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作为一名优秀的七星门人,他从不认为自己算是什么正义之士。
当然,也绝不算作歪门邪道。最多,也就是偏道而已。
所以他拦下曲红儿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对方身上的邪器。再具体一点,是邪器上的“气”。
其实无论是圣器还是邪器,其身都带有特别的“气”。比如煞气,或者怨气。
根据用途和锻造方式的不同,有的法器还带有秽气或者其他特殊的气。
对普通人而言,这种独特的“气”无非就是个增幅器。但对他这样的锻造师而言,这种“气”的珍稀程度,几乎等同于器物本身。
“没听过。不过你拦住我是有什么指教吗?”清冷的声音说着谦逊的话,然姑娘的眸光却比声色更为清冷。
“指教不敢当,我只是察觉到姑娘身上有一煞物,希望姑娘能将其上的煞气换给我。价格任你考虑。”
如江承所察,这姑娘虽然看上去不好说话,但却没有邪道之人该有的气息。
既然不是邪道之人,那这等煞物大概率是外来之物。以正道修者的角度来看,姑娘多半正在想办法如何处理这等煞物。
也就是说,自己的出现,恰是时候。
所以江承根本没想过对方会拒绝自己,至于代价,一件入品至宝他还是给的起的。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更为冰冷的三个字:“没兴趣。”说完,便准备离开了。
事态的发展出乎江承的预料,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身影一瞬,再次将曲红儿拦下。
青年一边注视着曲红儿,一边斟酌着用词:“姑娘可知,煞气伴身对你百害无益。”
“知道。”
“那你……”
“这是我该承之命,与君无关。”
未知的寒意侵体而来,通过这句话,江承意识到自己似乎惹恼了对方。所以秉持着偏道之人的信念,锻造师给了姑娘一件饰品。
“抱歉,是我无礼了。这件水霁画羽就当是赔礼道歉,还请姑娘收下。”
饰品主体是一颗白玉圆环,中有蓝色玉石点缀相间,下有三根长短不一的浅色流苏。
整体看来富有美感,而且其上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看样子应是有着隔绝煞气的作用。
沉默中接过江承手中腰饰,姑娘直视对方双眼。美眸光华流转,看的江承十分不适。
“命定之厄。喜木、忌火。”
说完话后,曲红儿自顾自的离开了。这一次,江承没有再拦下对方,反而站在原地,神色凝重。
因为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二次听见这八个字。
至于第一次,则是在前些天,也就在他下山来百域的途中。
在百域外围,他遇到了三个人。在与他们共享午餐之后,离别时,三人中唯一一名男子就对他说了这八个字。
本以为这是对方看出他锻造师的身份,所以随口戏言。但如今再次听见,则让他不得不在意。
“是我命中该有一劫吗?不过忌火……”想到这里,江承摇了摇头:“还是先找个门口有树的客栈吧。”
……
“剑主,我能察觉到方才那人并无恶意,为何你不把我交出去。”回到客栈后,剑灵自主浮现,躬身站在曲红儿身旁:“我有预感,他是真有能力抹除剑身上的煞气。”
曲红儿看着眼前蒙着眼睛的剑灵,冷漠的神情下,语出三分复杂:“你……嗯……这么说吧。你身上的煞气从来不是什么要事,至少对我而言,也仅仅是‘麻烦’而已。
关键在于,此间因果。
你的上一个主人在滥杀无辜后突然暴毙,欠下无数债果,而这些债果都由你转接到我身上。
当初带你出来,是我初入道途,涉世未深,亦没想到会沾染上这些……
如你所说,方才那人确实有能力抹除你身上的煞气,但,此间因果却会尽加他身。
甚至在取出剑身上的煞气后,此间因果会在第一时间冲散他之气运。
而以他现有的命格,显然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如此一来,面对命定之厄,他将,必死无疑。”
“剑主……”
剑灵还未说什么,便被少女不耐烦的打断:“我说这些,并不是说后悔带你出来。更何况,区区因果业力,我好歹还有些手段能够反制……”
剑灵无言沉默,随即身子一晃,消失原地。
而少女则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点一闪而逝:“先等待张逸虚哥哥的消息吧。再来,则是我与劫尘罪锋共同背负的罪孽。”
劫尘罪锋——这是曲红儿给剑灵取得名字。
话语间,少女体表忽涌血色灵力,不过片刻之后,血气丝丝转化,被黑白二气代替。
“嗯……还是得处理这个问题,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而且我的功体……似乎还存在某种缺陷?”
自言自语,不得自答。炼血化精之后,少女不得不依靠打坐稳固自身气元。
……
东洲,衍月门地境。
与辰泽一战后,这已经是第三日了。由于挑战人数过多,所以皇甫一奇在此地多耽搁了两天。
甚至在昨日还破例接受了两个人的挑战。
至于原因……却是因为第一个人。因为在与第一个挑战者相互试探完,准备动真格的时候,对方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了回去。
那只大手当然不是真的手,看起来也不像是术式或者术法,想来应是某种神通。
以大手能轻易撕开两道剑境,且百无禁忌的能耐来看,出手之人必也是一位大乘道尊。
所以对于这种未果的战斗,皇甫一奇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在心烦意乱中接受了下一个人的试剑。
受到心性影响,皇甫一奇最终仅以半招的优势赢下这场试炼——那个人比他先倒。
当然,死倒是没死。因为最后一刻,那人身上闪过一寸彩光,挡住了皇甫一奇的必杀之招。
而皇甫一奇则在试炼过后,匆匆离开。原因在于,他体内的剑意,更盛了。
甚至他有预感,再进行数场生死之战后,他体内的剑意将恢复至百里碧时期的巅峰状态。
届时,以天罗之法御风之本源再融合风雨剑意,便可走出他自己的道。
简单来说就是——大乘有望!
不过这并不急,因为今天他约了一位友人在烟雨台见面。
而当皇甫一奇带着姑娘来到烟雨台时,已经有一人端坐在桌旁,手中提着一壶水,浇出茶香浓郁。
桌上有三杯茶,还有一个剑袋。茶当然是好茶,剑,也是一把名剑。虽然两人都看不到剑是什么样,不过透过剑袋亦能感受到其间锐气。
那人依次添上茶水后,举手一挥,邀请两人就坐。
此时这位友人再没有蒙着面,而是露出原有的容貌。儒雅俊朗的外表下,一双桃色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奇异。
“看来我来的刚刚好。”
“不。茶已经凉了两壶了。”
“额……”
皇甫一奇一时有些无语,不过旋即就带着姑娘入座:“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叫沈珺君。嗯……关系的话,我算是她的仇人。”
听到这般奇怪的介绍,年轻人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似是不在意,又似已然习惯。
“你的仇人可真不少。”
听见友人打趣,皇甫一奇干笑一声,继续说道:“夏一鸣,我多年的好友。原北域七凶之首,现为玄真道十二道主之一。”
姑娘和夏一鸣互相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一番。由于两人脸上均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气氛有些尴尬。
而看着姑娘的反应,皇甫一奇不由好奇:“怎么,你没听说过他?当时北域七凶的威名之盛,闻者无不骇然。”
姑娘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我只听说过北域八豪杰。”
“……你所说的八豪杰,是后来为了对抗他们七凶才组建的。
当时七凶为祸北域,掀起一场血色浩劫,各方宗主迫不得已派出弟子组成除邪小队。
后来正邪交战,以正道惨败而告终。我这位好友也借助那场战役,取得了他想要的东西,然后退出了七凶行列。
但经那一败,北域正道对所谓七凶更显重视。而听闻战役结果,有八个年轻人自发组织力量,讨伐七凶。
那一次,八者死其三,七者去其五。七凶遭受重创再难成气候,逐渐销声匿迹。而八豪杰除邪有功,名字便保留了下来。
到现在,虽然名为八豪杰,但实际上已具有一定的规模,若是独、立出来,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姑娘有些不解,按理说这人应该只会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会去了解这些身外之事才对。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曾在那八个人当中。只可惜那时候我的这位好友已经脱离七凶了,否则……”
“好了。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
眼看着皇甫一奇越说越远,夏一鸣不得不把话题转向正轨:“还是来说说现在的事吧。”
“嗯,现在?现在有什么事?”
“有啊,比如说近日来传的沸沸扬扬的,琴剑杀劫。”
“哦,杀劫还没有找上我。不过在此前,我曾替徐长卿应过半劫。”皇甫一奇想了想,取出一只指骨:“但是我应的,可不是琴剑双劫,而是刀劫。”
“这是……”
“刀劫身上的指骨,只是怎么看都像是人外之物。”
指骨上的血肉已经被皇甫一奇剔除干净了,所以此时呈现在夏一鸣面前的,是一截比正常人粗三倍不止且带有暗金色泽的指骨。
“嗯……居然不止有琴剑杀劫吗……这个指骨先给我吧,我拿回玄真道查找一下相关资料。”
“没问题。”
在这种事上,皇甫一奇当然不会拒绝。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琴剑杀劫,只在意友人的请托。
看着夏一鸣收起指骨,皇甫一奇不由把目光聚焦在剑袋身上:“你的功体怎么样了?”
夏一鸣叹了口气,口中有些无奈:“还能怎么样,恶化的越来越严重了。非生之身的缺陷实在太大,再找不到鱼龙血,恐怕我连剑都拿不动了。”
看着剑袋里静静躺着的道门禁器,皇甫一奇皱了皱眉:“正好我要去一趟雪山,可以帮你留意有关鱼龙的消息。”
“有劳了。”
“何必客气。”
于是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就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里,沉默下来。
而在一番沉默之后,皇甫一奇忍不住出声询问:“夏兄。”
“嗯?”
“我还是不理解,天下间神兵利器何其多也,你就非这把道兵不可吗?”
“真羽道一……”夏一鸣伸手摸向剑袋,口吻更显无奈复杂:“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你记住,真到了最后时刻,无论如何都要设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夏、一、鸣!你给爷等着,爷一定会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