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敢。”李亦仁心里有气，插科打诨里都藏着刀子。“本来还以为你和小郡王一样，是去楚王府蹭饭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要尚公主的玩笑话，为了给我个机会把公主都接出宫了。冲着殿下这份心，我怎么会不耐烦呢。”
    蔺端原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完这句话却突然笑了出来，他说得很是笃定。“亦仁，你生气了。”
    李亦仁这才起身平视他的主君蔺端，他难得没带一丝笑意，严肃认真地说：“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殿下一早就和我说好了不会插手和亲这件事，可是您没和我商量一句就直接把公主带回来了，这就是您的不干涉吗？”蔺端还没找到机会为自己辩驳李亦仁又接着说，“其实殿下几乎不曾听过我的话吧。我劝您不要在小郡王的事上陷得太深，您没听。我理解，小郡王是您的表弟，也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我没开口，更没拒绝那些任务，努力找着你想要的答案。你因为他和吴王决裂，因为他的明镜台成为靶心，如今又被卷进叶家这件事，这些事已经拖得我们很危险了。可你！可你……”
    李亦仁实在是气急了，连话都有些说不出。他虚高蔺端寸余，站直的时候像是在俯视蔺端，他平日鲜少这样，今日却执意昂着头说完了下面的话。
    “和亲这件事殿下不该参与的。楚王已经站出来了，我们根本没必要表任何态。”李亦仁叹了口气，笑得有些自嘲意味，“也对，我早该想到的。殿下既然去了棠梨宫，就没有不动恻隐之心的道理，小郡王对您的影响太深了！”
    说完这些李亦仁愤然拂袖而去，全然没给蔺端半分机会插话解释。蔺端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叹气，其实他和李亦仁都知道，就算李亦仁不走他们也会是相对无言，他现在是真的说不出什么。于是他也走了出来，对着门口的人吩咐：“去一趟太常寺，把颜少卿请来。”
    颜凌大概很是忙，过了好一阵子才赶来。他不是爱客套的人，进了门就开门见山问：“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蔺端也直接问：“太常寺到底有没有在筹备和亲的事？”
    “有。”颜凌接过蔺端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寺里这几天都在忙这件事，上面虽然还没最后敲定，但我们和礼部都在准备了，毕竟提前准备总好过日后被打个措手不及。”
    “看来你们都笃定父皇会同意了。”蔺端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颜凌却反问他说：“殿下不是也这么觉得吗？”言罢他还补了一句，“下官进来的时候还遇见公主了。”
    蔺端没再说和蔺冉相关的事，很是生硬地将话题引到了颜三小姐身上。“近日总是抽不开身，不曾到府上拜访，三小姐还好吗？”
    “她挺好的，月末就要去庄子小住了。”
    蔺端揣摩不出缘故，只能直接问：“过些天乡下可能会更热，她怎么不待在城里？”
    “她不是去避暑的。”颜凌解释道：“下个月是老太太的生辰，蕊湘是老太太带大的，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回去陪老太太。”
    “想不到颜小姐这般孝顺。”
    颜凌却建议道：“其实殿下若是不忙，也可以陪她去看看的。”
    蔺端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看着他问：“或许颜少卿可以说得更明确些？”
    “我们家老太太姓章。”说完他还很耐心地补了一句，“章尚的章。”
    “我知道了。”蔺端无法回绝，只能应下，“明日我会亲自过府同三小姐知会一声。”
    颜凌起身之后又说：“殿下莫要嫌下官啰嗦，下官现在才说这件事的确是有些私心。蕊湘是我亲妹妹，家父去世早，我这兄长便是半个父亲，下官也想尽可能为她多筹谋几分。”
    “我明白你的意思。”蔺端也起身打算送送他，顺便宽慰了他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苛待她的。”
    听到这话颜凌立刻向他拱手道谢：“下官多谢殿下。”
    祁斯遇一回府就听说了蔺端带蔺冉出宫小住的事，她对这事不大在意，隔了几日才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她来得不巧，蔺端前脚刚和李亦仁出去，后脚她就进了燕王府。好在公主没有出去，她还能去见一见。
    “听闻公主喜欢金玉器，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祁斯遇说完就让陈桥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蔺冉，蔺冉当即打开了盒子，她将盒中摆件拿了出来，细细看过之后称赞道：“表哥送的金莲蓬甚是精巧，莲心居然还缀了玉石。这般好的雕工，是哪家师傅做的？”
    “是我府中师傅做的，既然公主喜欢，那过几日我就再送些来。”祁斯遇想了想又说：“倘若公主有中意的样式也可以画下来，那师傅或许能够照着图做出来。”
    蔺冉对这小莲蓬喜欢得紧，但她心中也有些顾及。金玉贵重本是破费，更何况她又怕麻烦人，她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多谢表哥好意，不过能有这一个我已经很满意了，不必再麻烦了。”
    “那好吧。”祁斯遇对此自然不会多劝，很快她又找了个话头来说。“公主这几日可出去逛逛了？”
    “前几日哥哥有带我出去，后来他太忙，就总是让我自己出去逛了。”蔺冉还是小孩子心性，说到这儿轻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对外面不熟，下人又怕我出事，故只肯带我去先前哥哥带我去过了的那些繁华处。终日在那几条街上逛着，我都有些腻了。”
    祁斯遇想了想，提议道：“那待会儿我去同端表哥说一声，明日我带你出去逛。”
    “真的！”蔺冉很是惊喜，之后她还不放心似的，叮嘱说：“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祁斯遇笑着应道：“自然。”
    祁斯遇是个擅长聊天的人，蔺冉又很久没这样同人说过话了，两个人一拍即合，就这么聊了许久。蔺端并没出去太久，他回来的时候祁斯遇和蔺冉还在笑着说当年在安南时的趣事，他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祁斯遇说他手笨得很，连只最简单的小鸟都雕不出来。他听着祁斯遇讲这些往事，嘴角不住往上翘，心里也忍不住去回忆那些过往。屋内讲得欢欢乐乐，他在门外也听得津津有味，还是祁斯遇出言提醒他才推门进了屋。
    “原来端表哥喜欢做门外君子啊。”祁斯遇打趣他，他却还是笑着，半点都不恼，还辩解说：“这不是怕耽误你们聊天吗，想不到阿遇这么有说书天赋，讲起这些事来津津乐道的。”
    “不及端表哥。”祁斯遇半客套半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提起了她方才答应蔺冉的那桩要事。“明日我想带公主出去转转，端表哥觉得如何？”
    “我这几日太忙，有你陪她转转也好。”蔺端的话音才落蔺冉就笑开了花，她连忙说：“谢谢哥哥。”
    蔺端朝她点点头，然后又对祁斯遇说：“阿遇，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话和你说。”蔺端说这话时表情复杂，祁斯遇还以为是李亦仁带来了什么新消息，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期待，不想蔺端要同她说的却是另一桩事。“我这个月末要出趟门，不远，但来回也要几日，冉冉这边恐怕需要你多看顾些。”
    祁斯遇没多说，只是问：“去哪儿？”
    “去颜家的庄子。”蔺端说到这儿就开始不自在了，“和……和颜三小姐给她家老太太祝寿。”
    祁斯遇眉头微皱：“仅仅是祝寿吗？”
    蔺端连忙摇头，解释道：“她家老太太是章刺史本家，我想看看能不能从这边找到些什么。”
    祁斯遇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颜凌他倒是好算盘，先前我去问的时候他可没说过他家老太太和章尚是本家。”
    蔺端叹了口气说：“若是他早两日引我去的话，我的确会很不齿他这般行径，可他说这话刚好是在我把冉冉带回来那天。作为一个皇子，我瞧不起他这般谋划，但作为一个哥哥，我能理解他的苦心。”
    “横竖都是好事。”祁斯遇只是这样说，“查到了是大好事，查不到也能当是和颜小姐培养感情，这一箭射出去，怎么也能扎中一只鸟，挺好的。”
    蔺端仔细看着祁斯遇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到些不情愿或是吃味，但祁斯遇只是站在那儿，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总归是没什么波动。见此蔺端也没再多说这件事，陪祁斯遇在院中走了一会儿就目送祁斯遇离开了。
    祁斯遇隔天还是很守约地上门接走了蔺冉，她带蔺冉上了挽星楼。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和风都刚刚好，陈厌沏了茶，祁斯遇和蔺冉就坐在亭子里，边品茶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风景。
    “怪不得人人爱登高。”蔺冉感叹道：“这里的风景比宫中好多了。”
    祁斯遇进宫基本都是去濯尘殿，对很多事并不了解，所以她很是好奇地问：“宫中不是也有高阁吗？”
    “是啊，高阁。”蔺冉说话时依旧看着下方，她幽幽说道：“阁楼里阴森幽冷，没有光，也没有风，除了哀怨什么都没有。谁会喜欢那样的地方呢？”
    她这话让祁斯遇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蔺冉大概也猜到了面前的人并不能完全想象到那种感觉，很快又说：“我听说这挽星楼是二哥和三哥给你建的。”
    “算是吧。”祁斯遇许久没听到旁人讨论这楼的来历，连自己都快忘了挽星楼的真正由来了。“这高楼，也是我们共同做事的见证。”
    “表哥想过他俩谁会当上皇帝吗？”蔺冉的问题问得很犀利，祁斯遇却觉得她问得刚刚好，她很认真地回答说：“以前总是想，现在反而不再想了，他们都是我的表哥，谁当皇帝对我来说没两样。”
    可蔺冉还是问：“表哥真的没做任何选择吗？”
    祁斯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很多时候命不由人定，做不了主的事，想再多也是徒劳。”祁斯遇在说自己的命运，蔺冉却很难不往自己身上想，她的脸上登时多了些哀伤，她轻声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去不去和亲，我根本选不了。”
    祁斯遇看着她，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去劝，她想了很久，最终讲起了蔺妍去和亲前的事。“其实我是不同意让姐姐去和亲的。我是安南的守将，是打了胜仗的人，更是姐姐最亲近的人。我才一回来舅舅就给我看了廖独送来的国书，指名道姓要求娶姐姐，可我离不开姐姐，我们这个家也离不开姐姐。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总想着凡事都会有办法的，死活不愿意面对这件事。
    是姐姐主动进宫求了旨意，自请嫁给了廖独。我很生气，气她没有同我们商量，气她太莽撞，完全没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我怨了她很久，但事实上我也真的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时至今日都没有。我只是不能接受这个不够好的结果和无能为力的自己。
    姐姐去和亲之前被加封了公主。作为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这个公主称号让我更加羞愧，明明是我的胜仗，却还要让我大缙再多牺牲一个公主。”祁斯遇的声音带了点哽咽，她抬头才发现蔺冉已经哭了出来，她见不得女子哭，有些慌乱地找出手帕递给了蔺冉，她还在旁边安慰说：“公主，先擦擦吧。”
    蔺冉接过手帕蹭掉了泪珠，她说：“我刚才不是为自己哭，我只是在替你们难过。虽然我同堂姐没见过几次，但我真的很敬佩她。”
    一听这话祁斯遇就知道蔺冉也是误会了什么，她解释说：“姐姐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于我来说，她就是我亲姐姐，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很不希望她被牺牲，也不希望她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性子太好了，我怕旁人会欺负她。”
    “你是一个很好的弟弟。”蔺冉想了想又说：“我也有一个很好的哥哥，希望我和堂姐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