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的禁咒魔法改毁了西方原先的地形，使得雪原的范围突兀地向外延伸了小片。即便如此，远征军扎营休整的位置距离无尽雪原的边界已经不算太远了。
    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不再像是荒原中那样急躁凌冽，只是轻柔地落在营帐与火堆旁，显得格外安静。
    忙碌的佣兵、规整的营寨…克里斯走在查理身侧，目之所及皆是精神饱满的战士，就连营帐外照明的火把都有人照看。
    然而克里斯还是不时能看见伤重的佣兵躺在帐篷里，接受着医生与牧师的治疗。在平静且沉闷的营寨里，总能听见伤兵的哀嚎与呻吟。
    战争…
    克里斯默默跟在佣兵队长的身后，和查理一同进了帐篷。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恬淡怡人的花香，温和且明亮的烛火立在周围，使得这间帐篷充满了温馨。
    床铺、桌椅，甚至连远征军中的稀罕物——新鲜水果都摆在那里，很难想象这里会是佣兵团的军营。
    “你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查理…”克里斯捏了捏鼻子，对这里的布置不置可否，“先谢过了，但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享受的。”
    “哈哈哈，那是自然，只是这待客之道还是不能马虎，梅…”查理拍了拍手，侍立一旁的佣兵队长梅立刻走出帐篷，带着几名佣兵端了些酒水和熏肉。
    “既然克里斯兄弟已经来了，那查理就长话短说了…”
    勇者话音刚落，刚刚放下魔杖坐下的菲妮克丝立刻本能地默念咒文，在帐篷周围施展起隔音结界来。
    “不知道克里斯兄弟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约定的计划？”查理招呼了克里斯落座后，这才轻声询问起来。
    克里斯点点头，查理的计划他自然没有忘记。这位一心站在人族立场考虑的慷慨勇者，打算在神魔之战正式爆发前，先手干掉暴食元帅。
    原本约定的时间是一周前在拉文纳斯碰面，而后由数名勇者组成的高端战力，趁着魔王军忙着选下一任魔王时，突袭进攻暴食的猩红之国。
    这无论怎么听都是一次斩首行动，所以查理才会那么精挑细选。然而克里斯现在看到的却是一场爆发了一个多月的正面战争！
    “实不相瞒，这项计划出了些意外…导致威廉不得不率军出征，从正面进攻魔王军。”查理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惮于发动战争，可却并不喜欢这种消耗战。因为无论是胜是负，人族的部队都会遭受巨大损失。
    “意外？”
    “嗯…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最近两个月一直没有下雨。”查理的神色有些不安，语气中也带着些忧虑。“当然，无尽雪原和终北的冻土还会飘雪的。”
    果然！不止自己注意到了干旱的情况。克里斯心下逐渐盘桓思索起来，查理却好像看出了克里斯的疑问，端起装满葡萄酒的杯子，轻声说道。
    “一个多月前，王国各地都突然冒出了奇怪的蝗虫。它们不仅是作物，就连任何牲畜和人，一旦被追上都会被啃食干净。”
    ………
    查理的讲述生动且详细，正是在丰收仪式被破坏后不久。这些蝗虫肆虐了众多村庄城镇，而据查理所见，当时许多邪教徒也开始了活跃，不停宣称世界要迎来毁灭之类的胡话。
    但也正是这些乱象，让整个王国都变得人心动荡起来。受灾地区的村庄与农场里，稍微自由一些的农夫因为害怕遭到蝗虫和邪教徒的袭击，全都自发地往城市里聚集。
    毕竟反正田地里青黄不接的作物，几乎全被蝗虫啃食干净了，留下了也误了农时，他们可没有余钱去买新的种子。
    “如果不出征，那些流民引发的混乱只会越来越大，上个月王都里的恶性案件多了好几倍。”查理摇摇头，似乎表示这也是无奈之举，“加上救济粮也根本不够分，民众的怨气都在积累，所以…”
    “所以只要声称这场饥荒的罪魁祸首是魔王军，再派出远征军讨伐作战，就能把国内的矛盾转移出去了是吗？”克里斯很自然地接下了后面的话，这种粗浅且常用的手段，往往却是最有效的。
    “没错，毕竟那些蝗虫也是虫子，而暴食元帅的族群恰好也是虫族。所以教宗格里高利十世就做了如此判断，他甚至也说服了老国王。和你一同回来的那名小骑士，就是杜卡斯皇家骑士团的战士。”
    “原来是这样…”克里斯看着桌上简单却并不寒酸的食物，逐渐梳理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己与大地母神的矛盾争斗，所引发的“灾祸”，使得王国内民怨迅速积累。人们需要一条发泄口，需要一场重大胜利来转移视线与矛盾。
    饥饿、亲人遇害？这些并不是由于光明神不庇佑你们，而是那些可恨的魔族，只要去痛恨那些该死的虫子，去杀光他们不就好了！
    “威廉迫不得已接下了这个烂活，我也只能来协助他，提前引爆战争。”查理仰头将整杯的葡萄酒都灌了下去，“毕竟如果只有我一名勇者，是根本不可能打败暴食的。”
    战争只要发动，就需要无数人命与金钱充当燃料。虽然有威廉的指挥手段与勇者能力的帮衬，可远征军还是折损了许多战士，而其中有六成都是非战斗减员。
    “但是！”查理猛得将酒杯往桌上一丢，目光热切地看着克里斯，“这些都不会发生了，因为克里斯兄弟你来了。”
    查理的目光让克里斯感到一阵沉重，这位背负了众人希望的慷慨勇者，还是第一次将拯救数万人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克里斯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查理。此时勇者信任他，将他看作救星与希望，可如果查理知道了这场饥荒与灾祸的起因，是他驳回了大地母神索取献祭的要求…
    他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清楚，王国出现的蝗虫与干旱，其实并不是暴食元帅弄出来的。”
    “这个我清楚…”
    克里斯却冷静地打断了查理的话头，深吸了口气将青原树海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查理和几名佣兵队长。
    包括木心果的由来，维系兰柏尔大陆命运的丰收仪式，还有不再是勇者的奥菲莉亚…
    沉重且冰冷的话语默默在帐篷里蔓延，除了克里斯外没有一人开口，只有昏黄的烛火下，几颗蜡烛泪滴正顺着凹陷处向下流到桌面，又渐渐凝固。
    沉默，还是沉默…直到克里斯讲完，空气中还是死一般的寂静，队长们既震惊于克里斯所讲的故事，又有些古怪复杂，而查理也只是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菲妮克丝紧咬着嘴唇，始终攥着拳头，她看了看克里斯，又看看查理，忽然喊了出来。
    “克里斯没有做错！是那个神不好！”
    红头发女孩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面色古怪地看着这位曾经胆小又自闭的孩子，完全没料到在这个时候她会第一个开口。
    “菲妮克丝…”查理也是被菲妮克丝吓了一跳，但很快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我可没有说克里斯兄弟做错了，呵呵…”
    “诶？”小魔导师听见勇者的声音，目光在队长们诧异的表情上扫过，好像这才忽然意识到了此时的处境。
    两团红晕在菲妮克丝脸上泛起，她迅速蹲下，将脑袋埋在膝盖上，看样子需要好一会儿才能从刚刚的羞怯中缓过来。
    “我和其他勇者可能不太一样，虽然我同样在乎整个人族的存亡与兴盛，但是…”查理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神色坚定地看着克里斯。
    “如果有人要伤害我的家人，伤害康斯坦丁佣兵团，查理绝不会答应！”勇者的声音平静有力，并不像虚与委蛇的伪装，“如果是我站在克里斯兄弟你的立场上，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或许我还做不到这般妥善。”
    查理的回答让克里斯深感意外。他原本以为在得知了真相后，勇者对待他的态度会发生变化。
    再或者就是像奥菲莉亚一样，最初难以接受。可查理却对自己的做法表示了赞许，一直以来独自背负着这些的克里斯，忽然感到了一丝温暖。
    “其实奥菲莉亚的选择，已经代表了大多数勇者的态度。”查理轻笑起来，“所以克里斯兄弟不必担心，勇者…不会是不明事理的人。”
    “至于灾祸……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有关世界终末的预言，是几百年前就开始流传起来了…无论是教会的典籍，还是你说的《启示录》，甚至是王国内的地下邪教徒们。”
    “如果不是真的，那自然最好，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和大地母神的战斗而毁灭；如果预言的确是真的…那你就更不必自责了，呵呵。”
    查理的脸上洋溢着乐观与自信的神色，这位勇者的语言技巧和判断力都十分出色，“因为就算你不去引发灾祸，也一定会有其他人，预言是真则灾祸绝不可能避免，你只是在危急关头保护了重要的人，仅此而已。”
    “谢谢…”
    并没有太多言语，克里斯也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亚托莉娅生死未卜，大陆又被笼罩在灾祸之下。
    无论是格林还是奥菲莉亚，这才曾与自己并肩战斗过的人都在树海各奔东西。如果说这些天克里斯并没有丝毫压力，那绝对是骗人的。
    不过或许，从疲惫中恢复只需要一句简单的理解就足够了。
    “谢什么，我还得谢谢你呢。”查理将目光投向了仍旧抱着头的小魔导师，“菲妮克丝现在比以前爱说话多了，这肯定也是克里斯兄弟的帮助。”
    “啊？”菲妮克丝此时好像又恢复了之前不敢见人的模样，在队长们的笑闹声中，女孩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不是莎伦就坐在菲妮克丝旁边，一直拽着她的胳膊，恐怕女孩早就忍不住要逃跑了。
    在最大的担忧与隔阂消除后，接下来的交谈就顺畅多了。查理打算在威廉攻入猩红之地前，带着康斯坦丁佣兵团的队长们突袭暴食的宫殿。
    他希望克里斯能来一起帮他。如果克里斯的确进入了圣域，他就有七成的把握完成斩首行动。
    如此无论是远征军遇到的阻力，还是战争的规模和损失都会降到最低。查理并不是反战派，他反而积极支持对魔王军的战争。
    但如果能最大限度地保存人族力量，他也绝对会冒险一试。
    “六十级以上吗…”克里斯暗自评估着暴食元帅巴尔的情报，按照查理所说，他也并不清楚巴尔的具体等级，但无论怎样肯定是一名圣域强者，按照估计看来至少会有60级。
    虽然70级的黑山羊幼崽克里斯已经能够凭借心象战胜，但这或许更大程度上是因为黑山羊幼崽没有圣域的力量——心象结界。
    即便有着70级的强悍身体与威力巨大的咒术，但没有心的怪物总归实力要大打折扣。
    心象结界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克里斯在觉醒后已经亲身感受到了。自己那古怪且难以理解的心象结界，几乎可以崩解掉一切超凡力量。
    就算是黑山羊幼崽被拖入结界后，也根本没有反抗之力。而种程度是心象诞生前的克里斯，绝对难以想象的。
    毕竟在树海，他和奥菲莉亚合力才杀掉一只。这样令他想起了奥菲莉亚的圣剑来，审慎勇者的本体——圣剑有让契约者同境界不败的霸道能力。
    可当时的奥菲莉亚刚刚突破50级，和70级的黑山羊幼崽并不在同一层次，所以圣剑的不败之力根本没法生效，否则战斗也不会打到那种地步…
    “威廉怎么说？”克里斯仍旧没有忘记那位远征军的统帅，毕竟像是查理这种计划，算得上是极其冒险的了。
    “他并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他应该不会参与进来。”查理脸上带着一丝黯淡，如果没有远征军，威廉绝对会和他同行找暴食的晦气。
    可现在，身为统帅的勇者不可能丢下军队！