来越少,直到目之尽头,唯有一颗巨大的数遮掩视线。
树整体呈红色,躯干通红如血。有枝无叶,更不可能有什么果实之类。
这是一路上来第一次看见的略显正常的东西,按理说这应该就是关键钥匙。
事实证明苏道生猜的不错,因为莫于期冲着大树径直走去。
树干很有宽大,想要绕行虽不是不可能,但也不易。不过出乎苏道生意料的是,莫于期“走”进了树内。
“等等,你不是说这里不是幻象吗?”
紧跟莫于期只有一步之差的苏道生见此,自然满心疑惑。
而莫于期的解释依旧敷衍无力:“我也说过它们不是实物。具体是什么东西,你跟我过来就知道了。”
“好吧,你说了算。”
从没有被友人这样对待过,这也让苏道生知道这次可能真是进了个不得了的地方。
不过一想到或许能借助这次机会进一步了解友人,苏道生的心态竟是莫名有所好转。
一步踏入之下,发现巨大的树干虽然可以穿透,但也好似有所阻碍。
就像从一个密封的某种容器里,活生生把自己给挤出去。
而在其后的视角里,苏道生也证实了这一点。
看着眼前的怪异生物,道人罕见的一阵犯浑。
那是一个似乎没有皮肤的蛇形生物,通体淡紫且带着许多零碎的泡沫状粘膜。
而在粘膜之后,依稀可见些许指头大的小孔。只是舍去这些外,这个东西的头颅还是有着很大的欺诈性。
因为那是一颗有如神龙的头颅。
“这家伙,应该就是蜃吧。”仔细看着怪异生物的头颅,苏道生轻声询问。
其实类似这种东西,他此前从未见过。毕竟那是深海里才有的物种,而深海境内又多是妖族的领地。
“嗯。”
“原来如此。”
发觉这只蜃似也仅剩最后一口气,苏道生亦不再对其产生兴趣。
只不过看起来这只蜃当初受创着实严重,否则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地步。
“走吧,我们的路,还有一截。”说罢,莫于期转身向着水流声处走去。
而其后的道者则是一副新奇的模样:“不过我倒是对他怎么受伤的很感兴趣。那些小孔不是剑伤,而纯是术法造成。”
亦步亦趋的跟着,口中话语倒是络绎不绝:“不过据说蜃这种妖物向来以幻术闻名,究竟是什么人不但破了他的幻术,更是破了其亚龙之躯?”
“若是让我出手,当是从内向外施展火道或者金精之术,不过如此一来因为身处幻境,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喋喋不休之语,换不得友人回应。故而苏道生砸了咂舌,脸色无趣的跟上。
“我说,我这般给你还原他受伤的情况,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别吵了。”
“嗯?”苏道生闻言,一步越过莫于期身前。一眼看去,道者神色一变,随即指尖聚灵,灵中含韵,一指点在莫于期眉心,“你怎么了……”
而这时,被过往画面折磨的谋者才从记忆中苏醒。
“我……没事。”一手挑开好友,莫于期驻足片刻,再次前行。
后面道人见此,面色陡然一沉,眼里有一缕异芒闪过。
……
水声,近了。
似是近在咫尺,似是流淌心田。
再一次的异样感受让苏道生心生一紧,反观莫于期灵力流转,竟在眼前空地以指代剑,一剑划落。
剑落时分,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水出现在两人眼前。
而在河水中,一叶孤舟摇晃不定。
“走。”
身形一转,两人出现在孤舟上。莫于期摇着桨,两人顺着河水而下。
沉默的气氛荡漾在两者之间,而更让人感到诡谲的氛围,正从河水下游而来。
船行数百之后,苏道生讶然色变――
“这是……什么!?”
能让苏道生如此作态,自然是因为此地的不寻常。因为他在河水中看到了一条条巨大漆黑的鲤鱼,以及鱼上躺着的尸体。
而那尸体或者说身影,正是一袭白衣的……莫于期。
“一个不属于我的过去……”道者缓缓吐出一口气,目中清明再复,直视下游某个地方,“……和一个属于我的未来。”
随着孤舟再行,鲤鱼越聚越多。似乎随着孤舟的到来,它们,也从沉眠中惊醒。
而在惊醒之后,也该随着主人,一同踏入命运之地。
“莫兄……你……”
“不要问,也不要猜。该告诉你的,我不会瞒着你,不该告诉你的,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苏道生沉默,沉默中看向四周的鲤鱼。一条条若有神却无灵的诡异生物,驮着各自背上的身影,在诡异的寂静中随波逐流。
莫约过了半刻钟,当孤舟外尽是漆黑鲤鱼之时,船,停了。
而莫于期也适时下了船。
随着莫于期的行走,那些本该在鲤鱼身上的身影竟缓缓飘浮,进而“住”进莫于期的体内。
没有任何排斥,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理所当然般,那些重重叠叠的身影,逐渐凝为更真实的一人。
而就在此时,苏道生忽然发现,友人变了……不只是修为,更是神情。
若是说原本的莫兄仅仅是因为侍才而傲物,那么现在的莫兄则是因为自负而目空一切。
自负的原因有很多,但大多都是源于对自己的自信。
举目望去,四周漆黑的鲤鱼随着背负身影的消失逐渐消失。似乎它们的职责也仅在于此,责任尽了,也该逝了。
近处,在苏道生的注视下,随着那些身影的加入,莫于期的修为也已臻金丹大成,甚至还在继续攀升。
“再这样下去,莫不是大乘?”
轰!
正当苏道生自言自语之际,仿佛是为印证其猜想,莫于期的修为轰然爆发,引得四方天地之气倏然一畅!
灵力作祟,引得气浪排空。而孤舟上的苏道生还未来得及调整身形,便感苍穹之上一阵灵力风暴碾压而来。
风暴如惊涛怒卷,威势如天恩浩荡!
也就是这时,漆黑鲤鱼,消失殆尽。
而漫天风暴,也在临身之际,随着道尊开眼,不甘散去。
天地之气再度平稳,道者气势已登临顶峰。双目开阖间,但可窥见大乘!
“莫兄原是大乘道尊?”得见友人于此,苏道生暗叹中俯身一拜。
一拜未至,已被道尊双手托起:“你从来都……不用拜我。”
听闻熟悉话语,苏道生心下一松。只是心中所念还未问出口,便被好友打断。
“紫晶灵在那边,你过去向他们讨要一些。”手指东方,那里有生机成千,“我还有要事处理,可能暂时要说再见。”再次手指西方,那里是异氛无常。
“我和你一起去。”
“好友……你可忘了此前的约定。”
这时苏道生才想起进来时莫于期所说的“命令”。现在想来,这果然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
“得到紫晶灵后就自行出去,不用等我。等我处理完我的事,我会再来找你。”
态度如此干脆,苏道生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没想到原本想借此机会更多的了解好友,却发现越是深入,谜团越多。
决心不再打扰友人,苏道生抱拳一礼:“保重。”
自信者摆了摆手,自负轻语:“无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