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麦穗变成麦粒的过程不简单,要是少量麦穗可以慢慢弄,而国营农场几百上千亩田,则需要集体行动。
收割、碾场、翻场、扬场,最后装袋。
李村场里隔着十米就有堆得整齐的麦秸垛,金灿灿的,高高的,常有娃娃捉迷藏。
大规模扬场往往挑一个有风的日子,借风吹走轻飘飘的碎秸秆,留下小麦。而因暴雨,村里人把其它活推后,先处理小麦。
热辣辣阳光下,生产队队员挥铲,汗如雨下。
可惜,风不算好。
等到日上三竿,李毓跟着李五搬一个大疙瘩,累半天歇息的人扇着草帽纳凉,顺道问:“毓小子,整个大疙瘩干啥?”
“搞啥好东西?”
怕太重搬不了,“脚踏风扇”是由一个个零部件组成的,等他们组装完队员重新开工。
“太热了,老天爷来点风。”
“早干完省得惦记。”
村民弄得额头冒汗,铁铲一扬麦堆,下一刻风啥时候声“呼呼呼”,秸秆碎飘向远方……
“哪来的风?”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那个方向,年轻人戴着草帽,骑着个像自行车的玩意,隔壁一个大叶扇“呼呼”旋转……
他们目瞪口呆一阵,忽然耳畔响起一声呵斥。
“干活啊!”
“哦哦。”
村民如梦初醒,趁着“人造风”干活。
由于“脚踏风扇”跟自行车外形相像,虽然不能走,但能转扇叶制造风,简直——酷毙了!
“呼呼呼。”
“大风扇真好玩。”
孩童吱吱喳喳舞蹈。
夏季炎热,碾场宛若蒸笼,村里娃娃常常不愿意看看,而是成群结队在河里凫水,纳凉。
可现在他们排长龙蹬自行车,自行车的车链接着风扇扇叶,热风滚滚……
“冲冲冲!”
“时间到,下一个。”
麦秸垛阴影下男生嗓音懒懒的,但只一句话,上面的娃哪怕再恋恋不舍也下车排到队伍后面。
“娃娃们,风不够大啊!”
“再大点!”
乡亲哈哈笑。
正午,热得受不了的人藏于麦秸垛阴影下寻清凉。
沈裕靠着麦秸垛,细长手指抓着草帽晃一晃,一阵阵热风卷着一两缕发丝吻着脸颊,偶尔遮住视野……
“真热。”
热到大脑都有点混沌。
三伏天,哪怕靠着阴影坐一阵浑身“嗖嗖”冒汗,感觉天地就像一个大烤炉蒸腾着小小人类。男生刘海黏糊糊,皮肤滚烫,整个人臭熏熏提不起一点精神……
“玉娃娃,一起摘野果吗?”
他睁眼,瞥一眼正因暴晒停止的自行车队伍,再看看面前十岁左右的男孩,单手撑着起立。
山里总比碾场凉快。碾场由于要晾晒小麦,可以无阻隔接受太阳的喜欢。
“走吧。”
进山摘果。
午间,李建国驾驶着拖拉机抵达碾场。他穿着白破洞背心,薄薄布料,卷边,谁瞧见不赞一句“人民的好干部”。
秸秆碎清理完再把麦装麻袋,称量,搬上拖拉机,计数,等拖拉机装满再运到特定粮仓。
“1,2,3……13,14。”
“够一车了。”
李建国划拉着单子,签名,再上车驾驶拖拉机离开。驾驶拖拉机是前两天特意学的,挺简单。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道路两端,村民瞧一眼,望见车上一个个麻袋眼神满足,笑容满面。
虽然处理完的麦大部分要上缴,可仍有一些留着当村里下一年口粮。
“注意别摔了。”
李建国:“谢谢——”
“摔到沟里弄洒小麦咋办?”
“……”
真是谢谢你关心。
运一趟,两趟,第三趟李建国瞧瞧太阳再看看隔壁公社食堂,干脆把食堂东西搬到车上,再开到场里。
太阳最毒辣,生产队队员躲阴凉点歇息,童心未泯的特意玩风扇。
“嘿嘿,凉快,要是有个小的就好了。”
“据说又是李毓设计的。”
“大队长回来了。”
瞧清楚车上的东西,他们一个个眼睛骤亮掏出自己的碗,排队领中午的餐。
午餐勉勉强强,清粥配两个黑窝窝,酸菜。而炎炎烈日里,队员寻一处阴影,一口白粥再夹一筷子酸菜美滋滋……
“咕咕咕。”
李建国坐到阴影下用草帽扇风,下一刻摸摸风扇扇叶跟木自行车:“嘿嘿,瞧着真不错啊。”
村民直言:“不错的话,能再申请奖励吗?”
李建国想想摇头:“s县百货商场有自行车,而且据说国内一些大城市早有风扇了,只是得通电,算不得啥厉害东西。”
想要再申请嘉奖,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提到电村民幽幽叹息,声音羡慕又沮丧:“县里夜晚通电三小时,俺们村啥时候能通电啊?”
“有得等啰。”
“你以为通电简单?要建发电站,再拉电线,咱们村穷得叮当响……”
实话往往最扎心,李建国作为生产队大队长,明白李村目前财政情况,想想就差点掉眼泪。
闲聊间,不知谁提到黄田村麦田情况。
“据说暴雨直接损失超一半,县里特意派指导组到黄田村看有啥解决办法。田里雨淋的麦穗一夜生芽,幸好霉变少,后面专家组给出几个选项——当饲料,或者弄麦芽糖,酿酒厂不要。”
“日日饲弄的小麦进猪嘴里,糟心。”
“可不是。”
“嘿嘿,县领导整整批评何明一个小时,想想他平日眼高于顶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到他挨骂的表情,真爽!”
最爽是——
李村被表扬了。
村民恩怨分明,喜欢是喜欢,不喜欢是不喜欢,前段时间赶往黄田村只因担忧粮食,但跟何明的恩怨尚未解决,看不顺眼归不顺眼。
何明倒霉,村民舒坦。
李建国得意洋洋,提起另一件事:“当初抽签的村落,等不到收割机的村子麦穗一成熟立马收割,损失小,排中间三个村遭了雨灾。”
“咱手气好啊,有李毓,而且您英明神武领导有方……”
“那是。”
李建国有点飘飘然。
他摸着圆滑的坐垫,心里痒痒得紧,腿一迈屁股直接坐上坐垫,再把双腿放到脚踏板上。
s县一辆自行车至少一百多,而且要有票,目前村里一个有自行车的家庭都没有。
穷穷穷。
木?自行车也算车吧。
他忍不住双脚一蹬,阖眼瞬间视野里画面变换,年轻的自己载着老婆在村里玩,周围村民羡慕……
而周围社员察觉意图已来不及,只能瞧着一片黄蒙蒙像是沙的东西把自己裹挟,呼吸都艰难。
“别——”
等李建国再睁眼,亲爱的社员们顶着满脸秸秆碎静静盯着他。
“……”
他瞥一眼风扇,再瞥一眼满头的秸秆碎,一时间气氛诡异。
“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